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瞳便留在了白露殿。由于白露的口谕,殿内的侍从不敢对禁瞳无礼。
“罪人之女”这个头衔,终于从此可以从她头上摘去。
可是,她一个瞎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基本上,不给别人添乱就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比如说,那个带她见到白露大人的男人。
至今禁瞳都不知道他是谁,虽然在白露殿经常能见到他,不过自宴会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过交流。
禁瞳一直很想跟他道谢的,要不是他的帮忙,自己也不会见到白露大人,更没有机会得到白露大人的帮助,摆脱令她痛苦难过的家族,而来到这个可以让她感到舒心的白露殿。
所以禁瞳便决定,在他经常经过的路上守着,然后跟他道谢。
这么想着的禁瞳很快付之行动,在守望了五日后,她终于等到了他。
这一次,她很小心地站在路边,注意不去挡住他的道路。
熙月自然远远就瞧见她了,眉头微皱,然后与她擦肩而过。
“那、那个,请等一下。”
虽然看不见,但是还是可以听得到脚步声。这个人竟然就这样走过去了,难道他没有看见她吗?禁瞳有一点生气。
熙月照走不误。
禁瞳情急之下,只好追过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熙月停下,没有回头,口气已是相当不耐:“你要干什么?”
这人的脾气还真是臭耶……
“那个,只是想跟你道个谢……”
“不必。”
冷冰冰的声音,冷冰冰的回答。
可以感觉到,这个人故意筑起的冰墙。——竟然是那么的相似。
与昔日的自己。
抓着他衣摆的手并没有松开,熙月准备拨开她这双手的时候,却听到禁瞳忽然叹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很不爽她这种叹气的方式。就感觉,自己被看扁了一样。
“不行哟,不知名的先生。你总是这样的话,很容易衰老的。我家族有一位就和您一样呢,老化程度很快哟!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朝气啊!像个老头子一样顽固怎么成呢!”老气横秋的口气。
熙月听后,不屑地笑了笑,“你放心我根本不会老。”
“是人都会老的,这是自然规律。”
“那么,我就在这个规律之外。”
“真是让人痛心的回答啊……”禁瞳的眉头皱了皱,“您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呢。这般厌世的口气,难道说您很寂寞吗?其实如果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会比较好哦?”
熙月身子一震,心事竟然被她以这样一种口气说出来。若非她眼睛看不见,恐怕现在早就被他凶狠的面孔吓得跑远了吧!
“你凭什么多管闲事?走开!”
熙月无情地拨开她的手,快步走远了。
禁瞳在原地叹了口气,“唉,我真笨。明明想帮助他的,可是为什么每次一遇到这种事,都会被我搞砸呢?在家里的时候也是……”
禁瞳垂丧着脑袋,慢慢用拐杖摸索着道路前进。
“可是那个人……不能放着不管呢。明明给我的感觉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为什么要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模样呢?”
禁瞳觉得,要是放任不管的话,那个人一定会完蛋的。
“啊,有了有了!这个办法应该行得通。说来,这也是我唯一会的法术了呢。”
第二天,她仍等在他必经之地。
就在熙月厌烦地无视她的时候,空中忽然浮出一只灵体化的小鸟。
就听禁瞳咯咯笑道:“怎么样!心情好点了没?”
熙月:“……”
熙月挥手将小鸟打掉,快步离开了。
“哎呀,失败了呢。明天变个什么给他看好呢?”
第三天,她等在他必经之地。
这一次,她用法术变出一只灵体化的小狗来,围着熙月汪汪转。
当然,又一次失败了。
第四天。
第五天。
……
……
每天每天,不厌其烦地守候在他经过的路上,用拙劣的法术变化出各种无谓的东西给他看。
无视有之,训斥有之。
但是她,从未放弃过,也从未生气过。
直到有一天,她变出阳光来给他看,她并不知道这一天刚好是阴天,当她法术产生的人工太阳——其实只是一个光球,徐徐升入空中,驱散道路两旁的阴影时,不知为何,熙月觉得,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也在随之变化。
“怎么样、怎么样?这一次我的法术没有失败吧?”禁瞳雀跃地围着他团团转。
熙月单手托起那个光球,指尖感受着温暖的温度。
“为什么每天都来缠着我?”
