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露出曙白色。
一只扁舟如随风的飘叶,在湖面上缓缓而行。
快接近岸边时,晨雾逐渐大了,包覆着前方的密林。周围变成了白茫茫的世界。
他们上了岸,合力把船只推到陆地上,并找来杂草树枝将其掩藏起来。
昭璃望向对岸,喃喃道:“即便他们的轻功再厉害,也不可能飞跃湖面来到对岸吧。”
青枫却没有这么乐观:“我想那个叫毒的人应该不难猜到我们会从水路逃走,所以他们追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三娘观测了一下,说道:“这雾有古怪,不像是天然而成。”
昭璃惊道:“这雾是人为?难道是……”
三娘摇摇头,否定了昭璃的猜测:“巫毒神殿的人即便再神通,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这雾也不像毒气,我也看不出其中门道。”
青枫道:“能见度这么低,我们往前探索的时候千万不要走散。”
于是三人保持着彼此可以互相接应的咫尺距离,快步在浓雾中穿梭。
迷雾仿佛有着生命,轻抚众人身躯宛若情人的手,昭璃心中一震,侧头看向同伴,只在咫尺距离的同伴竟然不知在何时已然不见!
昭璃慌忙停下脚步,在原地踌躇。她确定直到方才还可以感觉得到同伴的气息。
耳边忽然又萦绕起三娘的话:“这雾有古怪,不像是天然而成。”
昭璃清楚此时慌张已是无用,昭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既然肉眼在浓雾中无法观测,她便用心眼去“看”。
耳畔风声渐浅,雾气却越来越浓,是片深浅不一的灰白。
昭璃连忙掩住呼吸,跨步时也分外谨慎。
“青枫?三娘?”
她一边谨慎踱步一边轻唤,心中祈求二人平安,也祈盼能得到一句他们的一声回应。
然而雾中世界是别样的静寂,不知何时,就连那些细碎的虫鸣声也已然不见。
走了不到十步昭璃忽觉眼睛开始刺痛,像有把锥子在刺,甚至能感觉到有粘腻的鲜血正从眼眶流出。
昭璃惊愕,发出声低呼,连忙用双手覆眼,再看双手已如圣女果般鲜红。
鲜血鬼魅地铺洒开来,一滴滴极其粘腻,依稀里化成了条赤红的蛇,蜿蜒流下,行迹缓慢。
于是昭璃终不能再自持,极度恐惧之余她嘶叫,样子像足一头发疯的野兽。
雾中仍是寂静,寂静的仿佛死去。
然而就在这时,林内终于泛起微风,灰白飘渺的雾气虽是不曾减弱,但顷刻间吹散的道路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昭璃仍是疯狂嘶叫,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伫立在她身边,而她仍是不觉。
忽然身上一暖,昭璃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时她才有了被人碰触的感觉,麻痹疯狂的神经才稍稍得到松缓,她勉强抬眼,正对着那张熟悉而温热的面庞。
眼眶有晶莹打转,与那腥红相合,自眼角蜿蜒下一行行血泪。
那人永远是那般从容怡然,嘴角经常勾起的一抹邪魅笑容,是那样风轻云淡、玩世不恭,然而又俯瞰众生、执掌众生,却偏偏又说着与自己无关。
紧接着,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先是辗转轻啄,然后贝齿被撬开,唇与唇的辗转换成了舌与舌的缠绵。
那温热的吐息,昭璃就算是死也不会忘掉。一吻终了,昭璃枕在那人胸前,不可置信地喃喃:“红炎……真的是你吗……?”
“昭……璃……”
再次听到了他的轻唤,昭璃紧紧地拥住他,哭诉道:“红炎……红炎……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她又想起了黄珀殿爆炸的情景,痛哭时,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炎……对不起……”
对不起,在你痛苦的时候,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没能陪伴在你身边,我没能照顾在你身边。
“昭……璃……”
昭璃离开了红炎的怀抱,泪眼婆娑地凝望着他,眼前的爱人眼波仍是温柔,笑容仍是淡淡,但是昭璃却不由地惊恐起来。
“炎?”她急急地呼唤,就怕眼前的人会突然烟消云散。
红炎的身形虽没有烟消云散,笑容也还是那般如初笑容,但是却好像在天涯那般遥远。
“昭……璃……”
如此机械地呼唤。
昭璃瞪大了双眼,“你……”
然而这个“你”字还未脱口,红炎的身形忽然漂浮于空中,就好像真的要归去到天涯一样。
“炎?!”昭璃惊恐地看着他。
“昭……璃……”
凝望着远方的红炎,缓缓垂首,凝注着她,笑容依旧,声音却越发地机械干涩。
“再……见……了……”
场景忽然快速变换,浓雾密林全然不见,脚下的湿滑泥泞已变成了残破的青砖,一条条裂缝似乎是被剑气划出一样。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昭璃惊恐地环视四周,赫然发现似乎又回到了黄珀殿爆炸的那一天。
红炎与黄珀争斗后的竞技场残垣。
毒尸群们不断咆哮逼近,昭璃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浮于空中的红炎身上,他还是笑得淡淡,笑的与自己无关,凝注着昭璃的眸色也是忽明忽暗。
“炎!”
