“你看得出他中毒?!那么你知道这毒怎么解?”
青楼女子不一定会有淑女的矜持,但是她一定不会去粗鲁地抓男人的衣襟。
但是现在,苏罗莎却抓着红炎的衣襟,似乎再大力一点,就会把这衣服抓破。
她的指甲嵌入了红炎的肌肤,这疼痛让他不禁将眉头一皱。
谁也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确实是想不到。
昭璃反应过来,轻轻抓住苏罗莎的手,确实是很轻很轻,轻的不盈一握。她的手连同她的心都在颤抖,但是她若再这么抖下去,红炎的皮肤就真的会被划破。
“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解?!”苏罗莎拂开昭璃的手,声音嘶哑质问红炎。
“我不知道。”治愈确实是红炎所不擅长的。
苏罗莎一双如水的眸瞬间泯灭,万念俱灰。她踉跄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身子抵在了门框上。
昭璃会好奇苏罗莎与梧桐的关系也不为过,她将所有能想到的身份都在她身上安了一遍,犹豫再犹豫,还是决定问出来:“你跟梧桐是……”
“呵呵……你们想不到吧,我是梧桐的结发妻子。”她的笑,就更凄楚,更悲伤。
昭璃是将他俩的关系猜的很近,但也确实没想到他二人竟会是夫妻。
——的确想不到。
有哪个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妻子去干这种行当?
治病,当然是为了治病。梧桐身重奇毒,这毒虽然没有马上要了梧桐的命,却让他一夜之间乌发变花白。
仅只一夜,这毒就夺去了他头发的健康。那会不会有一日,这毒也会夺走他整个人的健康?
苏罗莎想都不敢想。
治病,当然是要治病。世间医者不尽是迂腐的,有毒就有解,有解便有人能看得出这毒素的门道。
从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要钱,当然是要钱。
大夫列出的药材都是些稀罕物,有,每一种都值千金。
苏罗莎就算倾几次家,荡几回产,都未必能换得药方中的一味药材。
可是苏罗莎爱梧桐的心,胜过了所有。
贫贱人家的贫贱女子,若想换取丈夫的汤药钱,还能做什么?
卖身,当然只能卖身。
卖身给男人,换丈夫的汤药钱。毕竟这一行确实能给女人挣来很多银子。
是男人都会有傲骨,哪怕他被毒素缠身。
梧桐正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他明白妻子的心意。明白归明白,终究是过不了这个坎。
像他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得知苏罗莎卖身给风月烛来换取他的汤药费后,是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可是甭管他是什么反应,他终究是忘不了你。否则,他也不会让我来找你。”昭璃说。
可是苏罗莎人还是痴痴,倚靠在门边,全无半点气力。
苏罗莎泪眼婆娑地看着昭璃,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纱衣。
今夜无风,是心冷。
是她毁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尽管那理由听着是那么的伟大。
这时她的小婢女香儿来寻她:“小姐!刘公子来了,还是老样子。”小婢女去扶她,这才发现小姐的异样,询问道:“小姐……要不今儿个,辞了吧?我去跟妈妈求求情。”
“她不会听的。客人来到风月烛,就不许有往外推的道理。这是这里的规矩。谁若坏了这里的规矩,后果你也是知道的。”苏罗莎又看向昭璃,凄然一笑,“所以我答应你的,也不会推的。三日后,你只管来取。”说罢,人已经恢复了少许精神,由香儿搀扶着回了去。
像她这样的风尘女子,向来是最会掩饰的。
但是背后的代价和辛酸呢?
昭璃的心揪着痛。
苏罗莎哭过,所以在见那位刘公子之前得先补补妆。
这女人补妆,可不是眨眼功夫就能搞定的。
而那厢刘公子已等得不耐烦,大着嗓门,砸了东西,这声音响彻整个风月烛,即便是后门外相隔老远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风月烛,毕竟不是玉满楼,来这里消费的爷,多数不会顾着身份。
红炎太了解昭璃的脾气。所以这个丫头又怒气冲冲地冲回去,红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昭璃和红炎是苏罗莎的客人,既然是苏罗莎的客人,风月烛就不会有人拦阻。他们到了前厅,很快就认出了这个大发脾气的刘公子。
刘公子虽然打扮的像个书生,但那粗重的关节却暴露了他是个练家子。
他若不是练家子,那一声狮子吼又怎会震颤了整个风月烛?
武人粗鄙,一点不假。这会子,这位刘“公子”已是相当不耐。
砸坏了的东西账房当然是清清楚楚地记在了他的账上。
这时苏罗莎已经补好了妆,轻移莲步,袅袅婷婷,款款而来。
她人亦挂着嫣然的笑,好似天之皓月,月貌花容,风流蕴藉。
但是一双桃红的眼却是遮不住的,再好的胭脂都盖不住。
因为她恸哭过。
她方才若是没有哭诉,就不会怠慢了刘公子的时间,更不会有一双胭脂弥补不了的红肿的眼。
刘公子见她这一双眼更是怒火中烧。
你若是个男人,砸了大钱点了女人,对方不仅迟到,还带着这样一副泪眼,你心里会怎么想?
