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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上一世,他拖着半口气,就是想要和他一起死。

靖远王府。

初夏时节,红花楹树满树繁花,明艳胜火,少年倚在树干上,长挑的凤眼眯着,似是在假寐。

“说吧,这几日查到了什么。”

“七星阁,幕后是平等王。”

“果然,”楚佾凰未动,连卫澂风都不敢动的,也就只有那位了。

“七星阁汇聚四国的奇珍异宝,灵器,丹药种种,专司买卖,可以物易物。”

“买卖?”楚佾凰睁开凤眼,看向云开,“寒玉珠如何?”

“不如何,寒玉珠乃镇阁之宝,千金不易。”

“寒玉珠到底是什么?”

“炼体之物,传说,是生于极北冰原的寒玉髓,内有极寒之气,但寒玉珠入体,易筋伐骨,修冰寒之躯,万火不惧。”

“万火不惧?凤凰真火如何?”楚佾凰有些好奇。

凤凰真火是楚佾凰的伴生火焰,并不在万火之列,不知较这万火如何。

“当不在此列。下位面的万火,夸张罢了。”

“再说吧,”楚佾凰又闭上了眼,

“爷,琴恩回来了。”

楚佾凰嘴角扬起一道弧,“让她来江陵。”

“是。”

次日,靖远王府。

靖远王府今日来了贵客,婢女沏的茶是上好的贡茶顾渚春,千金难得。

男子黑衣如墨,袖口处暗金色丝线勾勒的麒麟仿佛踏火而来,栩栩如生,俊美无俦的容颜,一双狭长的魅眸,漆黑的瞳子冷漠而荒凉,他静静地坐在正堂之上,便有不容忽视的气势。

楚珏城打量着男子,心里惊叹,后生可畏啊,这人还未至弱冠之年,便已如此深不可测,他这宗境的实力,竟完全看不透。

“平等王殿下,此番造访,到底有何贵干?”显然,楚珏城并不打算与秦楚绕弯子,一开口便直入正题。

“本王听闻荣兴世子归来,今日特来祝贺。”秦楚一顿,“荣兴世子可在?”

楚珏城嘴角抽搐,他一向与这位平等王井水不犯河水,前来祝贺?当他是傻子么!来者不善!不过,要见逸儿?那个臭小子,什么时候与这尊魔神结的梁子?

其实青湛也很晕,自从他家王爷让他来靖远王府送帖子,他就云里雾里的,主上什么时候认识楚世子了,还巴巴的上门来寻,这要是个女子,倒还好解释,可是这荣兴世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啊,江陵十三街盛传,荣兴世子,纨绔无赖,顽劣不堪,还有,最喜好颜色。

“本王这一浪荡子,整日混迹于十三街,鲜少回家,平等王来的不巧,逸儿,并不在府中。”楚珏城实话实说,他这儿子,确实,喜欢四处溜达。

“无妨,本王可以等,”秦楚冷淡地说,楚珏城却想拍桌子,平等王府与他靖远王府泾渭分明,无缘无故的,秦楚非要见他儿子干嘛?几个意思啊!

按照礼数,楚珏城应当让楚佾凰出来,他向楚河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找楚佾凰。

楚河苦笑,世子爷哪是什么安分的主儿,十三街的秦楼楚馆,酒楼茶肆这样多,他上哪找去啊?王爷,属下无能无力啊!

即便如此,楚河依旧咬着牙,出了靖远王府的大门,他做好了跑断腿的准备。

一个时辰后,靖远王府。

青湛低声向秦楚汇报,秦楚蹙眉,似是有几分不虞,他旋即起身,“今日本王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改日再登门造访。”语罢,身影消散,再不见那黑衣如墨。

楚珏城咋舌,真是潇洒,来去如风啊。

楚河过了白堤,还未进入十三街,便看见云开架着烂醉如泥的楚佾凰,踉踉跄跄地向自己走来,瞬间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砸到他的惊喜,多好,他的腿不用断了!

云开看向狂喜的楚河,低头嘀咕几声,楚佾凰只是眯着眼,脸颊因酒醉而染上绯红。

“云开,王爷说,让世子爷现在回府,”楚河看看半醉半醒的楚佾凰,“云开,要不要我帮忙?”

