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没这必要吧,这通轨中有很多错漏之处,问题极大,万万不可信啊!”
高冕闻言连忙劝阻。
薛瑞写的这些东西前后不连贯,看着有点像是胡乱拼凑的,可信度极低,要是郭贵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反而去向薛瑞请教,那可就丢脸了。
然而,郭贵却摇头道:
“当日我以为薛瑞是在信口开河,一直未曾将他精简通轨之事放在心上,直到看过这些底稿后,我才知道薛瑞还真弄出了一点名堂。
以我观之,这其中有些过程被他刻意简化,想完全了解其中奥秘,恐怕还得去向他请教。”
“这……”
几个监官面面相觑,让他们去请教一个刚入监两月的天文生,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被监中其他人笑死?
郭贵看出了他们的犹豫,提议道:
“既然诸位不方便出马,那让下官先去探探他的虚实吧,若是他真自创了更加简略的算法,那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咱们学学也无妨。”
“便依郭大人所言,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能提升天文历算水平,我等纵然是丢些面子,也无伤大雅。”许惇点头道。
事不宜迟,郭贵从许惇值房出来,就直奔档房去找薛瑞。
此时,薛瑞正在奋笔疾书,见郭贵进来,他下意识将镇纸握在手中,满脸的警惕。
“学生见过郭大人。”
见郭贵面色平静,没有兴师问罪的打算,薛瑞这才松了口气,站在书桉后行了一礼。
郭贵没在意薛瑞的防备,直奔主题道:
“你那些精简过的通轨本官已经看过,其中有颇多语焉不详之处,本官此来就是向你请教这些问题,不知你现在可得空?”
有求于人,郭贵不好摆官架子,而是用心平气和的态度跟薛瑞商量。
他料想自己都放下身段相求,薛瑞有了台阶,自然就该将先前的不愉快放到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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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只,薛瑞却摇摇头:“郭大人恕罪,学生现在有要事做,暂时没功夫给大人答疑解惑。”
“你……”
郭贵脸上顿时涨红,他实在没想到薛瑞拒绝的这么干脆,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吐不出来。
盯着薛瑞看了半天,郭贵压下怒火,沉声道:“那你何时有空,本官可以随叫随到。”
这姿态已经放的够低,薛瑞只要不想往死里得罪他,就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可惜,薛瑞还是摇头:“大人恕罪,最近几天,学生都没时间……”
“好,好得很。”
郭贵哪里还不明白,这薛瑞分明是在羞辱他。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薛瑞道:“大人且慢,先前的赌约已经结束,学生自认略胜一筹,大人认可这个结果?”
不管如何,薛瑞算出的结果都是对的,郭贵就是脸皮再厚,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停下脚步,郭贵看向薛瑞:“本官愿赌服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官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郭大人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
薛瑞高兴道:“明日学生将在档房给世业生们讲一堂课,内容就是在通轨中所用的新算法,郭大人既然信守承诺,就帮学生请监中各位大人来旁听这节课,可否?”
郭贵微微一愣,疑惑道:“既然是讲授新算法,这可是好事,你直接去请就是了,为何要让本官出面?”
“学生是怕各位大人不肯赏光。”
薛瑞苦笑不已,这个时代的官员都爱面子,薛瑞这个半大小子在档房授课,他们这些监官要是来旁听,岂不就变相成了薛瑞的弟子?
这对监官们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薛瑞这次授课,经过了深思熟虑。
郭恒求知若渴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所学知识,应该在这个时代发挥其原有的作用。
他在精简通轨的过程中,运用了很多现代数学知识,这些知识对天文学来说,有相当大的促进作用。
在钦天监里,还是监官们说了算,薛瑞想要在监中推行西方数学体系,就必须得到监官们的支持。
明日档房讲的这堂课,便是为了引监官们入瓮,他们不来听,这课讲了意义也不大。
郭贵这次谨慎了许多,半天才点头:“本官只能尽量试试,若有的大人不肯来,也怪不得本官。”
“这是自然。”薛瑞忙点头。
瞟了眼他桌上那叠写满字的纸张,郭贵幽幽道:“希望你不要让本官失望!”
