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凤琴的担忧没错,果然,藤野平原逐门逐户,连夜开始搜查游击队余党。张来坤临危不惧,急中生智,把江沉阁藏在了他自己的“寿棺”里,躲过了鬼子的搜捕。
在江南地区,大户之家有提前给长者准备棺椁、寿衣的习俗。人尚活着,预先请木匠打造的棺椁叫“寿棺”。又因江南潮湿,为了防潮、防虫蛀,寿棺内会放置石灰和寿衣。
江沉阁凭借寿衣的遮掩,终于骗过了鬼子的眼睛,得以在张来坤家安顿下来。
龙家瑛和潘振身背一个、怀抱一个渡河时,日本鬼子来得太快,他们由于穿着棉衣,游动太慢,被乱枪击中,孔孝安和孔慈安当场中枪身亡,江灵芸则被淹死,而龙家瑛和潘振因为背上有孔家兄妹,无意间替他们的挡了枪,侥幸获得了生机,龙家瑛游到了对岸,但潘振就此失踪了。
天大亮之后,关于昨晚传出枪声有人被打死的消息,在街头巷尾传开了,且镇上人纷纷凑到河边的深坑处,聚在一起看热闹。
张来坤迫切想了解实情,便跟随人流,也去了深坑察看究竟。
江山坚、孔孝安、孔慈安和江灵芸等四人的尸体,已被鬼子打捞上岸,扔进了深坑掩埋。汤泉的身份没有暴露,藤野平原按阵亡待遇,给予单独安葬。值得一提的是,在安葬汤泉之前,藤野平原派人去汤家宅通知了汤泉的家人。然而,汤泉父母没有出现在葬礼上,也许,汤泉至死也没有得到其父母的原谅,反而被其家族钉在了耻辱柱上。
张来坤目睹惨状,禁不住扼腕叹息,只是不敢在表面上流露出半分异样的神色。他把双手相拢在袖管内,低头齁背退出人群,正想回家去,有街坊张光耀贴了过来,摇着头悄声说:“唉!作孽啊!”
张来坤一脸凄然,“哼”了一声:“嗯!”拖着沉重的脚步,低头沉默,继续往回走。
张光耀跟在他的身边说:“可怜孔先生一家,他老婆才被日本人打死,尸骨未寒呐!孔先生又被打死了,还连累了她家妹,你看那,那孩子才多大?孩子都不放过,丧尽天良啊!”
张来坤叹了口气说:“世道如此,多说无益。”
张光耀回头瞅了瞅,接着轻声支吾道:“孔先生的外甥没看见,希望这孩子命大。”
张来坤侧头扫了张光耀一眼,一时吃不透他的心思,没敢接口。
张光耀瞥了张来坤一眼,凑过来悄声说:“张老爷,你放心,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家守道,守道他媳妇,还有孔先生他们的仇,一定会有人替我们报的,我就等着,倒要看看日本人会有什么下场。”
张来坤一听,脸色顿时煞白,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张光耀伸手一把拉住,连忙说:“张老爷,我知道你糟心,你也别难过啦,这仇我们记在账上,这帮日本贼怂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张来坤深深地喘了口气,却仍然不敢把心中的愤慨表露出了,无奈地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唉!我认命了。”
张光耀恨恨的说:“你认命,我不认命,我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他边说,边紧紧握着拳头,在胸口举了举。
张来坤一瞄,张光耀的手背上青筋爆裂,眼露一道凶光,不觉有些奇怪,便问道:“你发什么狠?”
张光耀咬牙切齿道:“张老爷,你有所不知,就在天亮的时候,那帮强盗来我家抄家,把我家大门都踢坏了,这不算仇吗?”
张来坤吁了口气,摇着头说:“你这算什么仇?踢坏一扇门算什么啊!你就别跟我做作啦!我还是那句话,我认命了。是我张某上辈子欠下的宿怨,招来今世的报应,守道他们命薄,我是活一天算一天,图个死日罢了,不需要你来同情我。”
张光耀一听急了,连忙拉着张来坤的手臂,连声说:“啊呀呀!张老爷,看你想哪儿去啦!我说的都是实话。张老爷,你有所不知,那几个凶神恶煞,一大早踹门闯进了我家,那个一顿乱抄乱翻呀,把我家里闹得不成样子。这还算是小事……”
“哦?日本人也来我家搜了,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不过嘛,我已经习惯了,他们不折腾些事来,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对对,张老爷,你说得一点没错。日本贼怂没人性的是,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就更不会放过老人了。”
“此话怎讲?”
“张老爷,你有所不知,俺爹七十多了,还生着病,正在吃药呢!”
“你说重点嘛!”
“是是是,张老爷,你有所不知,他们闯进了我家,老爹还躺在床上呐,就端着枪逼我爹下床,他们要搜查床。你说这算什么事嘛?我爹病着,躺在床上碍着谁了?难不成床上躲着游击队?没有的事嘛!贼怂见我爹起不了床,就用刺刀挑开了被子,张老爷,你想啊,现在的天有多冷?我爹睡得好好的,身上单衣薄衫,被他们这么一搞,没病都得冻出毛病来,加上叽哩哇啦说什么都听不懂,我爹就算被受风寒着凉,也被吓出一身病来。”
“唉!那你爹还好吧?”
“好什么呀好?急火攻心,差点咽了气,幸亏这帮贼怂没再寻齁死,否则真难讲了。”
“既然你爹这样子了,你还出来看热闹?还不赶紧回家,回家去陪在你爹身边!”
“张老爷,你教训得是,我这不是急着回去了嘛!我哪里是来看热闹,我是来看看,是不是需要我搭把手,来帮个忙。一大早就听说是孔先生出事了,张老爷,你也知道的,孔先生人好,我家儿子、女儿都是跟着孔先生读书识字的,这份情我可没忘,得人恩德,总要报答,所以就来看看,想帮着收尸去的。唉,不提啦,既然已经入土为安,我也……我也……不说啦,多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