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三日,邺城的天气并不好。连绵的雨水让漳水上涨,汹涌的河水向东流去。邺城从齐桓公算起已经有千年多的历史,但邺城内最让人瞩目的,还是曹魏时候留下来的三台,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其中以铜雀台名望最重,也成为皇子和皇帝时常去的去处,在皇帝和皇子公主去之外,还有一个人会经常到那里。
此人的身份特殊,明明是女子却能手掌兵权,并不是以皇太后的身份手持调兵的符令,而是以大都督的身份。
大都督掌全国兵马事,真正意义上的位高权重,多少宗室做梦都想要获得这个位置。因为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是位极人臣,手掌军权,得皇帝信任重用。无上荣光,令人神往。可惜偏偏这个位置却被一个女子占去了。
女子有官位,不是没有,但很少。石赵羯人当政的时候,朝廷中曾经有女官监督百官,甚至皇帝出行的卤薄都是由女子组成的事。不过那些都成为石赵穷奢极欲的证明,那些女子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有时候被皇帝或者是太子看中了,还要和后宫嫔妃一样□□。说白了另外一种玩物而已。
但那位大都督却不一样,手掌实权,呼风唤雨。这样一个女子坐在重要位置上,自然是有人不服气。想要将人拉下来,可是过了这么久,那些人没有一个成功的。
如果仅仅是有皇帝的支持是不够的,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更主要的事这个大都督并不是天天坐在邺城吃香喝辣,万事不管。她是有实实在在能够拿得出手的成绩。
铜雀台中,禁军森严。但是里头却是欢声笑语一片。
晋阳公主拿着一个绣球一个劲的玩,她年岁不大,才七八岁,头发在脑袋两端扎了两个揪揪,一身锦袍蹲在那里看着库勾将球扔过来。
“阿兄阿兄,丢过来丢过来!”晋阳公主大笑着展开手臂,等着球投到自己的怀里来。库勾对妹妹一笑,他手上一使劲,球就轻飘飘稳当当的落到了她的怀中。
“库勾,你是不是今天又逃学了?”就在库勾和妹妹玩的正开心的时候,两人背后传来少年郎略带嘶哑的声音。
库勾立刻就白了脸,来的人还真就是他最怕的那个。他转过头对着已经站在后面的库带露出个笑容,“太子来啦?”口里叫着太子,可是还真的没有听出毕恭毕敬的味道。
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库带从小对弟弟妹妹们也是严加管教,可惜下头的弟弟们一个比一个鬼机灵,就算是晋阳,也是一副恨不得把天给捅个篓子的性子。
库带觉得自己的弟弟,怎么个个性子都随了叔父中山王。中山王年纪一把,家里孩子也有了好几个,但是那个性子和小孩子似得,这么多年也没见有长进。自己的弟弟也和这个阿叔一样了,真是愁死他了。
库带想着要是自己和阿爷一样天天面对这么跳脱的弟弟,有事没事就给他弄出点幺蛾子,自己恐怕是把人按在地上揍一顿的心思都有。
不过这点心思他是不会明明白白的表露在脸上的,他满脸严肃的盯着库勾,“阿爷那里,我是不会给你说话的。”
慕容泫也在铜雀台,到时候慕容泫要是知道儿子又逃学了,恐怕少不得一顿训斥,要是上了脾气,指不定还会把儿子给揍一顿。
“阿娘也在嘛。”库勾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阿娘。”库带面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要是这么觉得,到时候就试试看好了。”
“大兄!”晋阳公主见着两个兄长嘀嘀咕咕的在说话,自己被冷落在一旁,很不高兴的跑过来,“陪我玩~”
晋阳是慕容泫和秦萱眼下唯一的一个女儿,所以难免娇惯了一些,不仅仅是父母娇惯,就连带着两个儿子对这个妹妹都是宠爱有加,到了这会晋阳公主天不怕地不怕,见着太子哥哥也敢跑过去要骑狗狗。
“英英。”大名慕容璋的皇太子弯下腰把妹妹抱起来,他是长子,比下头的弟弟妹妹大了好几岁,这会个子已经长得老高了。慕容家的人祖上是在草原和寒冽的辽东生活,身高特别高大,到了库带这一代,也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的个子已经和当年同年岁的慕容泫也差不了多少了。
晋阳公主的小名是英英,这个是秦萱自己翻了诗经起的。她嫌弃慕容泫起的鲜卑名一个比一个奇怪,大儿子叫库带也就算了,二儿子结果叫库勾,她生怕女儿被慕容泫起名叫做花苞头,干脆不让他来,自己翻了诗经起了小名,就不劳烦他大驾了。
英英出自《鱼藻之什·白华》“英英白云,露彼菅茅”,意思是轻盈明亮,也有杰出美好之意。
英英都七八岁了,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可是还像个五岁小孩子一样,一个劲的往兄长们身上黏。
库带对妹妹是有求必应,他立刻就抱起妹妹。库带看了一眼后面的弟弟,“还不快跟过来,和我去见爷娘?”