刘公子的脸都快拧成了麻花,脸色更像是蒸熟了的紫薯皮。
于是风月烛再次响起了他的狮子吼,离近些的人险些被震破了耳膜。
刘公子将他能想得到的亲属关系全部都问候了一遍。
这还不算。他粗暴地将苏罗莎扭到自己身前,苏罗莎纤细的腕子也快被拧成了麻花。
苏罗莎是风月烛最好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西枫风月所里最好的女人。有多少公子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千金只求她一笑。
但是粉头毕竟是粉头,没有身份,没有地位。
昔日,就连大诗人白居易都会去奚落、戏谑风尘女子,更何况,今日这个粗鄙的麻花?
所以暴怒的刘公子,空闲的另一只手便扬了上去。
满场的人都惊呼闭眼,不忍心看这一巴掌。但是众人等了很久却都没听见那一声清脆的声响。
昭璃已经挺身,护在了苏罗莎面前。
八年来昭璃确有习武,但是女人家的力道毕竟还是不能跟刘公子抗衡。
就在刘公子的手快掴到昭璃的时候,这时又伸来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刘公子这只。
红炎只用了三分力,刘公子高举的手腕就脱了臼。
现在他的脸就更像麻花,更像紫薯皮了。
“***!哪来的小白脸敢管老子的闲事?!”
刘公子的狮子吼被脱臼的手腕散去了精力,传到昭璃耳朵里便没那么响。
女扮男装的昭璃眉目清秀,儒雅俊美,被他说成是小白脸倒也不为过。
但是昭璃是他红炎的女人,他的女人不是能够被别人拿来骂的。
此刻红炎的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而刘公子的手腕,恐怕就是再好的骨科大夫也看不好了。
因为这只准备掴昭璃的手,此刻已经废了。
没人看见红炎是何时出的手,更没人看见红炎又是何时退到了昭璃身后。
红炎对付这么个人,根本无需使用理之力。
不愧是最强的神明,即便不使用神明之力,已经是这么强。
男人的世界观里,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如果刘公子将自己自比成是狮子,那么他现在就是一只被剃光了毛的猫。
战败了的刘公子已再没脸在继续呆在风月烛。
男人们为了争夺喜爱的女人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种事在风月烛,在所有的娼馆,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没热闹看了,围观的人也就散了。
苏罗莎苦笑道:“即便你帮我,我要的钱也不会少一分。”
“我知道。”昭璃也笑了,“因为那本就是你用来救命的钱。”
此时,苏罗莎才第一次用感激的、真诚的目光去看昭璃,还有被她隐藏的很好的愧疚情绪。
像她这样的风尘女子,向来是最会掩饰的。
三天后,昭璃按时来取货。
伪造的确实惟妙惟肖。昭璃见过青辉手中的真货,苏罗莎造的这枚,与青辉那枚真的几乎分毫不差,就连做旧的痕迹都做足了味道。
昭璃给苏罗莎的银票,一分也没少。苏罗莎接过银票,清点完毕后,转手给了身后走来的婢女香儿。
香儿的手上还抱着包袱,里面装的全是药材,还有贴己钱。原来香儿正打算去找梧桐。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亲自给他?香儿既然都能出去,想必她们也不会不准你出去。”昭璃听见苏罗莎对着香儿不住地嘱咐,问道。
“不是小姐不想去!实在是……是……”香儿说到这,已经哽咽了,眼圈更是红的让人心怜。
苏罗莎只是淡淡一笑,笑里还是无限凄楚无限唏嘘,却又不离不弃,正如她对梧桐的爱情。
“他不愿见我。他已不愿再见我。”一行晶莹潸然而下,“也许我本该已经死了的,我玷污了梧桐的荣誉,辱没了梧家的牌坊……可是我必须活着,直到他的毒解了,直到他恢复如初……”
“那么那时,你会选择死吗?”昭璃问。
“我不知道……”苏罗莎垂下眼帘,“如果他觉得我辱没了他,那我……”
“别老一直想着要自己死,你根本就不知道死的滋味有多么不好受。咬咬牙,狠下心来才比较容易活下去。”
苏罗莎看着昭璃的表情有些发怔,她极力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她想活下去,跟丈夫一起,白头到老。
他已白头,那么她便陪他到老。如此而已。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昭璃道:“当然,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昭璃话一出口,红炎又在心里叹气了。
她明明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为什么偏偏又喜欢去管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