云开摇头,依旧扶着楚佾凰向前走,沉默的像块木头。

靖远王府。

楚珏城端起未凉的茶,静静地喝着,秦楚居心不明,这些年,朝堂风云诡谲,君心莫测,他不是不清楚,靖远王府的处境十分微妙,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靖远王府的名声弃不得,他可以不管自己的死活,却不能不顾逸儿的安危,明明这么想她回来,想看看他养大的姑娘,但靖远王府,周围的人皆虎视眈眈,又不敢让她回来,这十年,他便是在这样的矛盾中度过。

当年,楚佾凰走时说:“只要父王写信给逸儿,无论万水千山,我一定回来。”

可是,他怎么敢?怎么敢把他的姑娘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现在,她自己回来了,他自然欣喜若狂,却又不得不为她担惊受怕,怕东陵的这些豺狼,把心思动到她身上。

只是,既然回来了,那便得护她周全,楚珏城的眼睛一片狠色。

东陵的不败战神,是个狠角色呢。

秦楚走后不到一刻钟,楚河就回来了,“启禀王爷,世子爷回来了。”

楚河走近楚珏城,低声说,“世子爷喝醉了,”话音未落,红衣少年便进了正堂,一身酒气,步伐凌乱,云开站在身后,一语不发。

楚珏城看秦楚走远了,又看了眼醉倒的楚佾凰,“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千杯不醉。”

楚佾凰睁开眼,深色的瞳孔四下里转,“父王,”楚佾凰依旧笑嘻嘻地,“叫我回来干什么?”

“我不叫你回来,让你在外面败坏我楚家的门楣啊!”

楚佾凰撇撇嘴,毫不在意。

“以后自觉点!”楚珏城本是在叮嘱他,结果看她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个暴栗敲在楚佾凰的头上。

楚佾凰一蹦三尺高,痛得呲牙咧嘴,楚珏城揉揉她的头顶的发,继续唠叨,“父王说的话,你给我好好听着,还有你现在是究竟怎么回事?别转移话题,我说的是你的灵力。”

楚佾凰依旧吊儿郎当,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还能怎么回事,血气逆冲,经脉寸断,灵力尽失。”

楚珏城英俊的脸忽而变得阴沉狠绝,声音低沉喑哑,“谁干的?”这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楚珏城知道,楚佾凰看似风流懒散,却拥有坚不可摧的意志,自然不可能自己走火入魔,那么便是有人动的手脚了。

“血脉不纯,传承反噬,”她不在意的笑笑,“父王不必担心,筋脉已经修复了,只是这段时间不能动用灵力罢了。”

“可是真的?”楚珏城不确定,楚佾凰啊,插科打诨,真真假假,他从来分不清。

“千真万确,我发誓,”语罢,楚佾凰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

楚珏城拍掉她的手,轻叹口气,“逸儿,我信你,只是以后切莫如此了。传承之类的,要看机缘。”

楚佾凰难得乖巧的点点头,没有回嘴。“父王,我有些头晕,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回去了,”楚佾凰试探着说。

楚珏城哭笑不得,只得挥挥手,放她离开了。

正是初夏,花开时节。

楚佾凰走过长廊,俊逸英气的小脸,带着几分寒凉,她还是对父王说谎了,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灵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东脉从楼兰,西空界,一路追杀,她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这里,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过还好,她终是回来了。

云开抱着剑,默默地跟在楚佾凰身后,不言不语。

亥时一刻,平等王府。

稀稀落落的星光灿烂,纵然没有如月明明,也点亮了墨色的夜。

楚佾凰随青湛向前走,眼睛却四处晃悠,没想到,这七星阁与平等王府的的后门是对着的,这倒很方便,又不易被人发现。

“世子,王爷就在北殿,请。”青枫暗自打量着楚佾凰,嗯,长得倒是不错,但与他家主子相比,还是差了点,可是,这凶悍程度和他们王爷有的一拼。

昨日秦楚造访勤王府,结果被佾世子调戏了一番,这事早已被青湛弄得整个锦衣卫中人尽皆知,最终大伙一致决定,让佾世子得吃点儿苦头,他家王爷守身如玉近二十年,竟让楚佾凰占了便宜,主上也没打算报复什么,哪有这样好的事?

结果就是,他现在整个右胳膊都是麻的,痛死煞人哉!

