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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寂寥,天地间霎时沉寂,不过随着男人话音一落,两抹青影突然出现,蹲据于浮光和掠影头顶,几乎同时挥刀斩下。

青影来的悄无声息,刀刃破风之声却嗡嗡震耳。

掠影机敏的闪身躲开,浮光斜站在原地,掌心抖出一缕罡风将刀势弹开,嘴上仍提醒道:“敌手同为风系,要玩儿内战了吗?”

寒烟按住琵琶声,“不,我看敌手并不那么简单。”

浮光不以为然道:“刚才搞得束手束脚,十分憋屈,不简单才好极。”

两道青影一击落空,撤身后现出古怪面貌来,额头仿佛乱棘丛生,一身束腰青衣,勒着肩臂护甲,手提一柄惯于厮杀的霜色长刀。

溪水潺湲,水流忽而汩汩上涌,又浮出两个湿漓人形,也同是这幅扮相。

“四名敌手。”

“不,五个。”

寒烟伸手一指,几乎被浮光切碎的木讷男人,颤颤巍巍移步过来。

掠影呼哨一声,撤身站到寒烟左侧,浮光随之守于右侧。

先前对战,二人走位十分随意,毕竟眼前目标仅有一个,而当敌方为数众多时,巡狩师往往会和归一处,因为风灵咒力不同于水火之类,风劲若是顺势合一,那么将所向披靡,一旦同伴逆方向施法,则风劲将互为抵消,反而极大削弱战力。

尽管隔着厚厚彩妆,看不到寒烟神情,但她立于二人当中,左右四顾,眼神露出些许迟疑,低语道:“那个重伤的家伙不逃不躲,耳中听不见琵琶音色,应该无魂无魄,是属于肉盾傀儡之流的死物,不必再管他。看清其余四名敌手路数,盯住攻势最为猛烈的那个,从速制伏。”

寒烟在巡狩师中,既可以施展风咒辅佐同伴,又向来担任着指挥角色,且素来有大开大合的美誉,掠影和浮光听了她所说,各自一笑,抖手间撒出两股防御风障,再汇作一处。

溪畔,青衣人刀光半露半藏,一刀重重砍来。

刀中蕴气。

刀气瞬间将风障扫穿不说,无处散逸的风灵反扑向三位巡狩师,掠影抖了抖袖子试图聚拢残风,使得多股风劲互为激荡,烟尘叠起,场面十分紊乱。

乘此间隙,四名青衣人齐身而上,一时刀气大作,无不指向寒烟。

青衣人刀气斩来,浮光以风刃回迎,刃气齐碎。

掠影也边御风回击,一边道:“你护寒烟,我来攻敌。”

浮光发笑道:“小影兄弟,你攻敌,一对四么?不如老实待在后头陪着寒烟。”

刀气纵横捭阖,左突右撞,掠影却和浮光争执起来,寒烟叹道:“哎,你们俩别分心。敌手是风系与水系,现在看,似乎又是南瞻部洲修行真气的一脉,复杂多变,不可掉以轻心!”

混战中,四名青衣人当中忽有两个各自将刀背轻轻一擦,磨出星星火光,手中长刀顿时焚燃。

掠影泯然道:“喏,火系也出来了,这些人开杂货铺的?”

浮光说道:“他们乱糟糟的杂而不精,不过都打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对手来历,真是有点丧气。”

话音一落,原本重伤的木讷男人狂吼一声,飞身扑向浮光,另外三名青衣人顺势撕开了三位巡狩师的守御风咒,这回挥斩出的不再是凛冽刀气,而是撒出三团白茫茫光晕,白光当中,探出三股蛛丝状的束线,尖部形如触手。

寒烟有些讶异。

三股蛛丝毫不受风灵牵动,直截了当贯穿了寒烟的护身风障,一股缠上她左腕,一股缠在右腕,第三股则将幽怜琵琶一卷,猛地一缩,眨眼间就迅速拽飞。

琵琶脱手!