就在昭璃再次唤他的同时,红炎的身体开始分解,四肢变成零星的碎片,心脏处光晕渐渐扩散,然后是响彻天际的爆炸声,空中那抹身影最终化作一捧飞灰,只剩下漫天殷红的血滴四溅。
被强光遮眼,昭璃再也寻不着天空中那抹飘逸的身影。
“炎——!”
光圈骤然消失,下起了漫天血雨,还有横飞的肉块,一滴一滴,滴落在昭璃脸上、身上、颤抖举起的双手上……
“啊——!!!”
直击心灵的崩溃声,竞技场的残垣在激荡。
浓雾却在这时慢慢散了,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步履轻盈,珊珊作响,打破了林中一片空洞的静谧。
女子走到三人跟前,看着他们并排站立,眼角不断流出的血泪,嘴角浮起一抹淡笑。
“情到浓时人自醉,爱到深处心不悔。”女子双手分别抚摸着昭璃和青枫的脸颊,轻拭着那两道细长的血痕,“又是一对痴情人。”
女子又走到三娘跟前,擦拭着三娘眼角上的血泪,叹息道:“爱由心生,恨因缘起。你的幻境,太过凄惨绝寰,连我都不忍心再看。”
三人因幻中景不同,面上凝固的表情也不尽相同。但眼中流露的,却都是抹悲色。
自闯入浓雾中的一刻,三人就都已着了魔,身形定在原地,仿佛一尊石砌的雕像一般,再也没有动过。
而三人方才身处的,都是各自的幻象中。
女子最后眼波凝注在青枫身上,喃喃:“你……”
青枫的眼珠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尊石头雕成的人像——就跟那两个女人一样。
本该一样的。可是,青枫眼角的血却早已在两颊风干。
女子倏地惊觉,本能地往后退!
然而就在这时,那原本一动不动地眼珠却瞬了瞬,忽然间就有了焦距,目光灼灼,像针刺一样盯在女子脸上。
青枫的手也突然动了,牢牢抓住女子的手腕,她再不能退却!
而站在青枫身边一左一右的昭璃和三娘,眼睛血泪仍是不断,那象征着爱恨痴离的血泪,怎么也流不完。
女子惊慌的表情飞速变化,最后倒成了从容恬淡,只是轻轻一声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从幻境中自行挣脱的?”
青枫闭上眼,又睁开!眼中是一片清明,再也不见身陷幻境中的混沌。
幻境中,他身处在一间亮堂宽敞的喜房中。一对红烛燃得正旺,而他已喝了不少酒,喜酒。
但他还是站的挺直,站在床前,床上高悬着喜帐,喜帐上挂着朱红色的流苏。
昭璃头上盖着喜帕,正端坐在床前,青葱般的小手交叠,垂首凝望着他脚尖,只等他把喜帕来揭。
青枫拾过喜秤,玉手轻轻一挑,挑开了喜帕,红色的喜帕在空中习习落下,露出了昭璃娇羞的面容和一双发亮的眼。
她的眼睛,充满了热情。
看见他的时候,她不但目中带着笑意,脸上也露出了温和娇羞的微笑。
青枫的心一直在狂跳。他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为她取下凤冠。
不知是不是因为红烛的关系,她的脸已经很红了,像颗熟透的苹果。
青枫凝注她的眼波也愈发温柔,他慢慢地解开她第一粒衣钮,又慢慢地开始解第二粒……
他亲吻着她的唇,流苏垂下,他用力将帐子一拉,拥着昭璃的娇躯倒在了帐后……
今夜,她便是他的妻。
幻境中,他们是幸福的一对。夫妻和睦,夫爱妇随。没过多久,昭璃便有了身孕,非但解了蚀心草的毒,青家也终于添了新丁。
女子看着自己已被拧红的手腕,又抬眸对上那抹愠色,叹息道:“三人之中,只有你的幻境最幸福、最甜蜜。你本不该醒来的。难道,这幻境中发生的,不正是你所期盼的?难道,你不爱她?”
“爱。”青枫知道昭璃现在仍被困于幻境中,所以他此时可以直言不讳。“正因为我爱她,所以我知道,方才与我同眠共枕、相拥而卧的人,绝不是她!”
“哦……”女子忽然吃吃地笑了,“因为,她爱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