这楚佾凰,果真剽悍,青枫恶搞似的想,莫不是王爷真有什么断袖之癖,不然为毛被调戏了,还不带还手的,平等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就算顾及勤王府,那也是杀了人之后的事,为毛知道这人半夜做贼,还客客气气地来请,直接抓了不就了事,好吧,这人不是他能抓的住的,青枫挠挠头,心中疑惑更深了。

秦楚自是不知,他不过是命手下去请个人,在青枫心中,他就成了劳什子断袖,其实也是,秦楚不近女色在东陵是出了名的,难怪青湛等人操心主子的终身大事,就算是操心,也得找个女子吧,这要是让楚佾凰知道了,一定会想一只手手捏断这些人的脖子。

楚佾凰感觉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好生奇怪,但却没有说什么,人在屋檐下,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不远处,灯火辉煌。

楚佾凰悠然地走着,一身黑衣,锦衣夜行,颀长的身姿如临风玉树,一步步走过,端得是极尽风流,再深沉黑暗的夜色,也掩盖不了她一身风华。

前处的青枫已经停下,楚佾凰随之站住脚步,她扫了一眼主殿,摆设极为简单,殿中站了两人,一人黑衣如墨,丰神俊朗,正是秦楚,而另一人,一袭红衣皆是艳色,妖艳妩媚的俏脸,一双媚眼带着三分春色看着一旁的男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倾国倾城。而秦楚依旧瞳子漆黑,神色冷漠。

楚佾凰促狭的笑笑,呀呀,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可惜了这人生的这般貌美,心上人却是块木头。

楚佾凰挑了挑眉,眉眼间尽是风流,她未动,声音是戏谑,“平等王殿下,美人在侧,真是逍遥快活,”她略一停顿,殿中二人应声望过来,一人三分疑惑七分探究,一人目光带着纵容,她心中百转,继续嬉笑,“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楚逸赔不起千金,也做不得这般不合时宜的事,是以,先行告辞。”

一语毕,不等秦楚做出反应,楚佾凰转身便离开,秦楚本能地想追出去,身旁的红衣女子此时却开口了,“秦楚,你意下如何?”

秦楚只得停下脚步,“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即可。”他看了那媚惑的女子一眼,声音冷淡,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青枫,送客。”

那红衣女子恍若未闻,青枫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鸿烈皇女,请。”

南诏皇长女姜安鸿心仪东陵平等王,四国之内,无人不知,然,一腔深情,终是付诸流水。

次日,勤王府后院。

满园梨花盛开,纷飞胜雪,飘逸清华,有不输于桃花粉嫩而多情的丽色。

楚佾凰难得在家,让云开搬了张美人榻,在梨花树下,此时斜倚在软榻上,凤眼半眯,好不自在。

良辰美景,她又想起昨晚的事来。

秦楚究竟是如何得知她会去七星阁?又有何目的?令她过去,又想说些什么?这位平等王,神通广大啊。

不过倒是见了些有趣的事,百花宴在即,鸿烈皇女现身江陵,还是在平等王府,有奸情哦,大大的奸情,楚佾凰凤眼中满满的不怀好意。

那什么平等王,生的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自作自受!

“拈花啊,爷昨晚又见到那美人了,”

谁?爷天天美人美人地叫,他哪知道是哪一只,不过,昨晚?莫不是那位平等王?

像是心血来潮,楚佾凰凤眼上挑,狡黠邪气,风流亦然,“唉,明明是个不解风情的,却桃花朵朵开啊,爷观其面相,就知道那是个桃花泛滥的,啧啧,天下有美,人共慕之。”

“不曾想,佾世子还有这般观人面相的本事,”楚佾凰凤眼缓缓睁大,只见一人自漫天梨花中走出。

青年身姿挺拔如玉,黑衣玉带,袍角处细细的金丝绣成麒麟,仿佛踏火焚风,精美华丽,肤白胜雪,眸若点漆,世间绝色,莫过如此。

她眼睛一转,干笑几声,“秦王爷,爷只是开个玩笑的,”你不能当真啊!楚佾凰欲哭无泪。她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就听得秦楚的声音响起,“那本王看你近日有牢狱之灾。”

这句话的暗示太明显,楚佾凰呵呵一笑,“拈花,挡人。”不管了,先走人。而后身影迅疾如电,闪出了后院。她的背后,云开面无表情地拔剑。

十三街。

楚佾凰回头,背后,人来人往,热闹繁华,她松口气,那个煞神,到底想干什么啊,她不过是想开个玩笑,就要抓她进大牢,神经!再一回头,黑衣青年俊眉朗目,清淡地看着她,楚佾凰直觉地想跑,她眉头一跳,被青年提起了衣领,下一瞬,就换了地方。

楚佾凰嘴角抽搐,多相似的一幕,她瞟了眼四周,杏花林?这是什么地方?