此物乃归风皇祠所有,世代相传,三位祭君圣人全部点头首肯,才交付寒烟所用,此刻寒烟既惊且乱,之所以不肯拿琵琶迎敌,是担心幽怜曲调影响到浮光掠影,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她马上明白了战局状况,“敌手要夺幽怜!”

与此同时有风声自天穹传来,相比起浮光那短而猛的风劲,这风声仿佛阵马嘶鸣,山呼海啸,霎时间,又有一名巡狩师闪现在附近,“抱歉!来晚了。”

寒烟蹙眉道:“轻尘,去帮浮光,先破一名敌手。”

随着第四位巡狩师加入战局,场面颓势顿作改观,不出片刻,战场垓心那个木讷男人便倒地不起,剩下两名青衣,一人腋下夹着幽怜,一人持刀在前,似乎对急转直下的战况有些茫然。

掠影抬手擦了擦嘴角血渍,笑道:“抱个女娃当诱饵,只为试一试我们巡狩师的战力水准?亏你们想得出来。”

浮光笑道:“哈哈,小影身先士卒勇气可嘉,我记得小影曾吹嘘说,西岭之内能打败他的,只有一个人,而且不一定要用风,也可以用情,对吧寒烟?”

寒烟气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调笑我?幽怜若是被他们带走,我怎么跟祭君圣人们交代!”

浮光冷笑道:“放心,既然轻尘也到了,那他们可就没得玩了,一个也走不了。”

他之所敢如此夸口,不仅在于四大巡狩师是风皇祠众多巡狩师中的佼佼者,而且四人曾在风皇殿内共立誓言,在三位祭君圣人的引领下,接受了一份来自整座风皇山的山水气运馈赠。

所谓山水气运,本质是一股风灵咒力,名为峘风。

这股峘风源自风皇山的地脉灵气,无论山中断崖、洼地、乱石、污沼等,但凡藏风之地,皆与峘风勾连,峘风又与四位巡狩师自身风灵融为一体,与旷野之风遥相呼应,不同于能吹烂人身五脏的三灾赑风,峘风能够打开四人身上万窍毛孔,使得四人与山中寥寥长风相融,周身灵穴,也因此受风灵激荡而通畅顺遂。

四人分散于风皇山野时,峘风变为泠风,风灵较弱。

一旦合归一处,风势浩瀚无边无际。

这就像极了某种护山阵法,只不过这座大阵,需以浮光、掠影、寒烟、轻尘四位巡狩师为依存阵眼,而且缺一不可。

所以当四人联袂出手时,青衣人刀气还未曾离身,便被强悍风咒消弭殆尽。

青衣人瞧了瞧手中之刀,索性丢到地上。

浮光眨了眨眼,“这就要缴械投降了?”

寒烟皱眉道:“不,他们要撤退。”

临近溪流的两名青衣,本就从溪中冒出,此刻突然遁身入水。

剩下的两名青衣被四位巡狩师鼓动峘风,一股龙卷拔地而起,将二人卷了进去。

此刻,浮光只需要稍微一鼓劲,两名青衣必会筋骨撕裂。

龙卷之外,突然有声音传来:“不要伤他性命。”

此刻浮光打得正酣,哪顾得上礼数,头也不回,语如连珠道:“巡狩办案,闲杂人休得废话。”

戚灵摇摇头,轻抖袍袖,打散了龙卷,尽敛残风。

风皇殿外。

掠影嘴角叼着根灌灵草,想笑,却强忍住,他牢牢抓着浮光的胳膊,使劲往风皇殿里拉。

浮光眼神呆滞,满脸沮丧,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掠影摘下彩妆面具,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说道:“自长戚大人来后,你这表情保持挺久了,咱能不能换幅面孔?”

