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大军南下,遇到的阻碍已经比之前要小了许多,慕容泫一开始还把那些羯人俘虏给充了奴隶,后来再俘虏的那些羯人,干脆都放了。
放俘虏走,那些个羯人基本上是做了鸟兽散,赶紧的逃命的逃命,至于想着回去继续给赵国效劳的少。谁都知道赵国已经被灭了,再回去又有个甚么意思,至于邺城,已经成了修罗场,不仅是胡人,就连那些被迁徙到邺城的汉人也一哄而散。
慕容三路大军挺近了中山,中山诸郡乃是要地所在,燕军入中山之后,依旧是照着之前立下来的规矩,除迁走当地的豪强和富户之外,对城中平民百姓秋毫无犯。
老百姓向来是不管谁做主天下的,和他们也没有甚么关系,只要来的人不妨碍他们生活就是。要是来一个比之前更好的,他们也不会很关心。他们担心是赋税和家里几张口,只要能够减轻赋税,家里还有余粮,那么就是上天有眼天子贤明了。
慕容燕军一来,秋毫无犯,哪怕对之前和燕军作战的羯人,也是放了了事。城中秩序井然,原先的汉人官吏不变,不过原来的羯人太守是被卸任,没有羯人的压迫,新来的也没有压着汉人不放,所有的人都从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
汉人对羯人没有半点认同感,甚至是恨不得从羯人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但是来一个安抚汉人民众的胡人,也没有人会揭竿而起。平民们只有实在过不下去了,才会造反,让自己有口饭吃,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毕竟造反自古都是败得多胜的少,一旦败了,那就是一家子老小都要掉脑袋的。
只要日子过得下去,管谁做皇帝呢。
占据中山诸郡没有多久,南边传来胡人联军战胜冉魏的消息。
消息传来,胡人欢腾。
秦萱在军营里头,这个消息听一听也就过了,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下意识就觉得冉闵成不了事。冉闵作战勇猛难当,当年赵军围困大棘城,其他的赵军将领不是被燕军打的落荒而逃,就是被燕军俘虏,只有一个石闵没有被抓住。
可是若是做皇帝,而且要坐稳,并且在这个乱世之中要扩大势力,不能全靠这个。
秦萱坐在帐中,帐子里头有几个将军高兴的高声讨论冉闵,“原先还以为这个小子有多厉害,那么多人就敢急着当皇帝,结果也不是被我们打败了嘛,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和那些羯人一样了。”
秦萱抬头看了一眼,“冉闵这个人像西楚霸王,西楚霸王在沙场之上百人难当,有千人之勇。”
她这一句,立刻引来旁人的不满,“那你的意思是冉家小子能够成事咯?!”孛儿帖见着秦萱这话,立刻攘道。
他对秦萱已经看不惯许久,但是碍于慕容泫,他不能够对秦萱直接做什么。慕容泫在汉人面前看似温和,但是对鲜卑人从来假以辞色,上回有人对慕容泫进言,用汉人为将让其他鲜卑人心寒,结果兜头兜脑的被慕容泫一顿训斥,吓得说话的那人连着几天夜里都睡不好觉。
孛儿帖是觉察出味儿来,知道不能够当着慕容泫的面,直接和秦萱吵,干脆就找着这些边角刺秦萱几句。哪怕不能够把他给顶下去,给自个出出气也好。
“你知道西楚霸王后来结局如何吗?”秦萱听到孛儿帖这么问,顿时无语的瞥了他一眼反问一句。
鲜卑人里头,读过汉人的书的人少,随口乱喷的人多。秦萱估摸着孛儿帖可能连西楚霸王是谁都不知道,“或者说他姓谁名谁,你总该知道吧?”
