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让若水看出自己心中的忧虑,小七微微一笑,掩去了眼中的愁意,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怎么,今儿会有什么趣事发生吗?”
若水没发现小七的异样,她笑嘻嘻地道:“可不是嘛,今儿个可是太子殿下收礼的大好日子,如果我所料不错,用不了多久,就有人会提着重重的礼物前来敲门啦。”
“哦,你倒说说看,都有谁会来给我送礼啊?”小七打起精神,笑着问道。
“昨儿个酒宴上的官儿,恐怕一个也少不了。唔,是谁最先登门我猜不到,但最后一个登门的,却一定是那鲜于东!”若水笃定地道。
她笑着对小七拱手道:“太子殿下,恭喜你今儿个要发大财了!这些官儿在永凌多年,囊中油水丰厚,恐怕你是要大大地捞上一笔。”
“那你说,他们为何要给我送礼?我可是堂堂的太子殿下,他们给我送礼,岂不等于公然行贿?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啊?”小七板起脸,故意一脸严肃。
“这还用说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总听说过吧?之前他们接到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巡视永凌,你就等于是代天子巡视,他们一个个胆颤心惊还来不及,哪敢给你送礼行贿?这岂不等于是把自己的把柄亲手送给了你?可是经过昨晚上的酒宴之后,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你在席上宣读的圣旨,将他们大大的褒奖了一番,这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若水道。
“只是吃了颗定心丸,又不是胆大包天丸,他们的胆子怎么会就大起来,想要送礼巴结我这个太子殿下了呢?”小七忍住笑问。
若水知道是小七是明知故问,来和自己开玩笑,先前她看到小七心情不佳,所以才找了这个话题来逗他开心,现在看到他眉梢眼角间都是笑意隐隐,目的已达,便笑着答道:“永凌这些官儿们的胆子早就比天还大了,还需要吃什么药丸吗?他们之前不敢巴结你,是害怕你是个清官,他们给你送礼,就是拍马屁拍在马蹄子上,不但碰自己一鼻子灰,还落了把柄。可是昨夜太子殿下你在酒席上的一番表现,一下子就拉近了你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一看,哟嗬,原来太子殿下也是和咱们一样的货色啊,食求精美,衣要华丽,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弱点哪,那还能不上赶着给你送上重重的一份厚礼吗?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小七奇道。
“我就怕你今天收礼,会收得连手都软了,到时候搬起礼物来,砸了自己的脚,嘻嘻哈哈。”若水嘻嘻哈哈地笑声不绝。
“你这鬼丫头,就知道胡说八道!”小七好笑又好气地笑骂了一句,心头的阴霾果然被驱散了不少。
若水又道:“小七,你准备拿这些不义之财做什么用?”
小七脸一板,道:“你这丫头,现在半分银子也没见到,你倒问起用途来?要是今儿个没人送礼来,你又怎么说?”
“没人送礼?那除非是这些官儿们全都不想当官儿了。”若水的眼珠灵活地转了转,笑吟吟地道。
两人在房中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过得飞快,连天光大亮都没注意到。
忽然外面有人在轻叩房门,胡大海的声音毕恭毕敬地传了进来。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驿馆外头有人送了一份厚礼,这里是礼单,请二位示下,这礼物奴才是收,还是不收?”
果然送礼来了。
若水和小七相视一笑。
小七清了清喉咙,道:“没想到本太子来到永凌才方一日,就有百姓这般爱戴送来贺礼,如果不收这礼物,岂不是伤了百姓们的拳拳之心?胡大海,如果有前来送礼的,不必多问,一概收下,然后你将礼单保管好了,再留下送礼之人的姓名,知道了么?”
“是,是,奴才遵命。”胡大海答应了,将礼单揣入怀里,退了下去。
他心中直纳闷,太子殿下怎么突然转了性儿,居然收起礼物来了。
而且这送礼的哪里是什么永凌百姓,分明是永凌城里的一个芝麻官儿!
太子殿下为人清廉,这一路上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惩治贪官污吏,毫不手软,怎么来到永凌之后,就性情大变?
