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野草丛生,树木参天,远处的山隐隐约约被天空抹上了蓝色。
非洲有一种美且倔强的花,叫做乌干达赪桐,它的颜色和天空一样。
江城总认为,这种花像极了慕南,只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里,他不知是否还有命运眷顾的机会,再见到梦里的她。
人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谁最先到达。
那日,平静的星期五,国际医生救援站照例繁忙。
因为地方匮乏的医疗条件,让当地人把这群异国的医生当成了救命之星。
“江城医生,马菲护士小姐姐又来了,给你带了好多美味的大芒果。”小男孩蹦蹦跳跳跑了进来,掀开白色消毒布。
他不过十岁左右,像一块挺拔的小黑木头,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肯叫江城为哥哥,而是学着大人们叫他江城医生。
江城正在给一个手臂受伤的男人包扎,闻言,只嘱咐小男孩:“托米,不要收东西,桌上有一些饼干,替我拿一盒送给马菲小姐。”
小男孩点点头,踮起脚尖将桌上的饼干盒取来,踏着欢快的步子往帘子外走去。
病人目睹这一过程,笑了笑,打趣地问:“江医生,听说你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马菲小姐勤奋善良,又喜欢你,要不考虑考虑?”
老旧的婚嫁习惯,并不能阻止少女们飞扬的懵懂爱慕,这个英俊和善的中国医生,自从来到了乌干达乡野地区,便渐渐成为年轻未嫁女孩们的倾慕对象。
江城细心替他包扎手臂的划伤,道:“我这一生都奉献给医药卫生事业,过几年回中国继续研究疾病,不打算婚娶的。”
“真可惜,你这样的好人应该有好姑娘爱着。”病人不免叹惋,侧头看手臂上渐渐缠绕的白色纱布,“我们这里虽然挺穷,不过人都是善良的。”
江城但笑不语。
病人刚下床,忽地大地猛然颤动,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
“轰隆隆~”
小男孩飞快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拉着江城的衣袖:“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打进来了!他们有枪!”
“又是那群恶人!”病人捂着受伤的胳膊,捶床怒骂,“现在国家好不容易走上正轨,这群人非要捣乱,到处害人!”
乌干达近年来经济明显好转,但是周围环境一直不太稳定,尤其是江城所在的边缘地段。经常有不法分子持枪到处抢劫。
前段日子国际派了人镇压,这些反动分子总算消停了不少。近来,又蠢蠢欲动。
江城到底是从军队里出来的医生,遇事罕见地镇定。
“来了多少人,情况怎么样?”
“大、大概有四五十个人,都带了枪。”
“托米,打电话给地方政府求助。我去转移病人。”江城冷静嘱咐,抬步正要朝门外走去。
“别,他们好像在抓医生!”小男孩尖叫着要阻止,持枪的彪形大汉已经闯了进来。
病房面积不大,五个持枪黑人闯了进来,容量瞬间被压榨了不少。
致命的压迫,浓重的血腥气。
为首的汉子体型粗犷,满脸横肉,狰狞眼神上下打量着江城,旁边的手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首领瞬间露出诡谲狡黠的微笑。
“你就是中国的医生,江城?”
江城冷脸,将小男孩护在身后:“我是江城,找我何事?”
“ok,ok,早听说你医术高明,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那首领大大咧咧朝他走来,嚣张的摇摆着手里的ak45枪,“你最好识相点,否则一医院的病人都得死,你也下地狱去找草原之神”
噼里啪啦的动枪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床边病人的太阳穴。
“别——江城哥哥,”小男孩捏住他的衣角,大眼睛泪光闪闪。
首领歪着头看了眼那小男孩,递过去一个眼神,另一个粗犷的手下直接拧小鸡似地把小男孩提起来,随手往身后一扔。
周围全是黑压压的大汉,汗臭味和恐惧瞬间将小男孩淹没,他瞪大眼睛一动不动。
江城蹙眉:“放开他,我和你们走。”
“不不不,我听说你们中国人相当狡猾。”首领凉薄笑出声来,“这个小孩一并带走,你如果不听话,我一枪崩了他脑袋。”
江城沉默着。
他的余光往办公桌看了眼,冷静说:“你们只抓医生,看来是需要我们的医术来救人。我带些医疗用品,可以吗?”