浮光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苦恼的揉着眉心。

掠影叹道:“你不进,那我可进去了。兄弟,我劝你顺其自然,想开点。”

浮光愣道:“我想得开,只是有点紧张而已。”

“没必要紧张。”

戚灵从风皇殿探出身子,身后跟着祭典与祭酒二位,还有怀抱琵琶的寒烟和轻尘。

戚灵笑道:“不必紧张,身为巡狩师,终日要面对许多惊心动魄的大妖,不免要行事果决一些,而且风灵咒术一触及发,不容间暇我也最为清楚,想来初为巡狩师时,你们都会忐忑不安,如今能熟练驾驭峘风,我都替你们感到高兴,何必因为一句无心之语,而坐立不安呢。所以浮光你也无须紧张,心地如风,自在就好。”

反倒是祭典圣人单膝跪倒,“长戚大人,浮光这小子,平时不知道积攒口德,嘴里放肆惯了,怪我没有好好管束这孩子。我这人也不会藏藏掖掖,就想着即刻定下规矩典章,倘若风皇殿当中再有人胡言乱语冲撞长戚大人,哪怕大人不予计较,我等也须连坐受到惩处,披肝沥胆来赎罪。”

戚灵神色露出一抹尴尬,说道:“快别提什么披肝沥胆,西岭万妖那份狂热,已经让我有点吃不消了。”

其他三位巡狩师一齐跪倒。

戚灵愣道:“你们三人又怎么啦?”

掠影洒然道:“兄弟犯错,我便有错。”

寒烟也语气哀求,说道:“长戚大人,巡狩师守卫此山,说到底,无非是守卫风皇祠,守卫长戚大人!如今大人真身降世,对于我等而言,这是万古不遇的荣光,我等心甘情愿追随大人身侧,以尽巡狩之责。我等犯了错,也恳请长戚大人不要见怪,抛下我等。”

戚灵环顾四周,连日的变故与琐事,已让祭典几天几夜没合眼了,那位祭酒也是脑子里乱糟糟的,诸事都处理不妥当,戚灵不忍心再在这里虚耗太久,语重心长说道:“刚才在大殿内,我也简单说了经过。此番我回到圣祠中不为别的,有三件事要办!第一是找到寒烟,好在你们及时守住了琵琶幽怜。第二件事,我需要几位同心协力帮我找一个人,名为桑姑,又作巫姑,是九玄宫的一位巫师。”

祭典点头道:“大人放心!不过,寻找巫师桑姑这事,需要低调行事吗?”

戚灵点了点头,说道:“最好不要声张。”

祭酒拍着胸脯道:“大人尽管交给我等!尽管祭礼那小子至今不肯回山,但除去他手中的人马,风皇祠在西岭能动员的妖族及人族探子也不下五千,全部撒出去!别说在西牛贺洲找个人,她就是跑到北俱芦洲北狩城,咱也能将她逮回来!”

戚灵摇头苦笑道:“她是我的朋友。”

这下倒让祭典抓住机会,拿肘子顶了顶祭酒,“逮什么逮!你怎么跟祭礼一个毛病?长戚大人的朋友,便是山中坐上宾!别忘了啊,让探子们格外注意言行,碰上了那位桑姑,记得好生保护!”

祭酒支支吾吾道:“那么大人想办的第三件事是什么?是关于业海吗?”

戚灵微微一叹,道:“业海,暂且不提。”

戚灵忽而从衣袖间取出《甲级护卫蓝筱之手卷》,交到祭典手上,轻声道:“第三件事,查清此物的来历,查清此物背后是何种势力,这是我将要回南瞻部洲做的事。另外,巡狩师他们擒获的那两个人身份特殊,暂且不要加害他们,也千万不要放走,细细审问即可。”

“大人要走?!”

四位巡狩师不由焦急起来。

戚灵正色道:“我曾发愿为南瞻众生,拔脱苦业之海。不过现在,恐怕仍有不少麻烦与阻碍,南瞻部洲是一片伤心之地,自我西来后,又不知道沦为了什么样子,我打算先回去一趟,看一看局势状况。你们四人,倘若愿意,都可以随我同去!不过在那之前……”

戚灵双臂轻抬,低头瞧了眼身上的缟素裙摆,敛然作笑:“容我更衣,穿一身锦绣,收拾旧山河。”

南瞻大洲玉堂地界,素有“松荫白鹤”美誉的白鹤江水岸,一失往日清波,江水污浊不堪,水中既有枯木碎瓦,又有紫黑色的泥沙,放眼望去,整座玉堂主城被浩浩汤汤的污水包围。

江水中,从上游漂来下的杂物,一旦无人清理,很容易堆叠在玉堂金堤一带,逐渐形成堰塞,江水也将没过金堤,朝着玉津门倒灌,直接威胁到玉堂主城安危。

于是众多身穿红衣的民夫,成群结队站到金堤上,手握长竹竿,在水岸打捞漂浮物。

一个粗狂嗓音响彻堤上,“又捞上一具!”

