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细细将那图画瞧了片刻,但见果然是许多小纸拼接而成,若再瞧的细些,还能分辩出纸张的不同。而一些陈旧的纸张上,还有新鲜笔墨的痕迹,显然是后来补上去的。
皇帝心中了然,点头道,“老四,也真难为你!”
听在旁人耳中,是难为淳于信竟然绘齐大邺整个疆域图,而淳于信却知道,皇帝是说,难为他当日信口说来京献寿,这短短十几日,竟然能想到这样一份寿礼,当即躬身,说道,“父皇过奖,儿臣愧不敢当!”
皇帝侧目,“愧?你愧在哪里?朕可没有瞧出来!”抬手在他脑门儿一拍,又返身坐回御座。
这样亲昵的举动,在皇子之中,久已无人领会,此刻见皇帝如此,宁王淳于康不禁露出一些妒意,端王淳于顺却只微微一笑,向淳于信瞧去一眼,五皇子淳于昌神色不动,微微垂眸,掩去眸中情绪。
唯有六皇子淳于坚却一脸惊讶,跟着大拇指一挑,说道,“四哥,还是你会讨父皇欢喜!”刚才自己把自己冥思苦想备好的寿礼送上去,眼巴巴的瞧着皇帝只是赞了一声甚好,便放在一边。
淳于信薄唇微抿,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的向宁王淳于康瞧去一眼。
皇宫大宴虽不起歌舞,却因两位皇子的婚期,淳于信的献寿,将气氛一再推向**,倒也尽欢而散。
因免了烟花,申牌时分,皇帝便命散宴,当先率着众嫔妃离去。众人起身,齐齐躬身相送,等到皇帝和众嫔妃身影消失,方各按品阶出殿。
阮云欢刚出殿门,但见一个小太监迎了上来,躬身一礼,说道,“睿敏郡主,柳贵人有请!”
阮云欢点头,向秦氏交待一声,便随着他向云祥殿来。
云祥殿内,柳凡和席秋月已在等候,一见她来,忙一同迎上。柳凡也不与她见礼,劈面便问,“你真要嫁给五殿下?”
阮云欢微微挑眉,淡笑道,“皇上旨意已下,姐姐此话何意?”
柳凡怔了怔,顿足道,“可是,你……你分明……分明……”
阮云欢摇头,抬手将她后话止住,说道,“姐姐,这世上的人,又有多少人是由着自个儿的心意?五殿下虽非云欢意中之人,却也是人中龙凤,姐姐不必为云欢担忧!”
柳凡听她此言,不禁叹了口气,慢慢坐倒,说道,“我自个儿入了这见不得人的地界,是没法子,总盼着你能如了自个儿心意,也算全我一个心愿,哪里知道……”
“姐姐!”席秋月抓着阮云欢的手,细细瞧她,说道,“你当真甘心?”
阮云欢微微一笑,点她道,“你放心,我大婚之后,更比现在方便许多,可以好好为你挑选夫婿!”
席秋月脸上一红,将她的手一把甩开,嗔道,“姐姐好没道理,人家是为了你担心,你反来取笑!”
阮云欢笑起,不愿再提此事,说道,“隔日我便要向皇上请旨前去七岭,妹妹也备着些儿!”
席秋月眸子发亮,喜悦至极,连声道,“姐姐,当真?我当真能出宫?”
阮云欢笑道,“你在这里住着不耐烦,皇上也不想留你呢!放心罢!”
席秋月连连点头,一时间心中雀跃,恨不得立时飞出宫去。
柳凡瞧着二人,心中一时喜悦,一时羡慕,一时又变的落寞。席秋月有出宫的时候,而自己,这一生,就此圈在这四周的红墙之中了!
天色渐暗时,阮云欢辞别柳凡,与席秋月相携而行,细述一些出宫事宜。行至岔路,席秋月道,“姐姐,这些妹妹已经记下,不必担心!”说着便要行礼告辞。
阮云欢却握着她的手,笑道,“我再送你一程!”
席秋月奇道,“姐姐,云祥殿到储秀宫,我每日要走上几回,要姐姐送什么?”却也不推辞,随着她慢慢行去。
阮云欢默了默,低声道,“我想去冷宫瞧瞧太子妃!”
席秋月吓了一跳,说道,“眼看天色已晚,姐姐要去,明儿早些罢!”
“便是天色已晚,才方便一些!”阮云欢摇头。
行至储秀宫,与席秋月道别。席秋月大是不安,说道,“姐姐,若不然妹妹陪你同去?”
阮云欢“嗤”的一笑,说道,“你随我同去,一顷儿还要自个儿回来,我可不送你!”
席秋月想到那条长长的永巷,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迟疑道,“若不然,唤个引路太监?”
阮云欢摇头,说道,“不必,此事被人知晓不好,这路我走过一回,你放心罢!”说着与她道别,自个儿沿着前次从德胜门出宫的路行去。
穿过长长的永巷,路过昌和殿,径直向前,永巷的尽头,便是冷宫。
阮云欢不疾不缓的走着,厚底绣鞋踩在裂花纹青石路上,带着空空荡荡的回声。
冷风起,自永巷的一头,直直刮向另一头,仿佛带起一阵阴风。想到百余年来,这冷宫里枉死的冤魂,阮云欢轻轻打了个寒颤,随即心底暗笑,“阮云欢啊阮云欢,你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过冷宫罢了,有什么可怕?”
