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娑叹道:“虽然我不晓得,现在西枫的神明如何,但是,紫纱是最初的降世神明中,最为冷酷无情的一位。”
鬼婆娑看向昭璃,道:“我已看了你的幻境,了解了神明红炎还有黄珀的为人。在你们的认知中,黄珀一定已是一位极恶之人。”
昭璃承认。
鬼婆娑道:“但是,他至少还有感情存在。而紫纱她,真正是一位无情的神明。”
三人都等着鬼婆娑说下去。
鬼婆娑继续道:“这个叫熙月的男人,早就对西枫虎视眈眈。但是因为紫纱的缘故,一直不能对其出手。所以紫纱,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青枫了悟道:“熙月说过,两百年前西枫的内乱是他挑唆的,而上一位神明,也正是因为在内战中失去了共生,才消逝的。”
鬼婆娑黯然道:“……他果然是用这种方法。如果我猜想不错,内战中被除掉的人,应该基本上都是天选共生的人选。”
昭璃道:“你是如何对神明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又如何会在这里?”
鬼婆娑苦笑道:“这林中迷雾,正是紫纱的杰作。而我,作为罪人之身,亦被紫纱囚于此处,既不能离开这森林,也不会衰老死去。这不能入轮回的滋味,真真是生不如死。”
昭璃一怔:“她……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做?”
鬼婆娑道:“已历三百年,当初是何缘故将我囚于此,我已不是很记得了。如今她已消逝,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沉寂也好,欢愉也罢,爱也好,恨也罢,你若如我这般,便也会明白,一切皆是枉然。”
鬼婆娑一边不住地叹着气,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将三粒药丸倒在手心,递到三人面前,说道:“这是醒脑丹,若不想再入幻境,你们最好把它服下。”
三人服下药丸后,顿时觉得脑中一片清明,林中雾气虽盛,此时却不再觉得那么妖异。
鬼婆娑指着前方的路,说道:“从这条路一直走,你们就能走出这片迷雾森林。”
青枫看着她,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想误闯这里的人并不少,你应该从来没救过任何人。”
鬼婆娑道:“就当我欣赏你。这些年来闯进这片迷雾森林中的人确实不少,尚能保持意识自己清醒过来的,你还是头一个。我想,即便是紫纱在世,也会吃上一惊吧。”说到这,她咯咯笑了起来,“真想看看那个女人吃惊的表情呢。”
鬼婆娑接着道:“而且,我也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鬼婆娑将视线定在昭璃身上。
昭璃试探着问:“你是想……让我请红炎来,解除你的束缚?”
鬼婆娑笑道:“小丫头很聪明。所以这个交易很公平,对你来说也很容易。”
昭璃点点头,表示应下。
鬼婆娑嫣然道:“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尸和毒已被鬼婆娑拦下,至少没了追兵,三人心里的压力没有那么大。
出了迷雾森林,豁然开朗。青枫发现,这片广袤的迷雾森林竟然连接着边境的村镇,若非迷雾作祟,这条路岂非是最佳的捷径?
村镇并不大,村民也不是很多,所幸这里的人还比较友好好客,时至傍晚,他们只好找了间客栈住下。
西枫各处村镇乡居都是往来跑商居多,所以村镇多半都有地图贩卖。
青枫买了一张地图,将桌上饭碗推开,地图摊在桌上,标记出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又以手指勾勒出一条通往三娘同伴接应处的路线。
“很近了。”青枫说,“明日一早我为你们雇一辆骡车,不出三日便可赶到。”
昭璃猛然抬头,从这平淡的声音里听出了不详。
昭璃道:“青枫,你……你这是要……留下?”
青枫叹息,心想着不愧是昭璃。这般洞察明锐,还真是让他不舍得放开她。
可是他忽然记起了许多年前,那位东璃神明的选择。想必也是如他今日这般苦痛不已、酸涩不已吧。放手不是不爱,而是一种更为无私的保护,与成全。
只要她能过得好,那便值得了。
青枫说道:“我终是放心不下蓝葵。虽然我已不是她的共生,但是青家仍可继续为神明效力。”
所以在此离别,是最好的选择。
昭璃道:“可是,熙月万一若加害于你呢?”
青枫道:“你总是这般替别人着想,也该是时候先为你自己好好想想了。”
三娘忽然也道:“孩子,他终归是西枫人,没道理跟你一起回东璃国的。”
三娘当然也已看出青枫的放手与成全。三娘在心底叹息,难道世间情爱,都是如此?终有一方要辜负另一方么?