周围民夫悚然停手,忍不住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是第几具了?”

“是不是穿旧教道服的?若是捞上来旧教尸体,到新教大人们那儿可以有赏钱拿,别忘了这事,好歹能够咱哥几个喝上一壶。”

清微惊变,在南瞻众生心里头无异于天道崩塌,玉堂地界的数万红月教徒揭竿而起,不过三日余,竟攻下了六座城镇及纸糊一般的玉堂主城,清微圣教,也成了这些民夫口中的“旧教”,而红月教则被置身事外的黎民百姓称呼为“新教”。

不过兵燹战祸在楚江下游肆虐不断,玉堂百姓遭了秧,但是他们身处水深火热之余,仍旧不忘纳闷打听,清微玄都那边到究竟出了什么事,甚至有些好事之人骑快马去探听,竟然再也没能回来,加之不断有清微弟子尸体顺流而下,更加剧了人心惶惶的状况,仿佛整座清微玄都都被施以禁制,寻常人根本难以接近。

所以不少原本笃意于清微的善男信女,为求得平安二字,纷纷改投红月门下,或是投军效力,或是捐布捐米,更比他们侍奉清微道门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那些不愿改拜红月教的黎民,有些是因想法保守,因循守旧惯了,过着自给自足的小日子,更多的则在幻想,盼望有朝一日,清微真人能像千年前抵御东胜海妖时那样,再度挽狂澜于即倒,救末世于崩危。

然后,这批人就自发开始逃难。

玉堂西境,仍是厮杀战场,东面,是无尽汪洋,南部,是烟瘴丛林,朗虫虎豹众多,根本不宜居住,所以逃难人群不得不向北前行。

因此,白鹤江流渡口,破败的木栈码头前,人满为患。

其中大多数是妇孺和白发老者。

此处有位撑乌蓬船的船老大,名叫沈烽,腰间不再是往日的酒壶与钱袋,反而挂着一块的牛肩骨。

因为战火一开,玉堂佳酿仙春酒的售价就足足涨了百倍,有时即便花钱也买不到,沈烽便被迫将酒瘾给戒了,另外由于船渡终日爆满,沈烽根本忙不过来数钱,索性将银子直接丢在脚下,银子堆叠高了,逐渐成了座小山,这让沈烽做梦都想不到,世间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祖传的摇桨手艺能脱胎换骨每日踩着钱山干活。

一旦沈烽碰上不顺眼的老少船客,便会拔出牛肩骨,怒气冲冲的问:“你想让我把你踹下去,还是挨一棒子?”

乘船之人,自然敢怒不敢言,更没谁会去打沈烽钱山的主意。

因为沈烽这艘船上,终日守着两名红月教徒,带刀而立。

两名红月教徒会将船舶每日盈利抽走八成,充作红月教的军用钱饷。

沈烽虽然无奈,但一想到剩下两成,也足以让他活的非常滋润,心里头便没什么不舒坦,只是沈烽每日归家后,见到那些乡邻拿河蚌龟甲作碗,拾取枯竹竿作杯,整日吃些残羹野菜,也偶尔会心酸一阵。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怎么短短半个月光景,人世间,就彻头彻尾换了一副凄楚气象。

而且沈烽察觉到,他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终日闷闷不乐,动不动狂躁不安,打从床上一睁眼,便能生出无明怒气,口舌尖隔三差五涌出烂疮,再向郎中一打听,才知郎中也犯了近似症状,求医之人多到踏破门槛,无不是如此,似乎有一种无名瘟疫,在玉堂地界悄无声息蔓延。

