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娜道:“那个人答应他之后,为他做了一些什么事?”
顾望道:“做了很多,都是他想要那个人做的。”
………………
季长醉上完早朝,来到章子丘的住处,心里还在想着早朝上的情景。
今日早朝除了宣布季长醉为相国外,没有别的大事。
当时决政殿里的大臣分为两派,一派赞成皇帝的决定,一派则表示反对,这也在季长醉的预料之中。
表示赞成的那一派,都是前任相国钱秉钧的政敌,表示反对的那一派,俱是钱秉钧所扶持提拔的人,他们担心新相国上任,会对自己不利。
但是在李熙尧的坚持下,季长醉最终成功就任相国,让那些反对的人极为惶恐不安。
钱秉钧被罢黜的原因,季长醉也略有耳闻。他因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被李熙尧削籍为民,遣回原籍。
但满朝官员都知道,钱秉钧的所作所为,每一任相国都做过,这不应该是他出事的原因,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却也没人知道。
季长醉脑子里回想这早朝的事,身子已经到了章子丘的床边。
章子丘还在熟睡,嘴边流出的口水,浸湿了半个枕头。
季长醉见章子丘这副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有意要捉弄他一番,便对他用了“千哭千笑针”。
“千哭千笑针”是医家的一种折磨人的针法,被施了这针的人,周身奇痒无比,有如万爪挠心,让人又痒又痛苦,以至于哭笑交加,如不除去插入穴位的银针,决计停不下来。
季长醉混迹江湖十多年,各种奇门异巧都有所涉及,当初他正是因为吃了“千哭千笑针”的苦头,才学了这门针法。
可季长醉对章子丘施用“千哭千笑针”时,却茫然困惑起来了。
因为他在章子丘的周身穴道上插毕了银针,章子丘却仍然在熟睡。
季长醉顿时大感困惑,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章子丘仍是鼾声不断,便拔去了他身上的银针。
这时章子丘突然转醒过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季长醉在拔出插在他“商曲穴”上的最后一根银针。
章子丘见自己身上插着银针,立时惊叫了一声,季长醉手一抖,不想那银针微微一斜,刺入了章子丘的血肉,疼得他哇的一声,眼泪都迸溅出来了。
“好痛!你干什么,拿针扎我干嘛?”章子丘缩到床角,委屈地看着季长醉。
季长醉此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不可能,这小子明明是章古朗的儿子,而且看起来如此窝囊,跟那个人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章子丘道:“你自说自话些什么,今天你无缘无故的拿针扎我,不好好赔偿我,我可不放过你。”
季长醉道:“我用针扎你又怎么了,你小子口气倒还挺大。我看你得了昏睡症,好心为你医治,你竟然还怪起我来了。当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如此,让你症发身亡好了。”
章子丘从没听过什么昏睡症,但他知道自己睡起觉来,往往可以一觉睡到正午,又见季长醉把昏睡症的害处说的这么大,不免害怕起来,道:“真的么?这昏睡症真有这么厉害?”
季长醉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章子丘,没想到他竟如孩童一般天真,这么容易就受了骗,又不忍心再骗他,道:“骗你的,哪里有什么昏睡症,都是我瞎编的。”
章子丘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这样吓人有趣么?”
季长醉道:“我是看你小子蠢得不行,给你上上课,不然等你以后行走江湖了,不知道要栽多少跟头,所以你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
章子丘道:“呸,我恨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谢你,柔姐还说你会保我周全,看来我不死在你手上,就已经是万幸了。”
季长醉躺在在一把藤椅上,道:“唉,本来还想带你去见你师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见不着了。”
章子丘忙从床上跳下来,抓着季长醉的肩膀,道:“你知道我师伯被关在哪儿了?快带我去找他!”
季长醉道:“你看看,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么?”
章子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立马把手从季长醉的肩膀上放了下来,道:“算我求你了,快带我去找师伯好不好?”说着,两腿一折,竟要给季长醉跪下了。
季长醉踢了章子丘一脚,冷冷地道:“这样便要下跪了么?”