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太子殿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满腹疑窦,走到驿馆前面,对那送礼之人说道,太子殿下已经收下礼物,还询问了一下那名小官吏的名字。
那官吏受宠若惊,声音都发颤了,忙不迭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胡大海遵照小七的命令,拿笔记了下来,并对那官儿说了几句劝勉之言。
那官吏更是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后悔得抓心挠肝,早知道太子殿下收礼物收得这么痛快,自己真该再多送上一倍才对啊。
这官员前脚刚走,后脚又有送礼的上门。
胡大海这一天站在驿馆门口,迎来送往,这送礼之人是络绎不绝,他笑得腮帮子都抽筋了,腿肚子也站细了,好在到了下午,送礼的人慢慢变少。
好不容易看到门外再也没有马车和官轿的影子,胡大海揉了揉腮帮子,拖着酸软的双腿正准备回去好好休息,喘两口气。
他前脚刚迈进门里,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呢,马上就听到后面有人来报:“胡公公,胡公公,快,快,知府大人亲自送礼来了,请胡公公赶紧出去迎接吧。”
什么?知府大人也来了?
胡大海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圆了。
好家伙,今儿个一整天,整个永凌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了一个遍,现在连永凌最大的官儿,五品知府也亲自上门给太子殿下送礼来了。
看来这些家伙们的野心都不小哇!
他肚子里腹诽,脸上却堆满了笑容,迎了出去。
收下了知府大人送来的礼物,胡大海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
现在他才真正可以喘一口气了。
这位知府大人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前来,他便吩咐下去,关闭驿馆大门,然后整理了厚厚的一撂子礼单和送礼人的名册,亲自送去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过目。
“太子殿下,太子妃,这是今天收到的所有礼物和礼单,奴才还遵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将所有送礼人的名字一一登记在册,他们听得奴才打听他们的官讳和姓名,都乐得脸上像开了花似的,别提多美了。奴才清点过了,在这些人送来的礼物之中,要属那鲜于知府送的礼物尤为贵重,几乎是其他人加起来的总和。”
胡大海呈上礼单和名册,然后退后两步,肃手而立。
“老胡子,你办得很好,太子殿下很满意。”若水笑微微地对胡大海点点头,示意嘉许。
“这都是奴才该办的,承蒙太子妃夸奖,奴才愧不敢当。”胡大海低头老老实实地说道。
事实上,他到现在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太子殿下许举是何用意。
“好了,你辛苦了一天,早点下去休息吧。”若水微笑道。
胡大海退出去之后,顺手帮二人带上房门。
小七等胡大海的脚步声走得听不见了,才伸手拿起桌上的那本花名册,打开来瞅了一眼。
“你所料不错,昨晚上赴宴之人果然尽在其中。”小七伸指弹了弹那本册子。
“哦?你再看仔细一点,可有那步长安的名字?”若水道。
经若水一言提醒,小七再仔细看了看名册,摇了摇头:“没有,步长安不在其中。”
若水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如此看来,这步长安倒还有救。”
“有救?”小七有些不解地看向若水。
若水不好意思地伸了下舌头,歉然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许生气。昨晚上我给那步长安的两颗药丸中,一颗的确是疗伤的,可是另一个……”
她话未说完,小七已经失声道:“是颗毒丸?”
“嘻嘻,是啊,我是想,既然有人下毒害他的夫人,然后要挟于他,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喂他一颗毒丸尝尝,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吓唬他一下,没想到他自己忙不迭地把两颗药丸一起吃了,这事儿可怨不得我啊。”
“你喂他的是什么毒药?”小七追问道。
“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毒药,吃不死人的,只是服药六个时辰之后,会肚子疼痛,唔,再加腹泄不止。”若水一本正经地道,“其实我这也是在救他,他和那鲜于东勾结,欺压百姓,干了这么多坏事,我给他吃一颗肠清丸,让他把肚子里的坏水脏东西全都排出来,这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小七无语地瞪着若水。
“喂,你干嘛瞪我,我又没下毒害他,只是想稍微吓唬他一下,让他别再继续作恶。他的夫人那般柔弱善良,可是他却走错了路,要是他能幡然悔悟,到时候我自会给他解药。”若水振振有词。
“你总是有得说的。”小七也不追究,像步长安犯的错,他本来还没想好要如何治他的罪,若水这一出手,倒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惩戒。
“咱们来瞧瞧,今儿一共收了多少礼?”小七笑着拿起桌上的一本礼单,打了开来。
这本礼单被胡大海放在了最上面,明显是礼物最为贵重的一张。
小七翻开一看,看到下面落款的三个字,就弹了弹纸页,道:“鲜于东。”
若水点点头,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恭喜发财,贺喜发财!”