沈烽听了这状况,头脑一片空白。

他吧唧嘴一琢磨,感觉半辈子白活了。

从前的日子,那是闲看江水泛中流,逍遥惬意无人管,如今却累死累活忙的不可开交,虽然收入不菲,多了几分优越感,心里却极不痛快。

于是沈烽突然临时起意,决定不惜代价,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弄清这世道究竟又是怎么了,他狠心放弃财路,砸沉乌篷船,将银子埋在院中老槐树底下,连夜逃离了村子。

沈烽认为,若是不逃离玉堂,不到南瞻以外的广阔天地,几乎无从寻求答案。

但他刚走到采石江边,就被一个女人吸引。

并非他有任何歪心歹意,而是这女人过于出尘,与那些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格格不入。

女人柔肩细袖,袖挽流云,淡蓝发带两根,持白绢竹伞一柄,一身白袍却绣满山水云纹,身后还跟着四名脸上涂了妖异彩妆的扈从护卫。

沈烽自然是认不得戚灵。

他迟愣片刻,主动凑上前,笑吟吟问那几个护卫:“奇了怪了!如今玉堂境内,四处烽火连天不绝,大家伙巴不得低调的将脸埋进泥土里,你们五人,却身穿华美衣裳四处走动,胆子是真不小!但却为什么又不敢以真容示人?”

寒烟轻声回道:“我等从西洲远道而来,爹娘生的容貌虽不算丑陋,但与南瞻人氏迥异不同,行走在街上多有不便,恐怕吓到你们。”

沈烽愣道:“西洲?西牛贺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啊!如今这世道,纷乱的狠,人心不古,玉堂城就是个粪溺池子,容貌长得好看的,心里却丑陋极了的人我也见多了。不瞒几位,我叫沈烽,正打算往南瞻大洲域外的世界游历,渴求了解天地万物的真相,你们既然来自西方,我斗胆问一句,到西牛贺洲的话,走哪条道路才安全?”

这话,倒出乎戚灵意料之外,她轻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我认为,天下四洲同气连枝,世道真相,不需要外求,南瞻这里就是最好的修行道场。”

沈烽摇头喟叹了一阵,想再开口,却因口舌上的毒疮疼痛蛰了一下,迟迟才讲道:“我撑船半辈子,阅人无数,但我瞧你这女子,真是绝伦脱俗,啧,像极了旧教的有道之人,难得啊。我身心虽然浑浊,但看得一清二楚,以前啊我可是到清微山朝拜过真圣人的,你们既然从西方来,我冒昧打听一番,这西牛贺洲也是成天打仗闹病吗?可不可以求你们指点迷津?哎,你们看看如今这白鹤江畔,简直是倒了血霉的地方,如何才能解脱这人世苦海?”

戚灵略作思索,柔声道:“修仙去吧。”

仙?

沈烽愣道:“仙,那是个什么玩意?”

戚灵柔声道:“大荒之上,是为苍天,苍天之上别有洞天,那是仙人居住之所。你如能正心诚意,不妨试一试求取仙道,这条路对你而言,虚无缥缈,极难达成,但既然你我有缘,我可以告诉这条路该怎么走。”

沈烽皱眉道:“怎么……走啊?”

身旁巡狩师浮光笑道:“你日夜叩拜风皇就好啦。”

戚灵抬手止住他的话。

沈烽神色茫然道:“风皇是谁啊?我只听说过月尊,大王尊,真理尊,哎,如今玉堂地界,除了声势最厉害的红月教,其余教派也太多太乱了,我记不住所有头领的名号。”

戚灵满脸认真道:“风皇谁也不是。世上号称圣尊之人无数,但你只需照我所说,遏恶扬善,布化四方,便可。”

沈烽凝眉思忖道:“就八个字?”