秦楚注意到她的诧异不似作假,心中莫名地有些失落,“你可曾来过这里?”

楚佾凰惯会插科打诨,此刻却没有玩笑,她只是诚实地说:“没有。”

秦楚目光微涩,只怕,不是没来过,是不记得了吧。

“秦王爷,究竟有何事?”楚佾凰装作没看到秦楚的神色,

“无事,”秦楚低眉,只一瞬,那双狭长的魅眸,流光溢彩,宛若撒了碎钻的夜空,深邃迷人,只一眼便让人沉沦。

可惜,楚佾凰并没有看见,否则啊,定要大呼妖孽。

直到秦楚把她送回勤王府,楚佾凰还晕晕乎乎的,他说什么呢,

“楚逸,你于我,是有救命之恩的。”

楚佾凰摇摇头,对于秦楚这样的美人,她一向记忆十分深刻,可是,她确实没有见过他啊。

可是,他说,楚逸,东陵的朝堂之人,只知,勤王世子荣兴,名为楚佾凰。

江陵十三街以北,杏花林。

秦楚站在杏花林中,漆黑的眸子,暗影浮沉。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买杏花。

那时,他刚接手锦衣卫,军心未稳,又值定王叛乱之际,朝中一片大乱,而他,更是首当其冲,整日面临重重刺杀,那一次更是严重,从渭城一路被人追杀到江陵,好不容易进了江陵城,回王府的沿途定有埋伏,他不能回去,最终被人围在这杏花林,绕是他天纵奇才,灵力也已耗尽,再不肯服输,也是无回天之力,本想安安静静的赴死,却见了那样一个少年,一手提着杏花糕,另一只手拎着一坛酒,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如春日煦阳般温暖人心,谈笑间便要了一众杀手的命,彼时年少,刻入心底太容易,多年来,少年的红衣一直如此鲜明。

犹记得,那个吊在杏花树上的少年,一袭红衣,昳丽的小脸,欢脱地笑开,

“喂,”

“秦楚,我的名字。”

“秦楚,像个女孩子,”少年红衣,风流桀骜,咬着杏花糕,嘀咕了几句,“我是楚逸。”

那时,所有人都厌恶他,恨不得他早些去死,唯有那个晨之初光般的少年,照亮了他黑暗的人生,温暖了他荒凉的心。

那时,他好欢喜。

之后,他找了很久,到了不抱任何希望的地步,才发现,勤王世子,姓楚,名佾凰,单字逸。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好,他回来了。

西华街。

西华街是十三街最为繁华的地界,王孙贵族,布衣平头,皆可游于此,衣坊钱庄,脂粉簪钗,糕点酒楼,无所不有,是以,往来男女皆多,然而,西华街赖以成名的却是一楼,名曰,凤鸣。

凤鸣楼是一院青楼,最有名的是,男女皆为客,楼中不认身份,不识地位,只要你有钱,便是最尊贵的客人,在这皇权至上的东陵,实属——奇葩。

一处暗巷。

楚佾凰摇着折扇,懒洋洋地笑着,她眯着眼,看着不远处黑底金字的招牌,不知在想什么,随即,合上折扇,“走了,拈花。”

背后,云开黑衣冷面,抱着剑跟上,依旧沉默,最终,别扭的开口,“世子爷,这样不好,”

“忍不住了?”楚佾凰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幕,只是戏谑的看着他,云开不及她脸皮厚,俊秀的小脸,微红,又惹得楚佾凰一阵大笑,最后,她止住笑,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云开比她大一些,却生的十分玲珑秀气,像是她的弟弟,“我去青楼,是为了讨债,多年前,有人,应我一诺,如今,该兑现了。”

云开的黑发被揉乱了些,他拧眉,却未躲开,“真乖,”她笑得欢快,“我的拈花大人,可是能去了?”