果不其然,她见着孛儿帖涨红了一张脸,嘴唇动了好几下,却没能冒出一个字来。
“项羽乃是当年楚国留下来的贵族之一,后来秦末天下大乱,正是项羽在汉高祖刘邦之后入咸阳,烧毁咸阳宫,分封天下诸侯。”帐门处传来一个带笑的男声,众人回头一看,就见着裴敏之一声白衣,秦萱扶额:这家伙就不能正常一天别装逼么。
“我们这儿没死人呢!”孛儿帖见着裴敏之那一身的白,顿时口里就没好话。
“白者,纯净也。我这儿又不是丧衣的形制,”裴敏之根本就没看到孛儿帖那脸色似得,“殷商好白,国运传承几百年,难道孛儿帖将军也要说商人好丧?”说着他手里的塵尾就举了起来,挡住半张脸,只是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不过我还是和孛儿帖将军说说那位项羽的事吧,项羽分封诸侯之后,没过几年,诸侯纷纷而起,七年楚汉相争,最终汉高祖创立大汉,而项羽最后自刎。”
“那这和现在又有甚么关系?”孛儿帖还真的不知道这个和眼下的事有个甚么关系,他这话一说出来,裴敏之笑着摇摇头,“如今冉闵和当年的项羽何其相似也?一样的断前朝国运子嗣,一样的有万人难当之勇。”
“甚么意思?”孛儿帖蹙眉。
秦萱坐在那里听着要笑了,话语都说到这么明显了,怎么还不明白。
“冉闵和项羽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裴敏之长叹一声,“当年项羽好歹还有西楚,而冉闵只有邺城一座孤城,我听说邺城附近大量平民逃亡,不少人死在了路上。我觉得他可能忍不了多久了。”
冉魏控制下的城池只有一个邺城而已,城内的农田是不可能养活那么多人的,而城外的粮草也不知道运不运得进来,他其实挺好奇冉闵能够支撑多久。如果冉闵不称帝,投靠南边的晋国,说不定还能够好好过下去,凭借万夫难挡之勇也有一席之地,可是一旦称帝,自视为正统的晋国所不容,难免失援于晋,北面已经将胡人得罪个透顶,若是拥有万千江山倒也不怕,可偏偏冉魏只拥有邺城,败势已经显露无疑。只是看这位有霸王之勇的人当如何了。
“嘴上倒是说的好听。”孛儿帖没办法说裴敏之说的话不对,他只能从鼻子里头冷哼一句,汉人们说的那些话十句里头有九句他是听不懂的,可是又不甘心当着汉人面服软,话语说出来都是硬邦邦的。
“那么孛儿帖将军是认为我这话说的不对了?”裴敏之对孛儿帖笑笑,瞧见孛儿帖脸上涨的通红之后,他施施然行了一个礼,而后直接走到秦萱那边坐下。
一屋子的人,鲜卑人居多,汉人虽然也有,但也没几个,秦萱看着在自个面前的裴敏之,揉了揉眉头,“裴郎,”她和裴敏之的关系很熟,不必守着那些个规矩。
“这个是绥边将军军中所分得的东西,你过过目。”裴敏之从衣袖里头拿出一只简牍递给秦萱,秦萱双手接过看了一眼,上头还真是她手下那些人按照人数分得的口粮还有衣物。自从进了中山之后,因为地盘打了,能够征用的物资也多了,比起刚刚南下那时候,真是好过多了。
手下的那些兵们,过那么一段时间也能够吃上一顿肉。
人不吃肉没力气,尤其是打仗,要是没有力气骑马,到时候直接等着被人砍了得了。
秦萱看到上面有分下来多少肉,脸上才露出些许笑容,她把简牍揣到自个怀里,“辛苦你了。”
“无事,些许小事,哪里能让绥边将军道谢。”裴敏之一笑。
两人用的都是汉话,旁边的鲜卑人几乎都听不懂,睁着一双眼睛做白痴。孛儿帖立着一双耳朵听了好一会,发现自己听不懂一个字又瞧着裴敏之当着众人的面交给秦萱一只简牍之后,两只眼珠子一转,兴冲冲的就找人向慕容泫告状去了。
他是没那个胆子直面慕容泫的,但是还有不少的傻瓜愿意被人当做枪使。
“这些人啊,脸上想甚么,还真是从脸上就能看出来。”裴敏之看到孛儿帖兴致勃勃的就往外头冲,无奈摇摇头,和秦萱感叹了一句。
“你怎么来了,上回的事还记着不?”秦萱促狭道。
上回裴敏之带着她和悦氏兄弟去喝花酒,裴敏之和悦氏兄弟三个喝的酊酩大醉,回来之后自然少不了责罚,裴敏之和悦氏兄弟都被慕容泫给削了一顿,到现在悦氏兄弟都苦哈哈的留在慕容泫那里做一些枯燥的文书工作,别说打仗,就连马槊的杆子都摸不着。
“那件事不已经过去了嘛。”裴敏之被秦萱提起那件事,不禁面上一热,他长到这么大,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还是头一回。对着慕容泫,他可是不敢拿着所谓士族风骨的架子。
所谓士族风骨都是给那些寒门看的,要是对象找错了,到时候说不定死的连骨头渣子都没有留下来。
“我来找你还真是为了这事,”裴敏之说着笑了笑,“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许多人?我都听说有些鲜卑将军明里暗里想着给你下绊子。”裴敏之都听到掌管军需调动的那些主簿说绥边将军得罪了人,不少鲜卑将军说他们给绥边将军手下的士兵发最差的粮食和衣物。