说话的时候,沈烽迟疑了,直勾勾看着戚灵。

接着沈烽将脑袋晃成拨浪鼓,嘟囔道:“我不信,不信这么简单就能得到解脱。”

一旁寒烟道:“那这真是可惜了。”

沈烽继续摇了摇头,忍不住眉头紧皱,长叹一声,怀着满腹质疑不辞而别。

掠影望着他背影远去,轻声道:“这人运气真好,是第一个碰上长戚大人的南瞻百姓,不过,恰如寒烟所说,实在可惜了,改变此生的机会稍纵即逝,奈何他性子冥顽不灵,难不成,南瞻生灵皆是如此?”

戚灵点头道:“这,便是我熟悉的南瞻。”

对于南瞻之人的秉器根性,掠影和寒烟已经聊了大半天。

寒烟猜测是因教派太多,各家学说歧路亡羊,混淆了生灵视听,才使得沈烽错过了长戚大人的恩赐。

掠影连连摇头道:“反正南瞻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如同飞蓬野丛草。”

戚灵没见过那种草,寒烟就给解释,飞蓬野丛本是西牛贺洲西南的一种野草,根茎成双,朝地底下拧着劲儿扎根,因此枝叶茁壮,像极了野牛身上的短糙鬃毛,而且顶端叶脉越长越乱,最大特点便是纷乱无章。

正说着,一向沉默寡言的巡狩师轻尘,抬手指住远处江边。

轻尘低声道:“长戚大人,那家伙不对劲。”

戚灵顺势一望,烟水霭然处,江畔僻静的碣石上,有个清瘦的女孩,一手握钓竿,一手执长针,再朝着江水甩出钩竿后,鱼儿很快被钓上来,女孩却突然拿针挑出鱼目,反手将鱼儿丢回了江里,嘴里还念念叨叨,所说的话又像是在诅咒谁:你个死瞎子,我恨你,我恨你。

钓而不食,刺瞎鱼目,但凡一个心智正常的女孩,都不会这么干。

戚灵走到近前,女孩赶紧放下鱼竿,将长针藏在背后,坐在碣石上若无其事的吹起了口哨。

嘘嘘,嘘,嘘嘘。

浮光对女孩道:“别吹了,我撒过尿了。”

女孩瞪了他一眼,“不要脸,还不露脸的臭流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蒙着面要干嘛?”

浮光反而凑得更近了,说道:“看你衣着打扮,不像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跑这钓鱼干什么?”

女孩白了他一眼,“钓鱼也触犯岳牧法典啦?”

浮光叹道:“若是钓鱼图个填饱肚子也就罢了,放生之前,怎么还残忍到要刺瞎鱼眼?难不成,你是魔鬼吗?”

似乎女孩压根没料到,与无人相距那么远还能被发现,眼见被揭穿,顿时有些认怂,可嘴上仍然语出如串:“看你们脸上红的白的,画的是什么东西?难不成红月教的人,都改作这幅不要脸的打扮啦?我钓鱼图个清静自在,关你们什么事呀?”

一旁的掠影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吃鱼不过煎烤炸。你把人家戳瞎了,丢回江里,活活饿死它怎么办?”

女孩强颜欢笑道:“饿死就对啦,只要它们游不到下游去,怎么着都行!”

女孩说完这句,突然有些后悔,将五根手指插入淡褐色的发髻,苦恼的摇了摇头。因为时逢乱世,最忌讳交浅言深,女孩纵然有一肚子肺腑之言,也不想朝萍水相逢的数名陌生人倾诉,然而话已如泼出去的水,为了不惹更多麻烦,她只好故作强势之态,主动又问:“你们又是哪来的,外乡人?”

戚灵微笑道:“下游,是出了什么事么?”

女孩仍装出豪横模样,撅起小嘴道:“问你话呢。”

戚灵笑道:“我们,算是外乡来的,距离这里还挺远。”

女孩瞪大眼睛:“多远?”

戚灵沉吟道:“……言浮,还要往西。”

女孩愣道:“哦,那是真的远啊!言浮城,我知道,水旱两路换着走,还得雇上最快的马,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玉堂。你们到这来干嘛?不知道这里刚打完仗么!”