章子丘后退了两步,颓然道:“我实在是太想见到师伯了,这么多天没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变成什么样了,他被步奎关押了这么久,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头。”
季长醉心道:“这小子对他师伯一片孝敬之心,倒是有些感人,可惜性子太过软弱,这一点实在是可恨。”便道:“罢了,罢了,看在你还算有点良心的份上,穿好衣服,跟我走吧。”
章子丘听了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一股脑地套好衣服,对季长醉笑道:“我们这就走吧。”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师伯的所在的,又怎么能带我去见他?”
季长醉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到了那地方你就知道了。”
章子丘撇了撇嘴,道:“你们这些人,说话总喜欢卖关子,叫人讨厌的很。”
季长醉笑道:“什么叫‘你们这些人’,什么叫‘卖关子’?”
章子丘道:“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藏着不肯说出来,这样的人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了。十分话只说一分,留着九分吊人胃口,就是卖关子了。”
季长醉沉吟道:“你说的倒也有一点道理。”
他走出房门,又回过头对章子丘道:“龙武卫已经归我管了,你师伯也就归我管了,明白?这总不是卖关子了吧。”
章子丘也跨出房门,大喜道:“什么?我刚刚没听清,你再把话说一遍,说得清楚些。”
季长醉没有理他,嘴里小声道:“这小子心地不坏,其实也还可爱。”他这话说的声音小极了,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章子丘跟在他身后,总是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再把话说一遍,你再把话说一遍……”
………………
龙武卫虽然是宫廷禁军,但按照大暠“宫中不可驻兵”的律例,龙武卫的驻地也不能设在皇宫之内,只能设在离皇宫三十里的焰火坡。
焰火坡是应天城唯一的驻兵之所,十万京城守军和三千龙武卫都驻扎在此处。
晌午时分,一辆四驾马车驶进焰火坡,让附近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所有收操归来,准备吃饭的军士见了这辆马车,都不觉在原地驻足,想看看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哪一位身份显赫的朝廷大员。
要知道按照大暠的礼制,只有三公九卿和各州总督级别的官员,才能乘坐四驾的马车。
龙武卫总指挥使霍凯见了马车,深吸了口气,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束,扶了扶头上的暗金色镜盔,跑到马车前行了个军礼,然后恭敬地站在车厢的帘门前,像一具由钢铁熔铸而成的雕塑。
霍凯自小在官府习武,虽然不曾涉及江湖,但他少年时也听说了许多关于季长醉的事迹,对他实是仰慕已久,听说新任统领是季长醉时,心里也是兴奋了一阵。
季长醉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听见帘子前有人道:“属下龙武卫总指挥使霍凯,参见统领大人。”
季长醉仔细的瞧了瞧霍凯,见他一身戎装,深眉似墨,方口阔额,虽然作低头拱手状,但仍然英武非常,心下立时对他生出许多好感来,道:“霍总指挥使不必多礼,我早听皇上说你是三千龙武卫里最为英武的,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武逼人。”
霍凯听了这话,站直身板,正视着季长醉,见他一身锦袍,看起来没有一点官架子,道:“属下能得到皇上和统领大人的夸赞,当真是三生有幸。”
这时章子丘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霍凯以为他是季长醉的亲信,便看着他对季长醉道:“霍凯见识浅薄,不知这位大人的名讳,还请统领大人示下。”
季长醉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他此番跟我过来,只是为了找人的。”
霍凯有些疑惑,问道:“不知要找的人是谁?”他心中忽然不痛快起来:“来这里找人,多半是要提取犯人,但新任统领季长醉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应该不屑于以权谋私。且看看他接下来怎么说,如果要私自提取犯人,我一定上奏皇上,请皇上撤了他的统领之位。”
季长醉道:“这小子要找的人是……”
“是我的师伯!岚岗派鼎鼎有名的章古明!”章子丘迫不及待地说道。
霍凯听到“章古明”这三个字,对季长醉的疑虑已经消减了一大半。因为章古明本就是步奎私自关押的人,现在步奎已死,章古明也就“无罪”了。
季长醉道:“你小子真是不懂一点规矩,我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霍凯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许久未见师伯,心里想念得紧了。”
章子丘对季长醉道:“就是,就是,你看他说的多好,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季长醉一时无语,无奈地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倾盖如故’啊,这才刚见面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已经在帮对方说好话了。”
霍凯笑道:“属下也是看这位小兄弟面相喜人,想与他交个朋友。”
章子丘道:“只要你现在带我去见我师伯,别说交朋友,我跟你拜把子都行!我叫章子丘,今年十月初十满十八岁,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大哥!”