小七的脸色却是徒然一冷,“啪”的一声将礼单拍在桌上,黑着脸道:“我还真是小觑了他了,本来以为他一个小小知府,永凌又这般贫瘠,就算是搜刮地皮,又能刮得了多少?可是你瞧,你瞧瞧!”
他一抬手,将礼单抛到了若水的手中。
若水打了开来,看了几眼,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冷笑道:“果然是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想到这鲜于知府,还真是好大的胃口啊,陛下委他重任,以永凌百姓的幸福民生相托,他就这样爱民如子,清廉为官的!”
“该死!这混蛋简直是该死!”小七恨恨地一拍桌子。
“该死的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也不是只有这一桩事。”
若水打开其他的礼单,一一过目,越瞧越怒。
虽然她早就料到,这些官儿必会送上厚厚的一份重礼,可是这礼物的重度,还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预期。
尤其是那鲜于东,他一个人送的礼物,就连出身于皇宫大内,见多了天下珍宝的小七,都为之侧目。
若水想起之前小七为了堵住帝都百姓的攸攸之口,送到丞相府里去的十箱奇珍异宝,当时曾经震惊得柳丞相和满帝都的人说不出话来,可是和这鲜于东的礼物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鲜于东刮地皮的手法,还真是凶猛啊!
只不过,小七和若水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鲜于东之所以送上这份沉甸甸的重礼,他实是有难言的苦衷。
本来他是打算在自家的库房里挑一些稀罕物事,凑成两箱,料想已经足以盖过众官的风头,可他却错误估计了那些官员们想要抱大腿的程度。
他安插在驿馆的眼线将众官所送的礼物清单原封不动地抄录了一份,送到了他府上。
鲜于东一见之下,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他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这群混蛋,居然搜刮了这许多的民脂民膏!当真是该死之极!”
他却完全没想到,自己搜刮来的也全是民脂民膏,而且是这些官员们加起来的数倍之多!
鲜于东不敢怠慢,马上进入库房,又足足加了八箱礼物,这才风风光光地送到了驿馆,果然在众官员中拔得了头筹。
他送这份厚礼,目的倒不是想要攀上太子殿下的大粗腿,借此升官发财,而是想稳住太子殿下。
否则人人送礼,唯独自己不送,或是自己送的礼物不及众人,那太子殿下要是万一发下雷霆之怒,立马下旨撤了自己这个永凌知府,那他这几年所筹谋的一切,岂不尽赴东流?
所以他咬着牙几乎是搬空了自家一半的库房,送上了这份沉甸甸的重礼。
要说不肉疼,那是假的!
可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一想到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摘下永凌知府这个五品官儿的乌纱帽,换上了黄金打造的王冠,他就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值!
小七拿着鲜于东的那份礼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几行字上面,眉头跳了跳。
“果然如此!”他恨恨地说道。
“小七,你发现了什么?”若水好奇地看向那张礼单。
“你瞧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小七指着上面的一样样礼物,“这些全是产自北曜国的珍稀之物,就算是寻常的北曜皇族都极难得到,区区一个永凌知府的家里,怎么会有这几样宝贝?这个鲜于东,还真是神通广大得很哪!”
他顿了顿,又道:“之前我看那马公子的供词,只是口说,却无真凭实据,可没想到鲜于东居然会亲手把证据送到我的手里来,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水儿,你安排的这条计策,真是大妙,一石二鸟,我看那鲜于东还有何言狡辩!”