戚灵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

女孩点了点头,抽了两下鼻子,装腔作势道:“既然你们是初到此地,我也是热心肠,不妨告诉你们,我之所以那样对待河中之鱼,是不想它们跑到下流,被玉堂主城内的人捕捞吃了去!”

寒烟歪着脑袋问道:“小妞,你这个理由很让人费解呢。”

女孩瞅了瞅寒烟怀中的琵琶,眼神透出好奇,说道:“我还没说完呢,急什么啊。你们涉世不深,是不知道,如今玉堂地界出了个红月教,闹得可厉害了,自从清微旧教一夜间倒了,红月教就组织起红月军,不出三日便打下玉堂主城!如今,里头已经换了位岳牧,自然也是红月教中人。”

女孩也不管“涉世不深”这词用得对不对,打开了话匣子后,一股脑畅所欲言,“那些该死的红月教中人,怎么说好呢?跟之前那个姓甘的白衣岳牧半斤八两吧,烧杀抢掠,屯米抬价,专门欺负黎民老百姓,所以我对他们也恨之入骨!他们既然占领了玉堂城,我就偏不让他们吃到鲜鱼,他们的头目是个瞎子!我就专门戳瞎鱼儿讥笑他嘻嘻!”

浮光切笑道:“但看你刚才念叨的模样,怎么令人觉得,你跟红月教仇深似海。”

女孩十分潇洒的说道:“我不是说了嘛!红月教徒坏,很坏。总之,玉堂换了岳牧,以红月教为尊,我就替天行道,作弄他们。”

浮光继续问道:“你是看不惯,又没辙,只好拿鱼儿撒气吧?”

女孩顿时有些急眼,“小娈童,你这人怎么这么嘴碎,快将面具摘下来,我瞧瞧是不是个娘们,你再这样本姑娘可放开手脚撕破脸骂你了啊。”

戚灵挥了挥手,示意他俩安静些,随之微微一笑,柔声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对红月教的事,有所耳闻。”

女孩愣道:“他们都肆虐到言浮啦?”

戚灵摇头道:“这个应该没有,但总之,我也很不喜欢红月教的作风。嗯,此番前来,就是想亲眼见一见,若能目睹红月教衰亡,我才安心。他们一旦祸害到言浮,我必定像你一样,日夜睡不踏实了。”

戚灵见女孩提到红月教时,真情流露,眼神都含着敌视,却像是藏掖了什么,这才顺水推舟说出这么一句。

反而这女孩声称别人涉世不深,却少了些自知之明,听见了戚灵的话,念头一动,整个人都受业海影响,变得亢奋起来,拍手道:“那简直太好啦,咱们志同道合呀!”

戚灵嫣然一笑。

女孩也笑道:“既然同仇敌忾,我就有话直说了。”

浮光道:“你一直没拐弯抹角啊。”

女孩愣道:“这……咳,其实,我忘记问你们了,你们听说过大王教吗?”

戚灵摇了摇头。

女孩有些焦急道:“那……你们初到玉堂,有处投奔落脚吗?”

戚灵双手拢袖,作出一副漂泊之态,再次摇了摇头。

女孩顿时眉眼一乐,突然有些害羞的点着头说道:“姐妹!我要给你送个福报。你别看红月教闹得凶,不过啊,我们玉堂还有个大王教能与之分庭抗礼!不瞒你说,那大王教教主,便是我的老大!你若真是外乡来的,有意对付红月教,不如投奔我家老大去!管吃管住不说,还保你在玉堂地界不受人欺负!”

女孩说完,整个人闲适放松起来,双腿悬在碣石边,前后踢着晃荡。

戚灵十分爽快道:“可以呀。”

“你们五人都愿意入教?”

“对。”

四位巡狩师均是一愣:“……”

女孩像是大赚了一笔,花枝乱颤咯咯笑出了声。

戚灵接着问道:“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女孩立即从碣石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灰,朝戚灵十分恭敬的做了个清微道揖,道:“我叫秦小晴,从现在起,我便是你们的入教引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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