霍凯大笑道:“小兄弟真是豪爽,但拜把子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小事,你我要真成了拜把子的兄弟,可是要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
他说完,又对季长醉道:“统领大人,现在已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属下已备好了酒菜,是否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看望章小兄弟的师伯?”
季长醉道:“不要一口一个“统领大人”,一口一个“属下”,我不喜欢听这些话,我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以后以兄弟相称即可。”又瞄了眼章子丘,道:“这位章小兄弟怕是等不及了,我们先去看看章古明,吃饭事小,晚一点吃也无妨。”
霍凯道:“遵命。”他虽从小在官府长大,却是一身的江湖气,只是先前在步奎手下做事,才习惯了以官位相称,现在季长醉让他往后以兄弟相称,正合他的心意。
季长醉让马车夫先去吃饭休息,让霍凯在前面带路,还让他在路上讲讲龙武卫的惯例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于是在去应天大牢的路上,霍凯把龙武卫的任务宗旨、历任统领定下的规矩、龙武卫中几个首要人物的能力性格,都简明扼要地向季长醉禀告了。
季长醉由是知道了龙武卫是十人一小队,百人一大队,千人为营,各营都由一个指挥使负责。霍凯身为总指挥使,也负责一个营。
季长醉一路上专心听霍凯讲述龙武卫的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应天大牢的入口前。
应天大牢位于焰火坡的西北角,关押着各种罪犯,守卫极为森严,三千狱卒不分昼夜地守卫着这座大牢,因此从应天大牢建成到现在,还没有哪一次劫狱或是越狱成功了的。
应天大牢不准随意探监,必须要持有刑部签发的文书,方可在狱卒的监视之下进入监狱。但是龙武卫统领可以随时进入大牢,因为龙武卫是皇帝的直属机构,不受刑部的管辖。
季长醉向把守大牢门口的狱卒出示了自己的令牌,那些狱卒见他是龙武卫统领,也听说了他同时还是新任相国大人,对他和霍凯、章子丘,都非常恭敬,直接说明了章古明的所在,也不让狱卒跟着他们前去探监。
应天大牢一共有九层监狱,犯人所在监狱的层数越深,说明犯人的身份越尊贵,危险性越大,需要严加看管。
三人进了大牢,径直到了第五层监狱的最末一间牢房,那里就是关押着章古明的地方。
………………
大牢里灯火寥寥,本来昏暗的很,但这一间黑铁铸成的监牢里却明亮的可以看清牢门上的裂痕。
章子丘疾步走到铁牢门前,抓着冰冷的围杆,看到章古明在里面睡觉,本来紧张不已的心,霎时间放松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章古明不仅没有消瘦,反倒还有些发福了。
监牢里的人本该穿着囚服,但章古明却华服加身,看起来不像是囚犯,反倒像一个坐拥百万家财的富豪。
“师伯!师伯!小子章子丘找您来了!”师伯虽然还在睡觉,但章子丘并不怕打搅了他,因为他觉得与其在牢房里酣睡,还不如去外头奔波。
大牢里每天都有人被推上断头台,谁也不知道一觉醒来之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上断头台的人。
章古明被章子丘搅了清梦,伸了个懒腰,道:“来了,来了,今天是什么吃的?我前天说的芙蓉蒸黄鸭,你带来了吗?你每天按时给我送饭送水,真是辛苦你了。”
章子丘被师伯说的话弄得如坠云雾,不知道到他在说些什么,只道:“师伯,是我呀,章子丘!”
章古明这才看向牢门外,见到抓着围杆的章子丘,揉了揉眼睛,惊讶地道:“你小子怎么到这来了?”
季长醉在一旁笑道:“看来这老头在这大牢里的日子还过得挺滋润,说不准都不想出去了。”
霍凯道:“我听说步奎统领对这位章老前辈的待遇很不错,但没想到竟然这样好,倒也是一桩奇闻了。”
章古明看向霍凯和季长醉,忽然瞪大了眼睛,他没见过霍凯,但对季长醉的相貌确实印象很深,当年季长醉在白鹭湾,一人一剑大战五堂七派的三十六位高手的情景,他现在也还清楚的记得。
“我老糊涂了,不知季大侠来访,未能远迎,还请恕罪。”章古明的年纪要比季长醉大上许多,但季长醉在江湖里的名气比他却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他说话的口气极其恭敬,没有丝毫的怠慢。
季长醉道:“客气了,你在这大牢之中,怎么能远迎我?”
