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在对姜赤羽,也在对自己说——
这就是战争。
一旦发动,便会有铁蹄践踏家园,把繁华变成虚无一片。
便会有无数鲜活的生命瞬间成为幽魂,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不论王族,平民,侵略者,还是被侵略者……
那些远征的战士再也不会归来,那些幼小的孩子再没有机会长大……
这就是,战争!
姜赤羽挑起的战争,他的五个儿子都死在了这场战争里。国破家亡,民不聊生。
“姜赤羽!”她冷静地打断他,“你再打下去,他就被你打死了。我可不会跟你交换一个死人。”
她举起剑对准姜金戈心脏的位置,“我数到三,你剩下这唯一的儿子就会没命!一……二……”
她叫得很爽气,一点都没有拖延时间的意思,但“三”字还没出口,姜赤羽突然道:“停!”
他像是忽然苍老了几万岁,步履蹒跚,颤声道:“你……别杀他!我跟你们伏法!”
他提起璟华的衣领,平平地朝玹华他们扔过去,就像扔一个布袋子。
玹华立刻就用捆灵绳把姜赤羽给绑了!锁住他的灵力,纵使再高的修为,也无能为力。
阿沫手中长剑这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想伸手扶住璟华,却连自己都站不稳,两个人便一起摔倒在地上。
她抱着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不是伤。他白色的袍子,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部分是都是鲜血,还有焦痕和黄土。
她撑到现在,强硬到现在,终于土崩瓦解,终于又像个没用的小女孩那样,鼻涕眼泪哭成一团,“璟华,呜呜……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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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想抬手替她擦去眼泪。
她今天可哭得真够多的,几乎一直是流泪流个不停,以前常说要把钱塘江给哭涨潮,看来今天倒是差不多了。
他又想夸夸她。
今天的表现还真不错啊。临危不乱,胆大心细!在关键时刻晓得制服姜金戈为自己争取有利条件,甚至还懂得怎么跟姜赤羽玩心理战!简直比青澜都厉害!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成。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持清醒,对着她露出一个残破的笑。
青澜将姜金戈也绑了,和姜赤羽一起并排跪着。
这持续了三个月的战斗,这让无数人流尽鲜血,付出生命的战斗——终于,尘埃落定!
他侧耳听了听,马蹄声已经很近了。等天帝陛下一到,连姜赤羽一起都要押回九重天去,接受天庭审判。
他不要什么军功,只求天帝陛下能看在他们大捷的份上,放了他娘亲。
玹华的脸色并不比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人好看多少,当年母妃离世前的情景又潮水般灌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拼命地想把那些扔出去,一遍遍对自己说,不会,不会!
但他扶起璟华,为他输入灵力的时候依旧手脚颤抖,“二弟,你……你撑着点。大哥在,你不会有事的!”
玹华和青澜一样,也是属金系的龙。万金生水,他又是璟华的亲大哥,现在这些人里面,他的灵力应该是最有用的了。
这么多年来,玹华第一次和自己的弟弟那么近。虽然小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但近两千年来,几乎都是聚少离多,停留在玹华脑子里的,还是那个秀弱懂事的小璟华的样子。
他的二弟,他从小亦步亦趋跟着,视若珍宝的二弟,他说要为他挡风遮雨,将他护在身后的二弟……
竟也一个人,默默地长大了。
没有他的庇护,也没有来自其他什么人的疼爱,只是一个人,孤独地,顽强地成长着。
摔一跤,爬起来。流了血,就擦一擦。
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受伤和发病,似乎这些都已经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就像父君每天都要早朝,他每天都要带兵训练一样。
那些伤痛,不值得他浪费多余的表情。
“大哥,我……好多了。”璟华蹙了蹙眉,刚开口又是一阵急喘,咳了数声,才微弱道:“不用了,我……够了。”
玹华没有理他,继续为他输入灵力道:“二弟不要说话,你体内灵力几乎耗空,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若再……”
他没有说下去,若再怎样?他说不下去。
“大哥,听我说,”他挣扎着转过身子,握住玹华的手,急切道:“杀了他,替母妃报仇!”
他急喘着,胸口剧烈起伏,握住自己的手冰凉而颤抖,“大哥,让我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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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弟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现在就杀了姜赤羽,让他能看到这一幕,就算死也瞑目。
可他为什么一直这样说?
为什么他觉得是姜赤羽杀了母妃?
之前二弟就已经提了一次,现在又反复再提,难道母妃当年之死确实另有隐情?可二弟那时尚未出生,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玹华左右为难。
二弟现在的心脉弱得几乎随时都可能崩断,自己若稍微说错一点什么,都会刺激到他病情恶化。而他偏偏又如此急切地想看到姜赤羽死,几乎可以说,那是支撑他保持清醒的唯一动力。
“大哥,快……杀了他啊……”璟华见他不动,不禁着急起来。
“好,你等着,大哥这就杀了他!”玹华不再犹豫,将璟华交给阿沫,起身向姜赤羽走去。
姜赤羽并没有反抗,他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对玹华淡淡道:“太子殿下,你现在杀我,和等下上凌霄殿判了重罪后行刑,并无分别。我姜赤羽不是怕死,但不能替人顶罪而死!”