云开黑眸撇开,俊脸飘上一丝笑意,楚佾凰见少年笑了,便松开手,优哉游哉地走出了小巷。

凤鸣楼。

黄昏时分,华灯初上,正是这些秦楼楚馆刚开门的好时候,女子皆浓妆艳抹,轻纱薄裙,极是妖娆,男女之间,推杯换盏,温柔小意,好不风流。

楚佾凰冷眼看着这里,脂粉香气太过浓烈,显然,又犯了这位爷的忌讳,“包间,”她以折扇遮住了口鼻,皱眉。

一旁的丽娘看他衣着华贵,眉宇不凡,便挥手让一众女子推开,正打算让一人引路,却见红衣的少年手指指向她,说,“你随我来,”

丽娘微笑,“这位公子,丽娘姿容浅薄,怕是入不得公子的眼,公子不若换个人儿?”

平心而论,丽娘生的虽有几分颜色,但在这百花丛中,并不显得如何出色,楚佾凰黑线,你想多了!

好在这楼中声音嘈杂,这一幕并未被太多人看到,楚佾凰皱眉,她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像是个管事的,一会儿方便,不曾想这人如此不识趣,楚佾凰凤眼里带着凉薄的笑意,“无碍,爷可自行上去。”

丽娘躬身行礼,“三楼,碧华阁,公子请,”楚佾凰悠悠地抬脚上楼,途经丽娘处,侧脸一笑,上扬的凤眼,风流而又多情,似是温柔的情人,看的丽娘一呆,转眼间,又是凉薄冷淡的模样,脚步却未停,径直上了楼梯。

丽娘摇头,真是冷漠又恶劣的人啊。

三楼,碧华阁。

碧华阁在三楼的深处,楚佾凰一路走过,廊中的景致越发简单,安静幽深,却泛起一股君子兰淡淡的香气。

尽头处,便是碧华阁,她伸手,缓缓推开门。

少年白衣,坐在轮椅上,眉眼清逸温柔,朝她笑着,安静淡然,十年时光,仿佛未改变分毫,此时未有阳光温淡,却依旧,岁月静好。他说:“楚世子,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别来无恙,碧落,”楚佾凰挑眉,“多年不见,碧落生的越发动人了,”语罢,掀起衣摆,坐在了软榻上,毫不客气。

碧落自动过滤了她的垃圾话,清淡的声音响起,“应你所愿,这十年间,靖远王府,毫发无伤。”

“可是,岌岌可危。”楚佾凰懒散地靠在软榻上,一针见血。

“在所难免,”碧落低下了眉,看不出神色,“楚王爷手握重兵,又不加收敛,我亦非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楚佾凰自然知道,不过她是这样说的,“我们楚家的东西,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要藏着掖着?”

是,您的东西,不用藏着,谁敢觊觎?碧落这样的礼仪齐全的人,都忍不住吐槽她,真是,轻狂啊。可碧落又知道,这个人,有这样轻狂的资本。

“余愿可了?”楚佾凰冷不丁蹦出来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碧落却清楚,从他得知这人要回江陵,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场面,他点头,“自然。”

“那本世子,便来讨你的诺言了。”楚佾凰凤眼中划过流光,轻笑。

彼时,熊熊大火染红了国公府已谢的君子兰,红衣的男童从万丈烈焰中走出,粉雕玉琢的五官,懒洋洋地笑着,看着满目尸首中仅存的少年,他问,想不想活下去,他可以救他,一命换一诺。

那时他才发现,靖远世子,深不可测。

十年间,仇已复,敌已亡,一条命,也该去践他曾经的诺言,他笑了,像是解脱,又似新生,“十年筹谋,除了报仇雪恨,便是还你当年的一诺。”

“如何?”楚佾凰仿佛这才有了些兴趣,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文帝尚仁政,最为重视的莫过于民心,而靖远王乃是东陵战神,保家卫国,万民仰慕,为君者,臣皆为患。世子先前所为,是为上策,然,靖远王府,战功赫赫,纵使你生性纨绔,散漫轻狂,仅是靖远王府世子这一身份,便值得百姓敬重。”

“故而,靖远王府,处在东陵朝堂的风头浪尖上,世子想要保它无恙,一味只是退,恐怕难以如愿。”

楚佾凰凉讽道:“进?再进一步,你想要本世子造反吗?”

碧落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浅笑,“未尝不可,只是世子怕是无意于此。”

“嘁,”楚佾凰算是默认了,

“那不如,与人结盟。”

“呵,馊主意,”楚佾凰闭上了眼,养神,“靖远王府,向来不涉党争,莫要搅进那趟浑水里,败坏我靖远王府的名声。况且,靖远王府,功高震主,固然是一把利刃,但同样,也是催命的文书,哪个皇子敢用?”

