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南月国,白露神殿。
为了庆祝白露大神降世七百周年,整个南月国都为之欢庆。
白露神殿更是热闹非凡,人们载歌载舞,庆祝他们所侍奉的神明降世。
因为白露平日里便与人类交好,所以她的神殿里,除了她的寝室,基本上允许民众随意出入。
端庄高雅的白露,坐在高座上,接受着她的民众为她呈现上来的美酒和贺词。
宴会也随之开始。
却唯独不见神柱熙月。
地位仅次于神柱的大巫女侍立在白露身侧,用只有神明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白露大人,可是要去找熙月大人来?”
白露静默一会,才不太高兴地眯了眯眼,淡淡道:“不必。随他去。”
大巫女退回原位。
她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白露大人十分疼爱熙月,所以在他第一世身故后,用法术封存了他的魂魄,然后使用法术让他的灵魂依附到即将临盆的孕妇体内的婴儿中,借**重生,然后再次建立共生关系。
所以,虽然每一世的相貌不同,但是都是他熙月。
七百年的时光,他已经转生了二十三次。
当然会有厌烦的情绪。但是他又知道,自己对于这种情况的无能为力。
而白露也随他去,反正他永远都无法逃出白露的手掌心。
而且,神柱拥有至高的权利,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好。
熙月漫步在白露殿,这个即使他闭着眼睛,也绝对不会走错的白露殿。
到处都是令人厌恶的空气。
好像尝试逃离一样,熙月干劲十足地加快了脚步。刚昂首阔步没几步,不料撞上了一个迎面走来的女子。
“哎呦!”
女子被撞得东倒西歪,骨碌碌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在地上。熙月也被撞得差点倒地,于是咂了咂嘴,瞪着挡在他前面的她。
熙月会认为是她挡着他,并不是不无道理的。以熙月这个神柱的地位,所到之地,民众皆跪拜行礼,或是退到远处让行,哪有像她这样还敢跟神柱面对面横冲直撞的?
“混账!你没长眼睛吗!”因为生着闷气,再加上被这么一撞,赶紧五脏六腑都快要翻腾出来了,熙月自然是没什么好气。
女子一直摸索着地面,然后顺着墙根摸着墙面,这才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听到熙月忽然出声,她闻声转头,不知是否是因为被撞的疼痛,还是被熙月的话语所惊吓,美得吓人的大眼睛中蓄满了泪水。
女子急忙鞠躬,却完全面对错了地方。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熙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这是哪里来的笨蛋?
可是熙月现在不太有怜香惜玉的心情,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用充满威严的沙哑声音训斥道:“你没长眼睛吗?看见我非但不行礼还敢撞上我?你知不知道仅仅因为你刚才对我的无礼,就可以问你的罪了?”
女子一听更是惊吓连连,鞠躬的速度更是加快了许多。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就在熙月怀疑,“她的腰不会断吗?”的时候,女子忽然用一种怯生生的语气,小心询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短暂的静默。
空气中充满了焦躁的味道。是女子的。
“那、那个,您还在吗?”
熙月冷笑一声,“你是瞎子吗?”
熙月带着火气说出的这句不动脑子的话,在听到女子接下来的回答时,足以让他后悔万分。
“对、对不起,我、我的确是看不见,并不是故意要对您无礼的。”
至少女子还知道,这里是白露殿。能在白露殿走动的人,一定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吧?——确实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她惹不起的。
熙月一怔,久久才挤出来一个字:“你……”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平时绝对不是这样一个又坏又刻薄的人的,一定是这倒霉的气氛所致,一定是!
女子见他又不说话了,以为他已经愤怒到了顶点,或者是已经开始盘算用什么刑罚来惩治她了,更是惊吓得急急鞠躬,却因为重心不稳,头一下又磕在了墙壁上。
“呜呜……好痛……”
熙月此时若是再发脾气,那么他自己都会骂自己是个白痴了。熙月哀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扶住好像牵线玩偶一样摇摇晃晃的她。
一双美丽的好像宝石一样的瞳孔,却没有瞳光,就好像明月被乌云笼罩,染上了层层墨色。
“既然看不见,还到处乱转什么呢?”
“那、那个,谢谢您……”女子慌慌张张与熙月拉开了距离。熙月脑中顿时蹦出了一个词儿:男女授受不亲。
呵呵,她以为他是那种占姑娘便宜的登徒子吗?
一瞬间,脸上布满了黑线。
女子拉开距离后,才礼貌回答道:“我本来是想为白露大人祝贺的,但是……方才把拐杖弄丢了,所以……”
所以才到处乱转。
真服了她!
“就你这种迷迷糊糊的性格,我看到了宴会结束,你也见不到白露的面!”