他指着璟华,漠然道:“他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那个女人,请问证据何在?”
这句话问得玹华也甚是为难。
他被夹在当中,更莫名其妙。母妃明明是患病死的,拖了好几年,生了弟弟后,终于元神耗尽而亡,这是四海八荒皆知的事情。
而且,母妃离世的时候,自己就在身边,那时自己也已经四百多岁了,已经能明事理、辨是非的年纪,若有什么异样,为何自己全不知情?
璟华像是十分激动,甚至让阿沫硬扶着他起来,大口喘息道:“大哥,我有证据!我找到了母妃的药师妙华子,就是妙沅上人!她亲口告诉我的,母妃是……”
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弯腰急咳,却仍边咳边道:“是被他们炎龙的……赤胆情毒死的。”
玹华一震,眸中像突然被点亮了一样,竟莹润起水光:“妙沅?二弟你找到妙沅了?她……在哪里!”
阿沫道:“太子殿下,你也认识沅婆婆吗?她住的地方很秘密,不让我们告诉别人的。你要去,我要先问过她同意,才能带你去。”
璟华终于缓过胸前这一阵剧痛,玹华的疑虑他早已看在眼底,咬了咬唇,喘息道:“大哥不是也知道的么?是你……在大婚时递了信给我,我才去查的啊!”
姜赤羽已不耐烦,“简直莫名其妙!赤胆情是我炎龙家的不错,可是早已经失踪好久了!而且我嫌它练起来太麻烦,所以在我手上从来没有练过。要杀人,一刀结果了便好,要去练那种玩意儿干嘛?劳民伤财,会是我姜赤羽做的事么?”
璟华一听,整个人都似僵住。
说得没错,赤胆情这种复杂又难练的毒,确实不像是姜赤羽会去练的。
可是妙沅明明是这样说的啊!她说母妃是中了赤胆情而死,包括自己都是一生下来就身中剧毒了啊!
难道不是这样?
难道,自己这一年多来追查的,都是假的?
喉咙口的腥甜又反复翻涌,心脏砰砰乱跳,声音大得几乎要凿穿脑子,他拉着玹华不死心道:“大哥,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关在无妄海的?是不是害死母妃那些人?”
玹华扶住他不断颤抖的身子,“二弟,你先不要激动。”
“不,大哥,你告诉我!我……受得了,求你,告诉我!”他用力撑住自己的身体,乞求道。
玹华叹口气,轻轻道:“我没有被谁关在无妄海,这几年我都不在天庭。蒄瑶大婚时,你看到的那个人,应该只是我的替身。”
五雷轰顶!
璟华晃了晃,身体便像一片落叶般滑落了下去。
刺目的红,一口接一口地往外喷。他自嘲地笑,闹了半天,原来是个玩笑啊!
呵呵,是谁这么有趣,给自己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啊?
模仿大哥的字迹,告诉自己母妃是被人毒死的,自己还煞有介事地去查。可今天大哥就站在自己面前,清清楚楚告诉自己大婚那天,他并不在场。
他已经好久好久都不在天庭。
那么多年来,在无妄海的那个大哥,原来是假的。
姜赤羽杀了母妃一事,也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呢?
啊,脑子好痛!为什么连脑子都开始痛了!痛得他几乎都没有办法想下去。
光线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昏暗,他似乎看到父君他们急匆匆过来,还跟了几个人,看不清楚。但他们的影子忽远忽近,又摇摇晃晃。耳朵里砰砰乱响,他们在大声争吵着什么,可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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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広面色铁青地看着场上几个人,身后还有姜懿和始终低垂着头的琛华。
姜懿被捆灵绳绑着,但仍可行走,看到青澜立刻奔了过来。
“澜儿!”她泫然欲泣。
青澜的眼睛始终紧闭着,因为那里面已经没有他们标志性的那对琥珀色的瞳仁,只留下两个恐怖的血洞。他自己把眼珠子抠了出来,为了打赢那个不知道是表哥还是表弟的家伙。
姜懿凄笑,他们这个家族,还不是一般的奇葩。不是兄妹掐架,就是手足相残。
“娘亲,你来了!”青澜显然很意外,高兴道:“天帝放了你吗?”
他伸手摸到了她身上的捆灵绳,脸色又黯淡了下来,安慰她道:“没关系的,娘亲,这一仗我们胜了!我们等一下砍了姜赤羽的脑袋,去求陛下放了你。”
姜懿一下下轻抚他的眼眶周围,哭道:“澜儿,疼吗?”她不在乎放不放,她只心疼他的孩子。
轩辕広冷声打断,“够了!”
他把姜懿往姜赤羽那边一推,三个人跪在一处。
他冷冷地望着他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个数千年来都让他寝食难安的姜家王朝,今日终于在他手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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