“哎?嗯……唔……”
就在熙月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禁瞳突然道:“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你好像就会不见一样。”
熙月猛地停下,回头,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的脸上,是怎样的惊讶。
“跟我说说吧,你的心中,有着怎样的悲伤。”
“你懂什么……”
熙月故意筑起的一道高墙,只因为要孤独地享受心中永不可磨灭的伤痛。
无尽的轮回,无尽的折磨。
对于别的神柱来说,这种倒霉的命运只要忍受一世便可。而他,却反反复复的忍受了七百年。
而且这个循环,还将要继续持续下去。
不能爱人,也不能被爱,不能向往大千世界,只能被禁锢在神明身边,侍奉他心中并不爱的神明。
与悠然自得地说出那些话的禁瞳不同,听者的熙月此时充满了愤怒与焦虑。
可是。
突然。
“我懂的。”
熙月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对上禁瞳平静的面容。
她的眼睛忽然张开了,虽然仍是看不见,但熙月总感觉,那双眼睛正在注视着狼狈的自己。
“我懂的。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憎恨世界、厌恶世界,恨不得这个世上的所有人都死光,恨不得那些比我幸福的家伙都下地狱。不,最好是生不如死。”
平静的说出这番话,让熙月有种错觉,眼前的人,是那个禁瞳?
是那个傻乎乎的女孩?
“但是一味的憎恨,非但不会让自己得到救赎,只会让自己掉进更深的深渊中。”
熙月:“……”
在吃惊之后,熙月忽然狂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救赎我吗?”
“唉……”禁瞳叹了一口气,“我并没有那么伟大。”
熙月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我只是在想尽办法,让你开心一点而已。”
禁瞳说完这句话就一直在侧耳听,听他的脚步声。她听到了四周的竹林沙沙作响,路上似乎也有很轻盈的声音。
似人在走路。
他走了没有?
“虽然这么做不一定能减免你心中的伤痛,但是至少开心,要比难过好受得多。”
风还在吹,竹子还在沙沙作响,他还没有走。
她听见了他的叹息,立刻道:“所以你不妨跟我说说,倾听,向来是我最能耐的本事。”
熙月注视着她,良久良久,才道:“你的法术,是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偷学来的。我是不是很聪明?”
确实很聪明。一个瞎子,能在只有听的情况下学会这些法术本属不易,更何况,她变出来的东西,还是那样的有模有样。
也许她的眼睛虽看不见,但是她的心却看得见。
所以,她也看得到他的心。
熙月心中筑起的冰墙,没有那么容易就融化。
但是随着与她的相处,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与她一点一点的加深感情,这道冰墙,终于融化了。
不是千年的冰山不能融化,而是没有足够的光去温暖它。
——三个月后,熙月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三个月,他心中的伤痛与孤寂,竟破天荒地被她治愈了。
就好像扫清幽暗中的一缕光,她的出现,渐渐扫清了他心底的阴霾。
禁瞳每次变个什么东西出来,或是跟他讲完什么笑话,都会问他:“开心吗?”
而他也只是淡淡回答:“还好。”
其实,让他稍感安心的,并不是那些幼稚的法术,而是她恬静的笑靥。
渐渐的,熙月迷失在她给的温暖中。
有一次,他们在闲聊时,熙月忽然说:“禁瞳这个名字,你以后还是不要叫了。”
“啊?为什么呀?其实我觉得倒是无所谓啦。”禁瞳忽然笑了出来,“啊,我懂了!你是在为我抱不平吗?没关系、没关系,白露大人已经为我抱过不平了呢。”
熙月皱眉,“你喜欢‘禁瞳’这个名字?”
“喜欢呀,因为发音好听嘛!”她笑了笑,“而且,说的也是事实嘛!”
真是个乐天派。
“那么,就换一个字。”
“啊?换哪个字?”
“禁止的‘禁’字,换成‘静’,安静的‘静’字,怎么样?”
“你是说,静瞳?我的名字?”
不动的眼。恬静的眼。静心的眼。
“好像这个名字,确实比我原来的好啊。嗯,发音不变这点倒是尊循了我的立场呢。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笑嘻嘻的说着。
“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呀?一直都不肯告诉我呢。”
“我叫公子。”
“啊?哪有人叫这个的。”
“你可以叫禁瞳,我为什么不能叫公子?”
“唔……好像也有点道理呢。”
“那你叫我一句听听。”
“公子?”
“嗯。再叫一遍。”
“公子?”
“嗯。”
“……你确定不是在捉弄我吗?我觉得这个名字根本就是你自己取的。”静瞳撅起小嘴。
“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我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不能由我自己来决定呢?”
“我的名字才不是你取的呢!”
“静瞳。是我取的。”
这家伙根本是在抬杠嘛。
“真是的,干嘛给自己取‘公子’呢……”
“因为这样我就能天天听你喊我公子了啊,多甜。”
静瞳一怔。
回过神来的时候,静瞳已不可自拔的,爱上了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