他虽然没有明说,若水也明白这些礼物鲜于东是由哪里得来,定是北曜国的十三皇子为了笼络鲜于东送他的奇珍异宝,鲜于东又借花献佛,送到了小七的手里。
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和小七正愁只有人证没有物证,现在就连物证都齐了。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准备如何处置这些人呢?”若水指了指桌上的花名册。
小七沉吟了一下,用手抚着眉头良久不语。
他要拿下这些贪赃枉法的官员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只不过他还有一个顾虑。
要是动了鲜于东,就等于是打草惊蛇。
一旦拿下鲜于东,十三皇子必然警醒,而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线索,恐怕又要断了。
“你是怕打草惊蛇?”若水又是一眼看透了小七心中所想。
“嗯。”见若水已经猜到,小七也不再隐瞒。
“我倒觉得,这条大蛇也是时候该惊动了一下了,它在咱们东黎已经盘桓得够久,咱们正好趁这个时机,狠狠地痛打鲜于东这条落水狗,最好让这条大蛇游回它自己的老巢中去!”若水道。
这条大蛇究竟是谁,她和小七都是心知肚明。
这一路上,她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十三皇子的影子,几乎无处不在。
刚开始她想不明白这十三皇子为什么如此清闲,一路跟随在自己和小七的身后,千里迢迢前往永凌。
直到看了马公子的供词,她才明白,原来如此!
既然这样,她不如想个法子,让他早点离开东黎,滚回他的北曜,少在东黎兴风作浪。
小七的眼睛一亮,双掌轻轻一击,叫道:“不错!不错!这一招就叫做杀鸡儆猴!”
“嗯,既然你也觉得此法可行,不妨就依计而行。”若水微笑道。
“事不宜迟,明儿一早,我就去办此事。”小七一锤定音。
若水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扬声叫道:“来人!”
门外胡大海的声音响了起来:“奴才在。”
若水不禁一愣,她刚才让胡大海下去休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又偷溜回来守在门外,看来太后娘娘帮自己挑的这个大内库房总管,对自己还真是忠心耿耿,尽忠职守。
“老胡子?你进来吧,我有话问你。”
胡大海应声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等若水吩咐。
若水今日在驿馆门口安排人发放一些预防疫症蔓延的药草,还有米粮,她叫胡大海进来,就是想问问米粮药材的发放情况,前来领取的百姓有多少。
胡大海听了之后,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期期艾艾地道:“这个、这个么,奴才一直在迎来送往地收礼,却没有留意。”
小七顿时脸一沉,哼了一声。
胡大海一个哆嗦,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满脸惶恐道:“奴才、奴才真的没有留意,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老胡子,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如实说来。”若水鉴貌辩色,就猜到了胡大海是在有意隐瞒。
胡大海见无法推脱,咬了咬牙,恨恨地道:“太子妃,一提起这事,奴才实在是气炸了心肺。奴才遵从太子妃的吩咐,派人准备了大批的药材和米粮,都堆放在驿馆大门的旁边,只待百姓们前来领取,哪知道、哪知道……”
“怎么了?”若水问。
“哪知道永凌这儿的百姓,分明是一伙刁民啊。他们不但不来领米粮药材,反而口出恶言,诋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胡大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忐忑不安地看向若水,像是生怕惹怒了若水。
“哦,他们是如何诋毁我们的?”若水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这个……”胡大海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复述,只是说道:“这伙儿刁民胆大包天,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奴才不敢转述,请太子妃恕罪。”
若水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免得让胡大海为难。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又道:“你说百姓们诋毁我和太子殿下,这事发生在官员们送礼之前,还是送礼之后?”
胡大海想了想,答道:“太子妃明鉴,本来这些百姓看到咱们驿馆门口堆了米粮和药材等物,虽然无人来领,只是远远地围观,但还没有人出言不逊,可是没多久,就有官儿上门来送礼物,看到那官儿进了咱们驿馆的大门,百姓们就开始躁动不安,等到看到一拔又一拔的官员进门,他们就开始破口大骂了,要不是奴才听了太子妃的吩咐,早就将他们拿下,重重地治罪了。”
他抓了抓头皮,有些摸不清怎么回事。
不过就是看到官员们给太子殿下送礼,这些百姓们个个就跟吃了火药一样爆发了,至于嘛!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这件事我自会处理。”若水摆摆手,打发胡大海出去。
胡大海答应了正要出门,若水又叫住了他。
“老胡子,你这次要是再不下去休息,我可要重重地罚你。”若水板起脸道。
这胡大海也太忠心了,如果她要是不这么说,弄不好他能守在门外守上一夜,那她和小七的夜间之行,岂不是要暴露了?