拔步再行,在冷宫门口停住,阮云欢抬头向身侧斑驳的宫门望去。
黑漆的牌匾,年久不曾上漆,早已破败不堪,勉强能看到白漆刷成的“幽兰殿”三字。
幽兰殿,任是你如何的兰心惠质,如何的美若芝兰,到了这里,也只能幽闭一生!
阮云欢微微闭目,深吸一口气,嗅到的是草木腐烂的气息。心底暗叹一声,微微抿唇,上前轻轻一推。
宫门“吱咯”一声,晃了晃,艰难的向内移了三分。阮云欢又再多使了几分力一推,宫门才晃晃悠悠的慢慢打开。
“何人?”宫门内,有人哑声喝问,一堵墙后,探出一颗头发花白,满面戾色的头颅。瞧那发式打扮,应该是宫中的一位年老宫女。
“不知是哪位姑姑?”阮云欢轻问。
老宫女向她上下瞧了几眼,皱眉道,“你是……”
阮云欢微微一笑,自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说道,“我是睿敏郡主,受太子临去所托,求见太子妃!”
老宫女见了银子,眼睛一亮,却疑惑道,“睿敏郡主?哪座王府上的?”
阮云欢只得耐心道,“我便是前次被太子劫去的睿敏郡主!”
“哦!”老宫女恍然大悟,忙倒身跪拜,说道,“原来五皇子妃,老奴失礼!”
阮云欢忙道,“姑姑快起,睿敏不敢当!敢问可能一见?”
老宫女起身,连连点头,说道,“自然能见!横竖她如今也不是太子妃了,郡主要如何,老奴悉听郡主吩咐!”
这位老宫女,将自己当成来寻仇的了!
阮云欢无奈,也不辩驳,只是问明太子妃的住处,命老宫女不必跟随,独自向那屋子而去。
一扇斑驳的木门虚掩,隐约听到屋中有人说话。阮云欢在门外默立,却是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教一个孩子读诗,不禁心中一酸,抬手在门上轻叩两下,才慢慢推开。
屋中人受惊抬头,一个大约四岁的男孩子一跳,小小的身子,迅速挡在床上人的面前,大声道,“滚!快滚出去!不许欺负我母妃!”
“太子妃,是我!阮云欢!”
“阮云欢?”白氏慢慢将男孩推开,冷冷盯着阮云欢,咬牙道,“你是来报仇的?太子劫了你,却自个儿丧了性命,你还嫌不够,还要取我性命吗?”说到太子之死,空洞的眸子中露出一抹疯狂,霍然站起踉踉跄跄向阮云欢奔来,大声道,“来呀!来呀!我白氏什么都不怕,只是……只是不许碰我的孩子……”
阮云欢轻叹,福身向她一礼,说道,“睿敏此来,只是探望,太子妃不必多疑!”
白氏冷笑,说道,“探望?阮云欢,你纵不是报仇,也定是来嘲笑我!笑我当初不自量力,还妄图劝你嫁给太子为侧妃,还敢许你荣华富贵。如今你贵为五皇子妃,我却是身为阶下之囚,你定是来笑我,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阮云欢摇头,心底又是一声叹息。眼前的女子,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寻常妇人,她一片痴情,只念着太子,却无力辅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麻氏败落,太子失势。在无可奈何之下,竟然想到寻自己嫁给太子,以做太子的助力。
其心虽不可取,其情却着实可悯。
阮云欢摇头,轻声道,“太子妃有所不知,他虽劫了我,最后若不是他,落塔而死的,还有睿敏!”
“什……什么?”白氏不信的低语,迟疑道,“那……那你此来……”
阮云欢道,“太子临去,唯一挂念的便是太子妃和小皇孙,他虽不曾说,睿敏也理该前来探望!”
白氏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垂眸道,“我已不是太子妃,睿敏郡主不必再这般称呼!”
阮云欢摇头,慢慢向内行来,说道,“太子虽逝,可是皇上到最后也未废他太子之位,你自然是太子妃!”
白氏脸色一白,惨然笑道,“纵有一个太子妃的虚衔又能如何?你看看这个地方!”双手举起,抬头望着徒有四壁的屋子,冷笑一声,说道,“我宁肯他们将我也杀了,让我去陪太子!只是……只是……”
“只是,太子的亲生骨肉还在这里,你如何舍得?”阮云欢接口,又慢慢向她行进几步。
白氏一僵,连退几步,颓然坐倒,低声道,“是啊,我……我怎么舍得下明儿……”张臂将男孩儿抱住,忍不住失声痛哭。
阮云欢暗叹,轻声道,“明儿终究是皇上的亲皇孙,只需他在,你总有出头之日,太子妃要节哀!”
白氏闻言,哭声渐收,摇头道,“太子已去,我要出头做什么,只盼……只盼我明儿平平安安,早日离开这鬼地方!”
“那便安心等待,总有一日,他会离了此处!”
“当真!”白氏霍然抬头,触上她的双眸,眸光突然一亮,一伸手将她抓住,说道,“不错!你是未来的五皇子妃,你定有法子,是不是?是不是?”话语急急,骤然变的热切,说道,“云欢,你会带他出去,是不是?”
“不是!”阮云欢摇头,说道,“如今我并不是五皇子妃,也无力助你,只是……”凑近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白泰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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