裴敏之向来觉得鲜卑人只是一群长着脑袋的蠢驴,真正有眼光的只有那么几个,军需里头自然是有好有次,其中会分摊,也会看菜下碟,但是绥边将军出自辅国将军嫡系,脑子是真丢掉才会那么做,他这次来,也是给那些个鲜卑将军提个醒,人傻没关系,但不要傻的这么明显。
谁给这么一群家伙干这缺德事,到时候事发,所有罪责都要自己一个人扛了。
“我也不知道。”秦萱一脸真诚的看着裴敏之,“或许这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她半点不要脸的向自个脸上贴金。
“……”裴敏之见过不谦虚的,但是见着秦萱这么不要脸,一时半会的还是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那些鲜卑将军听不懂两人在叽叽咕咕说些啥,一开始还有兴趣听一听,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之后,纷纷散去。只有秦萱和裴敏之两个坐在那里。
“也亏得辅国将军护着你,不然啊,你的日子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过。”裴敏之感叹道。
“有他护着,也得我自己有本事才成。”秦萱可不觉得自己能到现在这种地步,都是慕容泫的功劳,就算是慕容泫有意提拔,也得她自己有真本事才行。不然就凭着这鲜卑人的彪悍作风,恐怕不仅仅是现在的冷嘲热讽了。
“……你这话还真的别到将军面前去说。”裴敏之也觉得秦萱说的没错,不过有些话哪怕是实话也不宜说给别人听的。
“我知道,你以为我当真是个傻子?”秦萱白了裴敏之一眼。
裴敏之受了秦萱那一记白眼也不生气,坐在那里直笑,笑了一回,外头就有人慌慌张张掀开门帘进来,“将军发怒了,正在那里令人行刑呢!”
这句话一出来,顿时众人就动起来了,一些是害怕,但是更多的却是兴奋的去看热闹的。
秦萱也从席子上跳起来,拉起裴敏之就跑。
可怜裴敏之一直以来装逼如风,如今被秦萱拉起就往外头跑,一直以来世家子的翩翩有礼的形象,算是被秦萱给毁的连渣滓都没有了。
到了外头,还真的见着一个空地上拉开了架势。一个人被按在地上,就差被脱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了。
秦萱在军中见多了男人的屁股,哪怕给她来个全果,她都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看下去。
“……与军中搬弄口舌,诬陷他人,仗责十五以儆效尤。”那边刑官正在大声宣读罪状,秦萱去的有些晚,只能听到后半句,军中行刑有专门的地方。有时候遇上重罪了,还会让一众人过来观刑。
秦萱见着刑官宣读完毕之后,就让人开始打,这次不是脱了光着屁股大,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刑,羞辱人的目的也达到了。
秦萱见着那个披头散发的鲜卑人被按在地上,左右两边的士兵手里的板子啪啪啪的揍下来,板子落在肉上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听得都忍不住牙酸。秦萱见过大风大雨,瞧着这肉响和惨叫齐飞,都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那边孛儿帖瞧着被自己煽动出去说秦萱坏话的家伙被打的这么惨,心下不禁庆幸自己幸好没有出去,不让这会躺在那里的恐怕是自己了。
这会慕容泫的大帐中这会掉一根针都会听到,悦氏兄弟垂着头收拾散落一地的竹简和书卷,偷偷瞥了一眼那边闭目养神的慕容泫,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刚刚有个人跑到慕容泫这里来,说绥边将军和汉人往来,意图不轨,慕容泫当即就破口大骂,说有正事不干,日日就想着学长舌妇搬弄是非,而后就被人拖了出去打屁股了。
慕容泫的个性悦希和悦寿还没有摸清楚,但是那一通的活是真的把两个少年给吓着了。到了这会两个人收拾简牍的时候,简直安静的和只小鹌鹑一样。
真没想到绥边将军竟然这么受器重,悦希顿时在心里想着自个有没有得罪过他。一顿想下来发现没有,上一次一块去喝花酒,也算是联络一下情谊了,看来下回还是要多多注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