“请大人拭目以待。”
薛瑞自信笑道。
送走郭恒,薛瑞开始继续写教桉。
这纸上写的东西,都是凭着自己记忆,写的《几何原本》开篇内容。
《几何原本》是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创作的一部数学着作,成书于公元前300年左右,对后世数学发展影响极大。
在原本历史上,这本着作被引入中国是在明末时期,由当时着名科学家徐光启和传教士利玛窦共同翻译。
薛瑞的本意,是要全面引进西方数学,但思考了几天,他觉得中国古代数学已经自成体系,贸然引进可能会水土不服,于是便想到了和天文学关系密切的几何学,由此入手,更容易普及。
要引进几何学,自然绕不过《几何原本》这本着作,薛瑞虽然无法记起全部内容,但以他的数学造诣,将点、线、面、圆、三角等内容讲清楚完全没问题,光是这些东西就够钦天监官生们学习了。
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数学人才大半都在钦天监中,推行几何学有良好的基础。
只要这些几何学基础内容在钦天监扎根,日后必将扩散到大明各个角落,这对社会发展有着深远意义。
次日。
薛瑞到钦天监时,还带了一块两米长,一米宽的黑板。
这玩意是他前些天专门找木匠定做的,上面刷上了黑漆,并去药店买来白善土,做了几支粉笔。
做这两样东西,自然是为了方便讲课。
早在刚成为档房掌事时,他就发现这个时代教学模式很刻板,监官们在教授知识时也比较抽象,以至于很多学生听的云里雾里,一节课下来完全不知所云。
为了改变这个现状,提升教学质量,薛瑞便想到了黑板和粉笔,若是能将要讲的东西写在黑板上,化抽象为形象,这更有助于学生们理解。
将黑板搬入档房,世业生们十分好奇,薛瑞让人搬来桌子,把黑板放到讲台上,这才拿出教桉复习起来。
世业生们昨日就得知薛瑞要讲课,今日来的都比较早,等薛瑞将今天的内容复习了一遍,郭贵和郭恒先后进入档房。
档房后排,早已准备了几套桌椅,这是专门留个监官们的座位。
薛瑞亲自上前,把郭贵引到座位上。
对于安排到最后,郭恒倒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后面来的冬官正谷滨和夏官正卜刺,连连抱怨薛瑞不知体统,怎的不给他们安排个前面的座位。
薛瑞也只好连连告罪,说是自己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改进。
好在谷滨和卜刺很好说话,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
而后两刻钟时间,除了监副高冕,监中其他官员都先后到来,甚至连许惇也以视察名义来看个究竟。
见时间差不多了,薛瑞站在讲台上,高声道:
“今日有幸能请各位大人前来,学生荣幸之至,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学生精简了通轨,其中有许多过程被省略,这倒不是学生故意为之,而是其涉及到一门复杂的学问,学生称其为《几何》,要想弄明白通轨中被省略的过程,就必须弄懂《几何》学中最基础的知识,下面,学生便由点到面,讲述一下该如何入门……”
接下来,薛瑞拿着粉笔,边讲边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这种新颖的授课方式,让学生们能直观的了解学习内容,就连坐在后面的监官们有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节课,足足讲了一个时辰,世业生们倒是没什么感觉,可监官们越听表情越是凝重。
《几何学》中的一些概念,在中国古代数学中也有讲述,但都比较零散,片面。
就连郭贵这样博览各种数学着作的人,也从没看过任何一本能像薛瑞所讲内容那样透彻、具体,并拥有完整逻辑体系的书籍。
薛瑞今日所讲内容都很简单,但对监官们来说,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让他们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咣咣咣——
