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亭镇乃鱼米之乡,盛产水稻和小麦,自古有天下粮仓之说。日军进驻留亭镇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征集粮草。
征粮队一共有三十多人,队长叫桥本一郎,是一个中国通,会说流利的中国话,也深谙中国礼仪。他知道这天是中秋节,召集镇民群众来开会,自然是先礼后兵。
会场设在周家祠堂,桥本预先在祠堂门口搁了一块铺板,上面放了从日本带来的月饼和糖果,并安排保长冯云炳和翻译汤泉两人,站在铺板旁迎接前来参会的人。
迫于枪的威胁,镇民群众作算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前来。三三两两的人不约而同,几乎看都不看铺板上堆放的东西,但冯云炳明显是得到授意,又或许是早有预料,便人手一块月饼,几粒糖果,主动发给大家。有几个人不接,用鼻子“哼”了声撒在了地上,冯云炳倒也不恼,捡起来硬塞进了来人的口袋。
师母胆小,见状生怕吃眼前亏,随手接了,却没有道谢。在师母的心里,不表感谢,便是一种反抗,她唯能做的,似乎只剩不屑一顾般的抗争了。
桥本见来人不多,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小时后,这才宣布开会。这样借着“商量”名义召开的大会,其实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是在发表了一通“共建*****圈”的感言后,明确宣布早已拟定的决议,从明天开始,全镇上的所有店铺,必须开门营业,私塾继续开班讲学。
留亭镇从今晚开始戒严,由保长统计镇上人数,申请办理良民证,以后不管是谁,进出留亭镇,一律凭良民证通行。
最后,重点来了!
征集秋粮,必须造存放粮草的仓库,劳力由每家每户出工。为了征粮的安全,还要同时在镇上修建炮楼;为了粮草运输,还要拓宽道路,修建码头,所需用的工匠,仍然要在本地召集。桥本要求,所有劳力和工匠,都放下手头的活事,不讲任何条件,全力以赴保证出工,来为皇军效力。
师母把大会上听来的一切,回去跟孔孝安复述了一遍,并把带回去的月饼和糖果分给江沉阁和张守仪吃,顺嘴说了一句:“东洋鬼子还算和气,居然晓得今天是中秋节,连小恩小惠都懂。”
孔孝安想了想,问道:“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镇上人家都派人去了吗?”
师母摇了摇头,说:“没有全部去,我起码没见着张家和周家的人。”
孔孝安用手指挠了挠太阳穴,说道:“我们镇上,要论田地,不是张家的,就是周家的,狗贼要造仓库修码头,会造在谁的地盘上呢?还有,张家和周家,素来交恶,不相往来,这一次倒是稀罕,竟然不派人去开会,看样儿是要跟日本鬼子唱反调呀!他们能够一致对外,好,好样的!”
师母说:“你别想得太美啦!他们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说不定东洋鬼子早就暗地里私通过了,否则的话,鬼子怎么可能住到周家祠堂里!”
孔孝安叹了口气,说:“你分析得有道理,人心叵测啊!可话说回来了,从古到今,外强入侵没有一个有好收梢,鬼子早早晚晚会被赶走的,假如真如你说,他们之间有内幕交易,呵呵,我看他们将来如何有脸面在镇上立足。”
师母摇了摇头,说:“你想得太遥远了,眼前这关都不知道怎么过呢!”
孔孝安他们在家猜想着局势,殊不知,周家和张家,此刻均处在惶恐不安中。
在留亭镇,周张两家势均力敌,各占半镇河山。周家有运输船队,张家掌控着留王湖渔船;周家有良田千亩,张家这有房屋百间,相互间为利益、为面子,明争暗斗了几代,有输有赢,却正是因为两大家族的竞争,让他们的财势逐日壮大,又相互牵制。
到了周重和张来坤这一代,他们在田地、房产上已经争不出输赢了,开始在暗地里比较生儿育女。周重娶岑丽芬为妻,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周小青,去年已经出嫁去了外镇,次女周小草,芳龄17岁。而同时,张来坤却一连生了三子,长子张守道,次子张守德,三子张守礼。这么一比,周重明显是输了,他怎咽得下这口气呢?于是,纳了一妾,名叫蔡花,大家都习惯叫她菜花。可惜的是,蔡花的肚子也没有帮周重挣来面子,也生了一女,取名周小金。
周重有女无子,而张来坤则有子无女,当真要论输赢,多少有些牵强。有意思的是,张来坤五十岁那年,妻子生下了张守仪,这可把张来坤乐坏了,儿女双全,撑足了面子,与周重的比拼中,可谓是大获全胜,周重无可奈何,只能把闷气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
周重有个堂弟叫周量,周量偏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周小河,另一个叫周小坑,这让周量哭笑不得。正因此,他们堂兄弟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相处关系不睦。令周重感到安慰的是,周量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就是没有心想经营祖产,靠变卖地产度日。到了这个年头,归属于周量名下的房地产,已差不多被周重收购了,现今仅剩一块十几亩的旱地,供周量三父子偷生。
在江南的农村,传统思维盛行,周重打起了堂弟儿子的主意,想收小侄子周小坑为继子,然而,周量存心与堂哥过不去,愣是没有答应,周家因而有了此本难以启口的账,尴尬地保持着不亲不疏、不远不近的距离。
再说张家,正是因为张来坤老来得女,岑丽芬生下张守仪后没有奶水,不得不帮孩子找奶妈。恰好,孔慈安在两个月前生下了江沉阁,奶水充足,被张来坤雇来做了张守仪的奶娘。而张来坤与周重之间的牵扯,却没有就此到达终点,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