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认定罪行属实,拟定秋后处斩者。”乾隆拍了拍面前的一摞卷宗:“每年勾决,最是让朕头疼,你瞧瞧,哪个省不是厚厚一摞?这些卷宗,每一页,甚至每个字,朕都要细细审阅,不敢大意,实怕不该杀者,却也当做情实正法。而不尊法纪,横行乡里者,不杀,又不足以平民怨。”
春桃家里人都在刑部为官,对于清代的司法制度,我略知一二,各省督抚只能决定流刑以下的案件,死刑须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组成三法司最后审决,我原以为各省督抚查证属实,上报刑部后,三法司议定死罪。乾隆最后审级,只不过是走个形式,所谓“威权生杀之柄,惟上执之”。
我伸手摸了摸案卷:“最后情实者还是由皇上来定?那皇上是依什么而定?”乾隆坐在皇宫里,只凭审查案卷岂能分辩出,谁当予以勾决?案卷都是经过查案人粉饰过的,谁知道其中有没人屈打成招,当决者不决,于受害者不公,不当决者,斩立决,则冤者蒙冤,一旦人头落地,再追悔可就晚了。
乾隆起身坐到一旁的木炕上,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站了半日想是累了,过来坐。把点心盘和茶水给朕端过来。”因乾隆政务繁忙,我本想着侍候乾隆吃过点心就回去。
我把茶碗递给乾隆,他喝了一小口,放下茶碗:“朕勾决一向从宽,有三不杀。即便情实者,但其危害性小,不教而杀,朕之不愿也。朕就留待下次秋审,朝审再做处理,此谓缓决;如案情属实,但有种种可以减刑的理由,朕就予以免决;就是罪行严重,但父母,祖父母年老无人抚养,或独子单传,无人承祀,也可减刑免死。”听着是挺宽的,独子单传,无人承祀也是免死的理由。
乾隆抬眼看着我,微笑道:“除此之外朕审阅案卷,始终禀承娘娘之意,欺君之罪若非贪赃枉法,有伤国体、君体者,朕都酌情而定;而抢男霸女、鱼肉百姓者严加惩处。”乾隆起身笑道:“你的‘鱼肉不腥,加点陈醋’,朕用以勾决,可是效用不小,甚慰朕怀也。”
乾隆扬手唤李玉进来:“朕许久未吃鱼了,叫膳房做几条鱼,另外多放些陈醋。”
李玉弄懵了:“皇上素不喜食鱼,奴才想问问皇上,是炖鱼还是蒸鱼、煎鱼,奴才好打发膳房去采办。”
乾隆睇了他一眼:“这事儿还问朕,那就一样来一条,明早上做好便可。”
次日早起,我回到永寿宫,后面跟着一溜膳房的太监,每人手里捧着食盒,等把菜端出来,摆到食案上,秋菊都怔住了,一色的鱼,有清蒸、炖的、油炸的、煎的,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送走小太监们,秋菊回身问夏荷:“主子这是没用早膳吗?”
我虽然爱吃鱼,但一股股腥酸味各异的味道传入我的鼻子里,我直想拿头撞鱼盘子。没想到乾隆记仇,记这么久!我一句‘鱼肉不腥,加点陈醋’,就换来一桌鱼宴。早起膳房送来鱼,乾隆一副嫌弃的表情:“朕不吃,都送去永寿宫,令嫔爱吃。”乾隆御门听政,跟我一道出来,还叮嘱我:“这些鱼无一例外,都多放了陈醋,你替朕尝尝是不是不腥。”
因早膳被鱼薰的,晚膳也没什么食欲,乾隆打发李玉过来,赐了我了道野意火锅,又问早起的鱼多加了陈醋,是不是不腥?现在永寿宫里处处弥漫着腥气,酸气。春桃、夏荷几个人到处用香薰,仍无剂于事。李玉问我,我只能答道:“还好。不过即便好吃,也不可贪口腹之欲也,否则伤及身体,烦请公公回皇上,请皇上不必再行赏赐了。”心里同情乾隆,难怪他不爱吃鱼,膳房做的鱼真不敢恭维。
李玉一向反应慢,闻我回话,竟乐了。掩着口笑道:“令主子真了解万岁爷,万岁爷原本还说,若令主子喜爱吃,近日永寿宫日日赏食鱼宴。”
我了解乾隆?可乾隆治我是一个来一个来的,夜里还担心乾隆次日仍赏我鱼宴。不过到了晚膳仍不见赏,才稍稍放心,想是乾隆也担心伤我身体。
转眼又过数日,因冬至将近,各种祭祀大礼,乾隆更加忙碌。皇后身体虽渐渐康复,可年关将近,冬至庆贺礼、太后的万圣节庆贺礼,乾隆怕皇后劳累伤神,指派纯贵妃、娴贵妃帮着管理后宫事务。
这一日去长春宫请安回来,闲着无聊,歪在榻上看新编的时宪书,有些口渴,往时没觉得口渴,茶就上来了,抬眼见跟前竟没人,扬声唤春桃、夏荷,叫了好半晌,明玉从外面跑进来,我问:“春桃、夏荷呢?”
明玉回道:“明儿是温惠皇太妃生辰,主子早起就打发春桃过去了,还说今晚上不必回来。夏荷刚刚跟主子请假去延禧宫看她堂妹,主子让她顺道给四阿哥带几颗荔枝过去,还允她给堂妹也带一颗。”
近来总担心乾隆赐我鱼宴,每日夜里都睡不安宁,脑子也渐渐不灵光起来,总是拿东忘西。
我长起身去够茶壶,明玉急忙过去拿起茶壶,倒满水,捧到我面前,我接过来,浅啜了一口,我问明玉:“前儿你家人来瞧你,家里一切可好?”
明玉回道:“托主子福,家里一切都好。爹娘身子康健。”
明玉在我跟前,始终有些拘谨,我没话找话地跟她闲话家常,希望能跟她渐渐拉近距离。我问她:“你家里兄弟姐妹几个?都是做什么的?”
明玉道:“奴婢家里兄弟二人,姐妹四人,大姐、二姐、四妹俱已出阁,大哥、小弟奉命看守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