章子丘道:“师伯,我们赶紧出了这大牢吧,到外面好好说话。”
章古明道:“我是被步奎关到这里的,没有他的准许,我怎生出去?”
章子丘道:“步奎早就死啦!”
章古明道:“步奎一身超强武艺,怎么会死?”
章子丘见师伯不信,便把舞袖楼上步奎身死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听。
章古明见章子丘讲的细致详细,又见季长醉并没有反驳章子丘,便确信步奎已经死了,道:“想不到步奎就这么死了,他待我还是不错的。”
季长醉面向霍凯道:“我要带他出去,办得到么?”
霍凯道:“小事一桩。步奎统领本来关押章老前辈时就没有上报皇上,属于私自关押。我们现在就可以打开牢门,让章老前辈出来。”
季长醉道:“那就拿钥匙来开门吧,这样我们也好早点从这大牢里出去。”
霍凯听了季长醉的吩咐,到了牢头那里,跟他说了几句话,那牢头便笑嘻嘻地拿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拆下一把,交给了霍凯。
霍凯攥着钥匙,走到铁牢前,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打开了牢门。
章古明从铁牢里走出来,对霍凯拱手道:“多谢相救,我这个老头子,在此谢过了。”
霍凯道:“章老前辈不用谢我,我都是听季大哥的吩咐行事。”
章古明又对季长醉道:“多谢季大侠!”
季长醉道:“不必谢我,我们出去吧,这大牢里的气味可不好闻。”
四人便一齐出了大牢,狱卒也没有过问一句,任他们走远了。
离开应天大牢之后,四人便去了霍凯安排好了的酒席,酒席并不很丰盛,但也都是用大碗装的,显得豪气。
季长醉第一个入席,其余人才陆续落座,除了霍凯他们,还有分别掌管那两营龙武卫的亦辰和方仗青。
季长醉在去应天大牢的路上就听霍凯说起了这两个人,知道他们都是武功高强,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很是欣赏他们两个,便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满军中特有的浓茶,站直身子,道:“我蒙受皇上错爱,当了龙武卫的统领,让我能有诸位兄弟共事的机会。我已戒了酒,就以茶代酒,敬兄弟们一杯。”
亦辰喝下一杯酒,道:“统领大人客气了。”
方仗青也喝下一杯,道:“属下早听过统领大人的名号了,能与大人共事,实在是荣幸之至。”
季长醉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最烦这一套,我们往后以兄弟相称便是了。”
亦辰道:“这万万不可,要是以兄弟相称,那尊卑高低的秩序,岂不是一下子全乱了吗?”
方仗青道:“属下明白统领大人的一片心意,然而这对大人的称呼是千万不能变的。”
季长醉寻思道:“看来龙武卫向来都是直接隶属皇帝,对礼法等级都甚为看重,三千龙武卫里怕是只有霍凯才能与我称兄道弟了。”便对两人道:
“是我唐突了,各位想怎么称呼我,都随各位的便。”
亦辰和方仗青道:“属下全听统领大人的吩咐。”
季长醉心下道:“这两个真是世故圆滑,霍凯只与我说了他们两个的长处,至于短处则一个字也没提,看来以后要管束这三千龙武卫,还是要靠自己。”
众人敬了一圈酒,说了许多话,终于开始吃起饭来。
吃饭时,霍凯甚少说话,只顾着大口吃菜,亦辰和方仗青却刚好相反,话说的很多,菜吃的很少。
这样到酒席散场时,桌上的菜还剩下了一大半。
章子丘吃饱喝足之后,和师伯找地方说话去了。
亦辰和方仗青还想和季长醉闲聊,但季长醉执意要霍凯陪他去看望每一个龙武卫,两人只好作罢,各自回到营地,让部下们好好操练,好让季长醉看看他们的风采,这样也能对他们两个留下些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