那首领眯着阴鸷眼睛看了会江城,鼻孔朝天,冷冷的点头。
江城走近办公桌,将抽屉里的药品和其他东西收拾着。角落一只黑色不起眼的盒子,他手指头似乎是无意按了按盒子上的按钮,漫不经心地来回移动。
谁也不知道,地球上空的卫星设备晃动,精密的求救信号从乌干达上空发来,瞬间转向中国机密国情处。
仪器声滴滴答答响动,经过机器严密的控制,最后这些数码变成一封言简意赅的求救信。
【经纬xxxx,江城,武装袭。】
“江医生,和我们走吧。”那首领招招手,一群人拿着大包小包的药物,羁押着几名国际医生离开。
如江城猜测,这群人的确怀有目标而来。
在严重的武装冲突中,他们的其中有人受了重伤,命垂一线,急需治疗。
于是手下们将目光,投向了附近村庄的国际医生们。
原始热带老林里,毒蛇蚊虫弥漫,荒凉老洞窟里滴滴答答落着水声,随处散落着各种军事用品,零零散散一地,粗犷的男人们挂着迷彩服,三三两两横竖慵懒地躺着。
江城一行人被带到了最里的木房,阳光从山洞顶端的洞穴里洒落下来,小房子显得诡异且森然,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你们谁的医术最好?”那首领冷冷扫过这些白大褂医生。
小护士马菲藏在江城身后,纤细身材瑟瑟发抖。小男孩扯住江城的衣袖,紧紧攥着不敢放手。在冰冷的铁枪面前,生命如蝼蚁。
江城安抚地拍了拍小孩的手,随后站了出来:“带我去看看病人,耽误了治疗时间,病人会有生命危险。”
他声音刚出,周围嘈杂的响动骤然消失,只剩下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响动。
那首领扬唇,随即出来两人将江城押进木屋。
小屋子里昏暗潮湿,木床上却是昂贵的精美被褥和一些女子的化妆用品。
有个黑皮肤女人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低声抽噎着,仿佛遭受着极大的痛苦,被褥上沾了大片大片的鲜血。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脸色干枯,唇角干裂,卷曲的黑发缠绕在脑后,依稀能看见漂亮的脸部轮廓。
子弹穿进她的腹部,很近,血肉横飞,子弹碎片扎进她的身体。
疼痛已然让她昏迷过去,颤抖着,死死咬住唇角,冷汗一颗颗沾染了枕头。
江城看了眼那女人,又将武装首领担忧的神色尽收眼底,已然明白这两人的关系。
“把她治好,要是她死了,你们这群人全都陪着!”那首领恶狠狠瞪着江城,一杆冰冷的枪压在他后脑勺。
但是当这个首领看向床上女人的时候,狰狞脸色骤然又柔和了不少,居然有些温情。
江城没说话,走到床边蹲下身子,掀开华美的被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铺面而来,那女人小腹鲜血淋漓,纱布早已经染红。
“去把马菲小姐叫进来,带上工具。”江城头也不回吩咐,“烧些热水,晾成凉白开备用。还有,以下的五个小时,不要来打搅我。”
首领眯着眼睛,问:“你能救她吗?”
“你现在多说一句话,她存活的几率就越低。”江城头也不抬,掏出消毒手套,开始检查病人的身体状况。
有手下看不惯江城倨傲的态度,小声嘟囔:“首领,这个中国人不一定可信。万一他失败了,夫人出了事——”
“不用,非洲能有什么好医生,干脆信他一回。”首领抬手吩咐,“按照他的要求去做,马上吩咐下去。”
几人不敢拒绝,恭敬垂头退了出去。
护士马菲很快走了进来,江城简单提了手术要求,马菲点点头,两人熟练地开始一场取子弹碎片的手术。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原始山野里异常森冷,兴许是地形特殊,山洞里却保持着古怪的暖意。
江城满手鲜血从木屋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然虚脱,亏得护士马菲将他扶住。
那剽悍的首领匆匆进去看了眼妻子,见她呼吸顺畅,脱离生命危险,才放下心来。
其他的国际医生们被蒙着眼睛赶下了山,但是,江城、马菲和小男孩三人留下来。
恶人也有善良,恶人依然保持该有的恶行。
“太过分了,一点也不讲信用!”幽静的石屋里,一面是热带森林,一面是陡峭的悬崖,小男孩一屁股坐在泥巴地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当军人灭了这些恶人。”
马菲笑笑,半跪在地上烧热水:“咋们能好好活着,已经是大幸运了。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说不定很快就会来。只要耐心等着,草原之神一定会将幸运降临在我们身上。”
话毕,苏菲虔诚地将双手放在心口,念起古老的祈祷语。
“警察?信他们才怪嘞。”小男孩年纪小,古灵精怪地翻白眼,凑去窗边站在江城身边,扬起脑袋问道,“江城医生~你为什么又看天空啊,你还在想那个漂亮小姐姐?”
小男孩认识江城后,就知道他有一个仰望天空的习惯,也知道他有一个喜欢的小姐姐。
江城淡笑摇头,这片土地的天空,纯净地像画卷一样,一年四季总能看见繁星明月,雨季还有彩虹。江城很喜欢这里的天空,和a市的乌镇一样,只可惜相似的天空下,并没有相似的人了。
身处险境,遇到的这些人各个冷酷无情,刀口上过日子,满手鲜血。
或许,江城未免遗憾,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