胡大海连声答应:“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他知道若水是为了自己好,心中感激,这次才真正地下去休息了。
打发走了胡大海,若水就开始忙碌起来。
这一路上她在沿途的药铺采购了不少药材,现在正好有了用武之地,她开始分门别类地处理起这一大批药材来。
小七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些个树皮草根虽然不沉,可是却有好几大车,数量之多让人咂舌,这要是让若水自己独自来完成,这得是多大的一项工程?
就算若水不累,她肚子里的孩子能不累?
“水儿,这些工作不用你来做,等我叫些御林军来,你教他们如何处理就是。”小七一把抓住若水继续忙碌的手。
“御林军?”若水歪头一想,笑了笑,“他们只知道使枪弄棒,哪里懂处理这个,这些药材,他们连分都分不清楚哪是树根哪能入药,我怎么能放心?不过你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与其让御林军来办,不如将永凌城中的大夫们集中起来,一起来处理这些材料,你说好不好?”
“你想的主意,总是比我妥当。”小七赞了一句,便吩咐下去,明天一早让城中所有的大夫前来驿馆。
他回头看看若水,忍不住道:“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可他们却半点也不领情,还在背后诋毁你我二人,却是何苦!”
他知道若水处理这些药材,为的就是治疗百姓们的疫症,可听了胡大海的转述,若水好心施药赠米,百姓们不但不感恩,反而对他们骂不绝口,就连他都忍不住生气,想要袖手不理。
“这事其实不能怪到百姓头上,你看那送来的礼单,可想而知这许多年来,百姓们被这帮贪官压榨到了何等地步,已经让他们谈官而色变。小七,你还记得昨天咱们在药馆中,我明明帮那名大嫂治好了她孩子的病,可她不但不感激,一听到咱们是官府的人,马上就变了脸色。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些年来,朝廷的确发放过赈灾款和米粮到他们的手上,可是发放之后呢?这些赃官们又加倍地从他们手中索取了回去,所以百姓们不是不想领取,而是不敢领取啊!”
若水说完之后,感慨地长长叹了口气。
小七闻言,抬起头来思索了一会,也是点点头。
他握紧了若水的手,“水儿,你放心,咱们这次前来永凌,必不会空手而返,一无所获。那些吃了百姓们的,我会让他们一口一口地给百姓们吐出来!从明儿开始,咱们兵分两路。我来处理这些赃官污吏,你带领大夫们为百姓们治病,还永凌的百姓们一片青天!”
“好。”若水笑着颔首,又道:“你先松开我的手,今晚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情要办呢。”
“什么事?不管什么事,今晚你都要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驿馆睡觉!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替你去办!”小七皱了皱眉,面露不悦。
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睡,今天还想要出去,她怎么就不知道想想自己的身体。
“唉。”若水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可不成,非我出马。”
“究竟是什么事?”小七道。
“自然是帮那倩娘解毒啊,我已经想出来解毒之法,也准备好了药材,咱们今晚上三更一过就走,好不好?”
“那倩娘的死活,与你何干?你为何定要救她?”小七问道。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她毒发而亡吗?那倩娘只不过是步长安的妻子,她夫君犯了错,又不是她。何况就算是那步长安,他犯了过错,你不也是一再给他机会吗?”若水没好气地道,绕过小七,径自回房。
小七看着她的背影,只能无奈摇头。
好在若水并不需要他的催促,用过晚饭之后,她就乖乖地上床,阖上了眼睛,并且很快就睡熟过去。
三更刚刚敲过,若水就睁开了双眼,眼神在黑暗中幽幽地闪着光。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知道多睡一会儿!”小七淡淡的抱怨声在她耳边响起。
若水一笑起身。
两人离开驿馆,熟门熟路地来到步长安的府邸,直接跃入院中。
步长安好像知道二人会来,一直眼巴巴地守在门口,看到两人从楼顶跃下,眼睛顿时一亮,快步迎了上来。
他一脸热切地看向若水,一开口却是结结巴巴:“姑、姑娘,您、您来啦,我、我夫人的病……”
自从若水和小七离开之后,他就没怎么合眼。
若水虽然说了三日之内会来,可他却从二人离开之后,就一直望向房门口,同时竖起耳朵倾听有没有动静,并吩咐所有的下人们除了送饭送菜,谁都不得进入后院。
他的心腹亲兵传来秘报,说是大小官员正争先恐后地往太子殿下入住的驿馆送礼,而他的亲近幕僚也劝他备上一份厚礼送去给太子殿下,否则人人送礼,唯独他不送,岂不是会惹怒太子殿下?
