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陶然都是有着独立思想的年轻人,我们绝对是唯物主义者,可是在涉及到亲人死亡的问题上,我想我们都甘愿被一些不被科学认证的说法所骗。因为那样,会让我们的内心寻到一丝安宁。
陶然一定是听进去我的话了,他显然也很受用,脸上甚至流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和死去的人交流。
不过,这种精神麻痹的方法显然对他来说不是那么有用,他的脸上很快流露出挖苦的笑容来。
“林格,你还真是可爱,竟然想用这种方法来骗人。”他又说,“都说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看来还真是如此。”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问我,“说实话,你一定不太想和我见面吧?毕竟,我是你杀母仇人的儿子。”
陶然的话倒是把我问住了,其实在最初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我实在是很生气很愤怒,但是这种情绪病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那是上辈人的恩怨……但是作为子女,我们又怎能真的把自己置身事外呢?我想你应该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就好像林恩于你一样。”
“一样么?”陶然看着外面,一副深思的样子,良久后,他地垂下眼帘,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林格,其实还真不一样。”
“比如?”
“你觉得你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林恩的妈妈呢?”
“我妈?”我也陷入回忆里,“我妈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上天对她是不公平的,她是先天的聋哑人。据说我妈和林尚海,当年也是真心相爱,不过像我妈那样的孤儿,又怎会被男方家人待见呢?她被驱赶,最后咬牙生下我,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我丢弃到福利院,而是靠捡垃圾卫生养活我……”
陷入回忆里的我,难免动了真情,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虽然我一直维持着微笑的弧度。“所以你说呢?你觉得我妈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两个字,‘伟大’。”
“对,这两个字也是我常用来赞美她的词。明明能用很多话语来赞美她,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形容,最后却是这最普通平常的两个字能用来概括。”
“而林恩的妈妈呢?”
我其实不太愿意去想那个女人,但陶然既然问了,我又怎能不回答呢?我尽可能客观的说,“心机重,表里不一。”
陶然对林恩的妈妈却不发表观点,只是淡淡的说,“那你知道我妈是什么样的人?”
我摇头,到心里是有好奇的,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到他妈妈。
“我妈是个舞女,长得漂亮,但却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谁能给她钱花,她就爱谁,男人没钱了,她就换下一个有钱的男人。”
我没想到陶然会用那么事不关己的语气形容自己的妈妈,我想打断他,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因为他说这些,绝对不是想和我闲聊。
“可我爸只是一般的小市民,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如果能找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过日子,只要努力,那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可我爸却傻,一心爱上了这个一心钻进钱眼的女人。”
“那个女人后来染上毒瘾,渐渐没了姿色,其他男人都离她而去。我爸这个时候去照顾她,算是不离不弃吧,原以为这个女人会痛改前非,安心和我爸过日子。她戒了毒,却又重操旧业,把我爸骂走了,还说他是趁人之危。我爸是个一根筋的人,一心想和她过日子,可女人说,你给我弄100万来,我就跟你!”
“100万,几十年前,我爸又是出生在普通家庭里的人,哪里有钱?但是女人又逼得紧,所以他才会……才会……”
我点点头,表示能够听懂。
他似乎有些哽咽,低着头冷静了几分钟后又说,“那时候这个女人怀了孩子,也就是我。我爸坐了牢,但却把钱都给了她。原以为她能安心的等他出来,可她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又耐不住寂寞跟人跑了,而且还把钱拿走了。”
我真没想到,陶然的妈妈会是这样的女人。我觉得回忆有的时候特别让人痛苦,于是告诉他别说了。
“没事,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他却故作坚强的逞能,在喝了好几杯水平复情绪后说,“我奶奶帮我养大,在我爸出狱那年,我奶奶也死了。从此我和爸爸相依为命。我爸虽然杀了你妈妈,但我知道他一直很后悔,因为我是从他的日记本里,才知道他杀了人的事情的。他几乎每晚都会失眠,可能是为了寻求心灵的安慰,所以才会在失眠时反复忏悔。后来,我便打听了你的消息。”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外,没想到除了单昱明,还有人一直在暗中观察我。“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你大学的时候,我还看到你军训的样子。”陶然难得温暖的笑了一下,但脸上很快又布满了歉疚,“所以当知道你来上海后,我就很紧张,担心你会对我爸爸……”
他话锋一转,“如果真是你杀了我爸爸,我想也许他在天之灵会好受一些,可杀他的人竟然是雇主的女儿。林恩为了保全她妈,而不把我爸的命当命,所以她们母女俩就和我妈一样,都是极度自私的女人。其实在你找我之前,林恩的爸妈已经找过我了,说要用他们两个的命换林恩的命。”
陶然说着把难题抛给了我,“林格,你觉得我有权利这样做么?”