“如若有人真的敢呢?”

“那也不行,敢冒这样大的风险,定然是野心极大之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大事得成,下场,也不过是过河拆桥罢了,”楚佾凰声音渐轻,“碧落啊,你可还记得,当年的承诺?”

“保靖远王府门庭常盛,永不衰落。”碧落知道,她这是在怪他,但他一脸执着,声音冷沉,“倘若世子舍了靖远王府忠勇端肃的名声,靖远王府,未尝不可保全。”而后,他咬了咬牙,顶着楚佾凰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说:“世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肖瑾穹,闭嘴!”楚佾凰凤眼中寒光已现,“素闻信国公九子穹,聪颖雅闻,有经邦济世之才,不曾想,却只想着退路,只想着舍弃,世上为何没有两全之道,只是人不敢谋罢了,”

“与天斗,有何不可?那便试一试吧!”红衣的少年轻扯嘴角,竟是尊贵的孤傲,碧落心中暗叹,楚佾凰啊,一向无所畏惧,肆意轻狂,一如当初。

“碧落愿倾尽余生,定助世子达成所愿。”碧落脸上扬起笑意,是啊,当初便决定了的,只是,今日兑现罢了。

那时,她说,世间再无公子穹,从那时起,公子穹便死在信国公府的大火中,而他,成了碧落—他自己取的字,碧落者,穹也。自今日起,肖瑾穹,便是碧落。

“那世子有何打算?”

“且行且看吧,”就此,便沉默下来,他们之间,并无太多话题。

“碧落,随我回王府吧,”楚佾凰扬起唇角,俊逸的小脸,美得英气,碧落却一滞,连话语都有些结巴,“为,为什么?”

他以为,他不过是楚佾凰保卫靖远王府的一个工具,为何要带他回去,自找麻烦吗?他这张脸可有许多人记得,还是,监视?他不过一个坐轮椅的残废,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论起谋略,他当初便输给了楚佾凰,又何得她如此忌惮?

“你是我的人,不回王府,不合适。”楚佾凰很淡定的回答,打碎了碧落的胡思乱想,却有带起了其他的念头。

碧落美眸睁大,她的人?他自然知道,楚佾凰风流多情的名头,大多是他自己杜撰的,此刻却有些怀疑,楚世子生的这般风华,若真的想要那青楼薄幸名,也未必不可。

“还有一事,”楚佾凰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姿,红色的衣袂飞扬,“东陵平等王,近日可在江陵?”

碧落不明就里,便只是点头,“刚收的消息,现下,应当是,在七星阁。”

“那便好。”楚佾凰笑笑,接着,便转开了话题,“你这凤鸣楼,可有甚好酒?”

“嗯?”她这一转,碧落嘴中告诫的话,便咽了下去。

“来逛青楼,哪能不喝酒?”

碧落皱眉,想了想,“应当有吧,我不知晓。”却见楚佾凰斜眼看过来,那眼神,像是鄙视,碧落自是不知,他一介青楼楼主,连自家有什么酒都不知,这要传出去,多少人会嗤之以鼻。

一个时辰后。

楚佾凰小脸染红,醉意浓重,歪七扭八的向前走,云开看看桌上烂醉如泥的碧落,再看看自家主子,很纠结,还未开口,就听得楚佾凰在叫他,“云开,先送碧落回王府,爷出去醒醒酒。”

云开知道世子爷又要发酒疯了,架起已睡死的碧落,“世子,属下尽快回来。”

红衣的公子哥却不理他,踉踉跄跄地走出门,下了楼梯,懒洋洋的声音从楼梯间飘来:

“金勰几醉乌程酒,鹤舫把蟹闲吹嘘。”

云开摇摇头,背着碧落,从半开的木窗中,一闪而出,消失在黑暗中。

亥时一刻,十三街。

此时夜幕已落,十三街中灯火通明,展现的,是与白日里不一样的辉光闪烁,沿街店铺皆喧闹不绝,来者众矣。

从西华街出来后,楚佾凰便一直向东走,脚步有些凌乱,看的周围人一阵疑惑,这个时辰,楚世子不在青楼里逍遥快活,在这大街上闲逛什么?

而后,穿过十三街,继续向东,停在了平等王府的门前,众人皆一脸懵逼,楚世子,莫不是,迷路了?

靖远王府在十三街西侧,而平等王府在东侧,楚世子,难道是掉向了?