库勾知道这次自己是躲不过了,和霜打的茄子似得,跟在库带身后,往铜雀台最里头走。
慕容泫和秦萱这会都在铜雀台内,最近边境秦军有些虎视眈眈,似乎有些想要起兵攻打的意思。两国严阵以待,气氛紧张,秦萱和慕容泫就是在商量这件事。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河北已经恢复过来一些,不过要全面发动战争却还没到时候。
双方虚张声势,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冲过去的。
这件事一天是商量不出个结果的。两人刚刚商量出个大致的眉目,就有中官过来禀报,“陛下都督,太子和秦王还有晋阳公主来了。”
“让他们都进来吧。”慕容泫看了秦萱一眼,秦萱自己收拾好手里的东西坐在那里,等孩子们进来。
英英一进来,就从库带的怀里跳下来,直接奔着父母去了,她熟练的爬上大床,蹭在傅父母的中间,谁也不偏爱,以示自己的公正。
“阿爷阿娘。”库带和库勾两人给父母行礼。
“好了,私下里头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礼节作甚么”秦萱对儿子们的多礼显得有些不耐烦,她说着,伸过手臂,把英英捞过来。
都说儿子像母女儿像父,她的这几个孩子,她自己睁大了眼睛瞧都不知道到底像谁多一些。反正她私下问秦蕊,秦蕊也说不出来,最后秦蕊说反正都是姊姊的孩子,想谁又有什么要紧的?
秦萱一想觉得也是,反正都是自己的孩子,像谁又有什么关系?
“今日在宫内听政,一切都还好吧?”慕容泫问。他对长子信心十足,同样也是花了大力气来培养,九岁上头,慕容泫就让太子听政,跟着他慢慢学习如何处置政事,要不是战事少,他还真想把长子带着上战场。
慕容泫那架势恨不得把长子教成一个什么都会的明君。
秦萱以前看着他那架势都觉得牙根酸的要命,生怕他把儿子给逼出个好歹了,但是她发现库带也很用心的在学,她干脆就随便这父子俩去了。至少慕容泫他还管,总比那些管都不管,以为孩子只要浇水施肥就能自动向上生长的爹要好多了。
“一切顺利,叔伯们对我也很照顾。”库带道。
库勾在一旁听着,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脸来。
“他们的话你听可以,要是觉得有道理,用也行,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左右你。”慕容泫对宗室们是又用又防备。他对儿子也是这么教的。
“儿记在心里了。”
“库勾,你怎么了?”秦萱抱着女儿,瞧着二儿子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禁有些奇怪,也没谁对他如何,怎么就摆出这张脸来。
“阿娘,阿兄逃学啦!”秦萱怀里的英英幸灾乐祸,立刻就把开始还陪着自己玩的二哥给出卖了。
“……”库勾顿时更加生无可恋了,怎么连妹妹都出卖他。
“逃学?”秦萱看向儿子,兄弟两个怎么都有这个毛病?
以前库带逃学,被她送回去,还扒着她死活不撒手,一副生怕自己被抛弃的小模样。到了库勾这里,库勾都十岁了,按理说也不该了。
“儿逃学了,请爷娘处罚。”库勾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噗通一下就对着父母跪下,磕头磕的那叫一个狠,砰砰直响。
“处罚是一定的。”秦萱听着儿子磕头的那个咚咚声,忍不住自己先牙酸一下,“但是你也别把自己脑袋当铁锤使?”
秦萱怀里的英英立刻噗嗤笑了。她冲着二哥做了个刮脸羞羞的手势。看的库勾憋气的很。
“你回去把逃掉的课补上,另外讲那些内容给我抄十遍。”秦萱沉吟一二,给出了处罚决定。
十遍看上去不是很多,但是现在都是用毛笔字写字,不可能会有那么快,抄一遍都是头晕目眩,更别说是十遍。够这个臭小子修身养性的了。
“是。”库勾垂头应下来,然后又去看慕容泫,母亲这边的领了,父亲这边的还没开口呢。
“就依你阿娘的话。”慕容泫也没多少意见,“回头你好好给我学骑马去。”
“我也要!”英英突然道,“为甚么阿兄们能学我就不能?不管我也要!”
“好好好,你也要去,让人给你找一匹果下马,先骑着,等到学会了再骑大马。”秦萱立刻道。两个儿子的实例在前,她对女儿飞快加上了后面的条件。
“好。”英英乖乖的点头,不过她很快又跳起来,“现在就去!”说完就从秦萱怀里出来一只手拉着秦萱,另外一只手拉着慕容泫,要把父母拉起来。
两个人顺着孩子的力道起来,“拿你没办法。”
慕容泫起来抱起女儿,他看向秦萱,笑了笑,“走吧。”
秦萱微笑颔首,两个儿子看过来满怀期待。男孩子对骑马射箭这些事十分热衷。
“走吧走吧,都一起来!”秦萱瞧着他们这小模样,不由得伸手拍了一下他们的背,催促他们快些跟上来。
库带和库勾相互对视一眼,面露喜意,立刻跟上去。
“我要骑大马,还要和阿兄们一样学射箭!”英英一边说,一边做出个拉弓的姿势,“我要和阿娘一样!”
“好好好,等英英长大了和阿娘一样。”秦萱逗弄着孩子。
慕容泫含笑看着她,两人对视一会,秦萱伸手当着孩子面揪了他一下。两人带着孩子一同向宫室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