我被他问住了。
其实,我来找陶然,也无非是想为林恩求点情。可他的一番话却堵住了我的嘴巴,令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们不是谁的审判者,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人,但社会是讲究道德和法律的,当你做了触犯道德的事时,会受到众人指责;当你触犯了法律时,在受到他人指责时还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你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的。
林恩为了保全自己的妈妈,而杀了人,这种行为令人惋惜,但却不值得人同情,我们更不能强求别人宽恕。
陶然说,“其实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但我还是要遗憾的告诉你,我只能拒绝。法律会怎么判,我都不会干涉。”
我表示理解,“我懂你的意思,你说的有道理,我表示理解。不过我很好奇,这么多年,你妈妈都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她自己的人生也很忙,估计连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又怎么顾得上我?”陶然无奈的说,“她后来跟了一个台湾老板,据说也是做小三。但男人花心是本性,越老越值钱,而女人则是越来越衰老。她这些年也挺忙的,先是忙着和正室斗,正室还没斗赢呢,却又要和小三、小四斗。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管我们父子的死活。不过据说她现在很惨,被彻底抛弃了,男人只给了她一百万台币!”
陶然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发狠,“我爸为了她,给了她几十年前的一百万。而她抛家弃子的男人在分手时,却只给了她现今的一百万台币。我有时候会很好奇,她看到那些钱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良心的不安宁。”
陶然的嘴角一直往上扬着,眼神里也带着一种嘲讽的味道,他似乎想要竭尽所能羞辱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但人总是有情感的,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过是在不满她的离开,所以当他有眼泪从他眼眶里滚出来时,我礼貌的回避开视线,仿佛没看到一样。
后来,我们点了两份四川拉面。陶然放了很多辣椒,又放了很多醋,他吃着吃着就眼睛红润了。
“既然不能吃辣,那就少放点的好!”我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凉水给他。很多时候,不揭穿就是最基本也是最珍贵的礼貌。
分别时,我问他未来的打算。他笑了笑,很憨厚温暖的样子。“工作,结婚,生子。”
“祝你一路顺利!”我说着伸出手来。
他却不愿意握我的手,“你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和我道别似的。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我还希望以后能和你见面。”
陶然走了,不知道是回上海了,还是去了其他城市。法院宣判林恩的那天他也没有出现,我想他一定是放下了,正在开始新生活的路上吧。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结束了,所有关于上辈人的又在我们这一辈身上烙下痕迹的往事,似乎都随着林恩的入狱而结束了。
但其实,还有一些新的纠葛在继续蔓延。比如,林恩的妈妈虽然心脏恢复不错,但却因女儿的入狱而精神出现异常。她自言自语,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偶尔还很具有攻击性。
我看着她疯癫而林尚海却又不离不弃的样子,内心很复杂很激荡。她曾经找过神经病,如今倒是真的神经了,这就好像是老天长着眼睛似的,总会把你无意间的行为作为现实回馈给你。
但林尚海时至今日还能不离不弃,她却又不是那么可怜。我想,如果不是有人阻拦了我妈和他,那说不定我妈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可很多事,结局早已注定,说如果,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