还不待有人提醒,只听的楚佾凰大声的喊了一句,“秦楚,你给爷滚出来!”

这句话,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楚世子,怎么挑衅平等王?是活腻了吗?传闻秦楚杀人如麻,嗜杀喋血,楚世子这般,莫要惹怒了他才好,楚世子,可是靖远王的独子,靖远王一生为国为民,只此一子,不能出事啊。

平等王府的门口侍卫闻言上前,冷声斥道:“何人在此喧哗?”楚佾凰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她接着嚷,声音很大,“秦楚,滚出来!”

平等王府的侍卫显然认得她,持着戟,指向她,“楚世子,还请说话尊重些!”

楚佾凰懒洋洋的笑出声,“秦楚,你再不出来,本世子,可就硬闯了!”

小侍卫头子看了她一眼,对手下人说,“快去,禀告青湛将军,楚世子在门口闹事。”

“楚世子,烦请,稍等。”

楚佾凰上前几步,一脚踢开一人,“稍等?本世子凭什么等?尔等若不让开?休怪本世子不客气!”

“恕难从命。”一干侍卫,皆拔剑,寒光乍现。

“嘁,”楚佾凰不屑,挑眉,“那就,来吧。”语罢,红色的衣袖一甩,素手纤纤,赤手空拳地与这些人打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从门卫到小厮,皆在庭院中肃立,楚佾凰戳戳其中一人,那人便一下子倒在地上,虽然没有了灵力,但以她的力道,点穴还是可以做到的,她不知从哪里拎出来一坛酒,厄自喝着,似醒似醉的在庭院里闲逛。

这平等王府,植了满园的娑罗树,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前庭,她眯着凤眼,奇门八卦,她真心不懂,月光缭绕,满目的娑罗树,如梦似幻。

到底在哪?她都把这王府找了一圈了,并没有感应到什么极寒之物,莫非,真在七星阁?或许,有灵阵遮掩气息?想到这儿,楚佾凰凤眼微眯,真是的,无论是哪种,都白来一趟,不过,既然来了,有些事情,不妨一试,想必,卫四,让她取寒玉珠,也是为了试探。

她哗一声地砸了酒坛,一脸不善地开口,“秦楚人呢?”她又嘟囔几句,众侍卫没有听清。

忽然,一袭黑衣从暗夜中浮现,袖口袍角处,暗金色的麒麟栩栩如生,俊美无俦的脸上无甚表情,狭长的魅眸似有奇光异彩,仿佛清亮的黑曜石。

秦楚修眉微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楚佾凰,红衣张扬,一张英气的小脸,俊俏得很,凤眼微眯,嘴角依旧玩世不恭的翘着,只一瞬间,脸上的冷意便收敛了许多。

楚佾凰的眼带着酒意,醉醺醺地笑言:“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一串话下来,都不带打跟的,想来,是常说了,醉了,竟还这般顺嘴,庭院的人皆目瞪口呆,没想到,楚世子男女皆好的传言是真的,只是,楚世子这胆子也太大了,连王爷都敢调戏。众人抱以庆幸,她许是未曾认出秦楚。但秦楚下面的话使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秦楚没有丝毫怒意,魅眸中划过笑意,甚至声音也变得温和,“秦楚,”似乎是怕楚佾凰没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秦楚。”没有一贯的孤高冷傲,连自称都变成了我,众人只觉,这还是他们那个冷酷无情的王爷吗,这,被人调包了吧?

楚佾凰恍然大悟似的拍拍自己的额头,“哦,秦楚,平等王啊,”她凑上前,看着男子俊美无俦的容貌,凤眼上扬,风流多情,她走近那人,蓦地伸出手,挑起了秦楚的下巴,像是在欣赏,“果真,天下绝色。”

“难怪秋水姑娘对你念念不忘,说什么爷不如你。真是祸水,妖孽!”众人差点被她这句话雷死,楚世子,你今晚来平等王府闹着一遭,就是因为青楼窑姐儿的一句戏语?真是肆意妄为!

秦楚蹙眉,秋水姑娘?陌生,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楚佾凰一拳砸过来,“本世子很生气,所以,今天,就算你是妲己妖星转世,再祸国殃民,爷也要揍你!”