但步长安置若罔闻,他现在一心一意只是想救倩娘的命,如果倩娘死了,他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何趣味?
至于什么升官发财,太子殿下,他全都抛诸脑后。
少年时的雄心壮志,早就随着岁月的消逝而消磨,他的心田早已经是沧桑一片。
只要倩娘能够不死,他就算是不做这个参将,他也心甘情愿。
他就这样守在门口,一直等到三更鼓过,终于盼到若水出现,激动之下,他连话都说不成句了。
若水了解他为什么这样激动,不由对他高看一眼,点点头道:“我就是来为她治病的,你放心,我一定可以治好她。”
步长安听了若水这句一诺千金的话,眼眶一热,虎口含泪,差点流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若水,心中感动无比,只觉眼前这名少女不管开口要自己做什么,就算让他去死,他都会毫不犹豫。
本来他以为若水此次前来,定会向自己提出要求,或是让自己答允为她做事,然后才会帮倩娘治病,哪知道他全都想错了。
若水根本什么要求也没提,上来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吃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
自从倩娘身中剧毒,步长安只觉得身心交瘁,每天都过得像在油锅里煎熬一样,可以说是忧心如焚,生不如死。
他每日里所想,就是寻得良药,治好倩娘的毒,一来是为了救倩娘的性命,二来也让自己不必再像傀儡一样处处受制于人,做一些大违本心的事情。
可是他暗中不知道寻遍了多少名医,都对倩娘的毒束手无策,而他暗中寻医的消息却走漏了风声,直传到下毒之人的耳朵里。
那人大怒,便扣住了解药不发,倩娘毒性发作,身上开始长出红斑,先是手背,手臂,后来蔓延到了脸上,由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变得狰狞可怖,而她身上的红斑还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
步长安听下毒那人说过,如果红斑长满全身,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他又惊又怕,亲自赶到那人府中,低下高傲的头颅,伏地乞求那人施舍解药。
自那次之后,他再也不敢违拗那人的半点心意,因为他知道,倩娘的生死,就掌握在那人的手中。
而他自己的命运前途,也被那人一手掌控。
这样的日子,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这段时间来,他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他人生的唯一一点希望,就在每个月拿回解药的那天。
一次解药可以保得倩娘一月的平安。
他认命了!
可饶是这样,他终于还是一不留神再次惹怒了对方,对方再次扣住解药不发。
步长安忍不住要再次向对方低头,去乞讨解药,却被倩娘拼死拦住。
他这段时间所受的折磨,倩娘全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她斩钉截铁地对步长安说,她宁可自己毒发身亡,也绝对不要她的夫君再向别人跪地乞求,否则就算是求来了解药,她也绝对不服。
步长安了解妻子的性格,她平时温柔婉娈,却言出必践,她说不服解药,那就是宁死也不肯服用的了。
他长叹一声,索性随了倩娘之意,反正这样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既然和那人已经翻了脸,他破罐破摔,也没了顾忌,便派人去请永凌城的大夫来为倩娘瞧病。
哪知请的大夫没来,却来了若水和小七这两个不速之客。
“姑娘,你要是真能治好我的妻子,我、我……”步长安激动地说道:“我步长安愿意为你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话声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神情更是严肃之极。
这是他身为武将,所能做出的最重的承诺。
哪知若水却白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缺牛也不缺马,你想要赴汤蹈火我也不拦着你,我说过,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我从来不贪图你的什么报答。现在,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我,我要为尊夫人治病。”
她语气平淡,声音不高,步长安却神情一凛,让开了房门。
若水举步走进门里,回头看了小七一眼,道:“你也留在这里。”
小七点点头,知道她不让自己进去,想来因为病人是女子,治病之时想来有不便的地方,自己还在守在门外为好。
他看到若水掩上房门,然后燃起了内室的蜡烛,幽幽光晕中,她苗条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小七回过头来,背负双手,冷冷地打量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