“啊、啊?……那、那怎么办才好,我非常仰慕白露大人,难得可以有机会见到她,怎么办……”
“把手给我。”熙月冷冷道。
“哎?……哎?”
“把手给我,我带你去。”
“这、这……”
“少废话!你应该感到荣幸。”
女子住口不言了。也许她意识到,继续激怒这个男人,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吧。
颤抖地,缓慢地伸出手,熙月冷眼看着她这小动作,然后轻轻托着她的手臂。
并没有直接碰触到她的肌肤,只是隔着衣服,充当她的拐杖而已。
熙月像骑士一样护着一个女子走进白露神殿的宴会厅,瞬间就让一干人等炸成了一锅粥。
熙月!何等人也?何其尊贵?被他这样身份的人搀扶着,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听到周围的响动议论吵杂声,女子不安地将头侧向熙月,小心翼翼地询问:“我们……到哪里了?怎么,这么吵?”
熙月不说话,而是带着她走到了白露面前。
白露当然是从熙月一进门时就注视着他,面无表情。一旁侍奉的大巫女却不安起来。
熙月身为神明的共生,不出席本来就已经很过分了,现在更是离谱,竟然把一个身份低贱的人带到神明的面前!实在是没个规矩。
大巫女想要纠正熙月的妄为,白露却一抬手,示意她勿言。
熙月已经示意女子停了下来。
“白露大人,就在你的前面坐着。”熙月在女子耳边轻轻说道。
“哎?哎?真、真的吗?”女子闻言慌忙跪下,头紧紧伏着地面,恭敬地道:“参、参见白露大人。”
白露的目光还是没有从站在女子身边,摆出一副看好戏表情的熙月。
久久得不到回音,女子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四周吵杂的声音也蓦然停止,宴会厅一时静的出奇。
白露这才将视线收回,转向地下跪着的女子,已经换上了一副亲切的笑容。
“起来吧。”庄严而神圣的声音。
女子激动的不能自己,颤颤地尝试站起,没有帮扶、没有拐杖的情况下,显得有些吃力。
这时,白露素手微微一挥,一股力道就像是情人温柔的双手一样,扶着女子站了起来。
女子这下百分百确定,面前的人一定是白露大人了。
“非、非常感谢!”一脸崇拜的表情。
神明当然接受民众的崇拜,所以女子此时流露的真挚表情,倒让白露心中的气闷消去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对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会,才小声回答:“回白露大人,小女子名叫……禁瞳。”
白露闭眼冥思了一小会,然后道:“‘禁瞳’,因妄自更改命格,而报应到女儿身上的罪。”
禁瞳的表情变了变,熙月注意到,她的身子开始因恐惧而颤抖。
熙月的视线终于迎向了白露。眼神在质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露没有搭理熙月,而是对禁瞳道:
“你的母亲,是张氏巫女吧。”
禁瞳抿了抿唇,低垂着的头,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微微点了点。
“张氏……”大巫女也想起了什么,“是那个企图以不正当手段获取巫女之力的女人吗?那女人的女儿,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是谁……”
熙月寒冷的目光猛然刺了过来,大巫女闭上了嘴。
“是罪有应得。”白露说,“还报应到了女儿的身上。”
禁瞳都快哭出来了。看来她真的不该奢望见到神明,今天不该来的。
白露忽然叹了口气,悠悠道:“但是孩子是无辜的,她一出生已经背负了母亲的罪,你们不该再对她有任何指责。”
禁瞳惊诧地抬起了头。
白露继续道:“张氏也由巫毒神殿对其做出了惩罚,这事不许再提。也与禁瞳无关。若是再对一个天生失明的悲惨孩子恶言相向,那可就真该下地狱去了。”
“是……”大巫女低下了头。
禁瞳感激地道:“白、白露大人……”
“很遗憾,孩子,你的眼疾我无法治愈。纵然我是神明,也有力所不及的事。”
“不、不敢劳烦白露大人!能拜见您的尊容,已经让我感激不尽!”
“呵呵,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想必因为你母亲的罪,让你在族中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禁瞳抿了抿唇。她在族中当然不受待见,因为母亲的关系,族人们都把她当成瘟疫一样。除了必要的生活需要,基本没人肯靠近她。
寂寞如斯,苦闷如斯,又找何人诉说?
她会想趁着白露大人降世七百周年大庆来参拜,有一半的目的也是为了躲避族人。
在那样的环境下,实在让人喘不过气来呢。
“我很喜欢你,留在我的神殿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大巫女道:“白露大人,这?”
“对于一个无辜的孩子,我所能给予的庇护,也只有这些了。”
神明照拂自己的子民,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不是吗?
白露大人做的决定,众人自然不敢反驳。
熙月一直冷眼旁观,现在更是无所谓。
只是熙月现在想不到,这个叫做禁瞳的莽撞女孩,会有一天,也莽莽撞撞走进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