秦楚侧脸闪过这一招,“楚逸,不要胡闹!”楚佾凰晃过脸,凤眼带着几分邪气,楚逸?熟人啊?这张脸,不记得。几不可见得,她摇摇头,接着,五指弯曲成爪,直逼他的咽喉,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楚佾凰的指,擦过他耳畔的发,他后退,一只手闪电般地掠向她的手腕,却只抓到一截衣袖,楚佾凰凤眼中闪过一丝流光,手指一用力,便撕了袍角,秦楚皱眉,一个翻身到楚佾凰的身后,二人便缠斗起来,不过百招,秦楚便扣了她的双手。

楚佾凰翻白眼,好吧,是她轻敌了,秦楚其人,果真,深不可测,群英录首,名不虚传。还好,这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杀意,却也不甚在意,平等王于她靖远王府大多是持观望态度,应当不会落井下石,毕竟,那位想让两家相互制衡,秦楚亦不是傻子,虽不至于守望相助,按兵不动更适于这位少年王爷的风格。八九不离十了,文帝出手,他约是会袖手旁观。只是,不知底限在哪里,还有,他说‘楚逸’,她只有在外面时,才会自称楚逸,想来是见过秦楚的,为何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真头痛,算了,豁出去了,既然试了,就试到底吧。她闭眼,直接倒地装死。

秦楚看了眼马上就要倒地的少年,不假思索,伸手便扯进了怀里,少年眉眼难得安静,秦楚皱眉,竟这样睡着了,真是的,怎又如此不安生,喝这么多酒。多年不见,竟一点都没变,还是如此喜欢喝酒。

他不知,落在他怀里的楚佾凰,身体有多僵硬,又是有多后悔自己那愚蠢的决定。

翌日,青霄殿。

楚佾凰一晚上半睡半醒,现下困得很,她缓缓起身,走出后殿,她揉揉太阳穴,看见长廊围栏上坐着的人,有些尴尬,只得继续装傻充愣,“怎么不说话?”秦楚转过脸来,声音清朗,她又笑起来,“美人美景,自然要好好欣赏。何来废话?”

青年笑了,仿佛融了眼中的荒凉,璀璨夺目,“滑头鬼,”

楚佾凰看呆了,心中更是一片惊讶,昨夜她打了他整个平等王府的护卫,现在他还能在这里跟她友好的聊天,还笑的这么妖孽,这人,真是不可捉摸。

直到青年轻咳出声,她才收了心中的念头,回过神来,“平等王殿下,昨夜多有得罪之处,是我酒后胡言,请勿当真,见谅。”楚佾凰千年难得几回的有礼貌,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这话若是让她西凉的那群下属听到了,不知会不会被吓死,他们嚣张无赖的主子,几时成了谦谦君子,还温润有礼,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怕!

“无妨,”秦楚像是十分不习惯她如此模样,有些奇异。

“本世子昨夜在你王府里胡搅蛮缠,你不介意?”回想起昨日的借口,楚佾凰也有些汗颜,冲冠一怒为红颜,她怎么就想起了这么一个理由,只是,她竟猜错了,寒玉珠,到底在哪?

秦楚未言,但那副表情明显没放在心上,良久,他问:“你可还记得我?”

楚佾凰诧异,原来,真的见过,她还以为是秦楚查到了什么,但她肯定,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秦楚这号人存在,向来半真半假的楚世子,今天很直接的诚实,“秦王爷,昨夜之前,我们不曾见过,何来记得与否?”

楚佾凰其人,真真假假,插科打诨,却从不利用任何人的真心,以秦楚的表现来看,她若认下,利大于弊,甚至,极有可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但她自幼骄傲,亦不屑利用别人的信任。

秦楚眼眸光影阑珊,也是,十年时光,不过一面之缘,她何以记得自己?他并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很是生硬地岔开,“你可好些了?”

楚佾凰脸上又浮现出懒散的笑,一看就知道,秦楚不是什么会说话的主儿。她摇摇头,“已无大碍,”这人怎么这么诡异,如今看来,总归不会趁火打劫,如此,就行了,她可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她道:“秦王爷,如无他事,本世子告辞。”

秦楚低头,楚佾凰看不见他的神色,只是听见,微冷的声音,“楚世子随意。”

楚佾凰不知所谓,也不见整理衣冠,拂拂袖子,潇洒地走出了青霄殿。

背后的青年,缓缓抬起手,掌心,是一角衣料,正红色,暗色丝线勾勒成瑞兽的图案,栩栩如生,尽是不动声色的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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