三娘道:“我年纪大了,到底是不中用,这便已很累了。我先回房休息。”
三娘起身,扶着楼梯上楼了。
——三个人若都留在这里,这地方就未免太挤了些。
所以三娘要退出去,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借口。
这二人明日就要别离,也许今生也不会再相见。她知道,青枫和昭璃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也许,这些话即便是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男女情爱与分别的愁苦,又怎是仅靠三言两语,就能诉说得清的。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客栈的客人也渐渐少了。这本就是一方小客栈,平素来往客栈的村民,最多也就讨口小酒解个馋,人绝不会多。
酒也是绝对喝不多的,因为这里的村民并不想醉。
因为他们还要生活。因为他们知道酒与忧愁是总也分不开的。一旦不小心踏入了醉生梦死的世界,成了个酒鬼,家人的生计就没了。
但是对青枫来说,就无所谓了。青家本就富甲一方,而且今日,他想醉。
只因他也知道,酒与忧愁,是绝对分不开的。
青枫举起了酒杯。
昭璃原本也想回房休息了,她今日因被困幻境中,身体和心灵都疲惫得很。她实在很想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再蒙头大睡。
她刚要起身,却看见青枫已执起了酒杯。
她又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她,可是她却了解他此刻的心情,知道自己终归还是欠下他。
情债最难还,她此生,想必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昭璃拿起酒壶,默默地为他斟满了酒。
青枫默默地喝了下去。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借着酒醉,让悲伤肆无忌惮的占满思绪,让泪肆意流淌。
然,酒已入愁肠,却没有泪。
谁也不愿意在人前流泪,尤其是男人,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更是不愿流出一滴眼泪。
酒在愁肠,泪在心里。
脸上只有笑容。
“昭璃,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十五月圆的时候,我们在庭院内举杯畅饮?”
“记得。”昭璃轻叹,往事已入流年,“那时你还想把我灌醉,看我的笑话。”
青枫微微一笑,道:“只可惜没把你灌醉,我自己倒先醉了。”
昭璃还记得那天的事,回忆道:“因为那场比试并不公平,我喝的是兑了水的酒,而你喝的,却是浓度很高的烈酒。”
青枫道:“酒就是酒。所以那次,成了让你看我笑话。”他顿了顿,又道,“你还记得,我那天醉后,做了什么?”
昭璃回想了一下,道:“你……你说你想游泳,然后推开家丁跑到池塘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大伙捞你上来时,你怀里还钻进一条金鱼。”
想到这,昭璃也不禁笑了出来。
青枫这时才将视线移向她,凝注着她的笑容。
其实当日青枫并没有醉,只是那天昭璃心情不太好,青枫故意借酒装疯,跳下池塘出洋相,为的就是逗她笑一笑。
——就如现在。他让她想起这件事,为的也是让她笑一笑。
因为过了今日,她发自内心的笑容,恐怕他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了。
今夕月虽不圆,但是好在屋子里够亮堂,他想多看看她的笑容,想把她的笑容印在心里,记一辈子,念一辈子。
这便是青枫。
这便是青枫的爱。
尽管他的心里在痛,尽管他的心里无法忘怀,但是他还是会奋力忍住这种情绪,努力去逗她笑。
因为他也知道,错过了今日,他也再没有机会去逗她笑了。
酒又过了三巡,青枫醉了么?
——没有!
因为一个人赫然若是想醉,那么他不管怎么喝,都不会醉的。
心里装着太多心事,纵然就装不下太多酒。脑子里若想着太多问题,那么运转的思维就不允许酒精去麻痹。
昭璃本想陪他喝上几杯的,但是她也实在怕喝醉,她一生中只喝过一次,醉过一次,一次便够了。
喝醉的滋味实在是不太好受。
可是醒着的滋味,却更难受。
厅中的烛光摇曳,有风徐徐吹来,也吹乱了昭璃的心。
她突然鼓起勇气,扶住他的手,呐呐道:“你……你不要再喝了。不如……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青枫闭上了眼,长吁了一口气:“今日月不圆,但月下的景致,想必也是极美的。”
美的凄凉。
青枫张开眼睛,望着她写满了柔情,“好,我们去走走。”
她的要求,他从来都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