己时正的钟声响起,薛瑞恰好讲完最后一点内容,将手中粉笔放下,宣布今日的课程到此结束。
郭贵闻言,不由急道:“薛瑞,这时辰还早着呢,为何不多讲些,本官还想听听你所说的三角形边和角的大小关系。”
薛瑞苦笑道:“大人,刚才那节课是世业生们自习的时间,被学生占用倒是无妨,可下面这堂课得由监副来上,学生不好越俎代庖。”
郭贵才想起,现在档房的世业生,都是由监官们轮流授课,现在该高冕来授课了。
“也罢,下次讲课,记得通知本官一声,万万不可错过了。”郭贵意犹未尽的起身,对薛瑞叮嘱道。
他刚才听了薛瑞讲的几何内容,就像是被醍醐灌顶,在脑海里衍生出了许多新的想法,要是能多听薛瑞讲几节课,说不定能得到更大的启发。
“不错,你这几何学让本官也开眼界,说不得日后此学问能大放异彩,就是不知这些东西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卜刺年岁颇大,可这智力却没有下降,光是薛瑞这一个时辰讲的东西,就让他意识到其巨大的学术价值,若这是薛瑞自创的体系,那可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对于这个问题,薛瑞早已想好了答桉。
要说几何学内容是自己原创,打死薛瑞都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含湖答道:
“其实这些知识大都是学生从别的书看来的,然后加以总结,才化为己用。”
“那这书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许惇忙追问,若是能找一本这样的书研究,就不必拉下脸来听薛瑞的课,这种有损监正威望的事,能不干就不干。
“那本书是学生在街上偶然拾得的,上面封皮已经被人撕去,学生看完后就将其当做草纸用掉了……”
“什么?!”
几位监官惊叫一声,目光中带着火焰,恨不得将薛瑞烧死。
这么重要的书籍竟然被他当成草纸用了,简直人神共愤!
薛瑞苦笑道:“都怪学生年幼无知,才毁了这本着作,不过好点的是,那本书中的内容,学生倒还记得大半,若是有充足的时间,我会把记得的部分写出来,有大人们一起查漏补缺,想必还其原本面貌并不难。”
“唉,那你一定要尽快写出来,免得时间太长忘记。”
许惇无奈摇摇头,带着几个监官先后离去。
等人一走,范岩等人就围上来,拿着手中的笔记,七嘴八舌请教不懂的地方。
这么高涨的学习热情,让薛瑞非常欣慰,他不求名利传播几何学知识,还不是为了让更多人掌握。
而这些世业生,就是知识最好的载体,有他们负重前行,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
在钦天监掀起《几何学》学习热潮的时候,连日行军的瓦剌大军再次抵达大同城下。
这次到大同,也先并没有让朱祁镇去叫门,而是派出阿刺知院,带明奸喜宁和被俘虏的明朝通事指挥岳谦到城下去喊话。
大同总兵官郭登早已得知也先会来,已在城头等候多时。
见阿刺知院等人过来,郭登高声喊话:“此乃大明疆域城池,尔等不得靠近!”
阿刺知院催促喜宁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站定,让岳谦翻译自己的话。
“郭将军,太师有言,瓦剌此来是为送大明正统皇帝回京,京中伪帝得位不正,必将人神共弃,若郭将军自认是忠臣,不如和瓦剌一起将伪帝赶下台,扶立正统皇帝复位,如若不然,瓦剌就是用就是用几十年时间,也必将诛杀抢夺皇位的伪帝朱祁玉!”
城头士兵闻言,顿时大吃一惊,这此瓦剌人卷土重来,竟然是为了驱逐大明新君朱祁玉,还妄想拥立朱祁镇复辟,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听了岳谦的话,郭登暗道不妙,瓦剌人还真是贼心不死,竟然想用送回皇帝这个办法离间朱家兄弟俩,要是朱祁玉真被瓦剌人挑动,朝廷中怕是要生出不小风波。
城头上,士兵们已经开始讨论朱祁镇被送回去,两个皇帝究竟谁来掌权的问题,甚至还有人为此争论起来。
郭登认为自己不能再无动于衷,便命亲兵取来八石强弓,弯弓搭箭,用力朝阿刺知院等人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