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成大姑娘了。”赵平略感慨,“要是你师父还在,肯定会很高兴。”
这么多年过去,安呈的死依然是赵平心里过不去的结,只要想起就心痛得不能呼吸。只要遇到认识安呈的人,赵平就会聊个没完没了,拉着别人一遍遍一次次的表示自己的后悔,悔恨。
痛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安呈。
后悔自己识人不清,竟然找孙老头保护安呈,最后害了安呈。
特别是在看了安呈留给郭嘉的几箱研究资料后,赵平更是悔不当初,直接嚎啕大哭,又一次晕倒了过去。
赵平后悔得想要以死谢罪。
如果当初他在不得不离开京市的时候把安呈也带走,或者直接让安呈出国,安呈就不会经历那么多的不公,不会经历那些苦难,也不会死。
赵平像祥林嫂一样,一遍遍的说,自己痛苦,别人也不好过。
有老朋友劝赵平,安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应该要向前看了,还有很多像安呈一样的人在受苦受难,还有很多人需要他们奔走拯救。
他们要做的不是一味的沉浸在过去不能自拔,而是应该把悔恨之心落到实处,去帮助更多像安呈一样还在受苦的人。
不要让更多的人像安呈一样,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人死不能复生。
活着的人更应该保重,更应该珍惜。
珍惜眼前人,不能等人死了再一次次的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
鞭笞着自己,不要再犯同样错。
与其在安呈的死里做没有意义的哀嚎、悔恨,还不如去拯救更多的人。
但赵平走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在风声刚传出来的时候,安呈想过要暂时离开,避一避风头,但被赵平劝住了。赵平肯定的告诉安呈,他为郭嘉付出了那么多,郭嘉不会辜负他。那时候的赵平也自信甚至自负,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肯定能保住安呈,护住安呈。
而且,安呈正在研究的一项实验也到了尾声。
最后,安呈决定等这项研究结束后再离开,但最后却失去了主动权。
所有人都以为,当初安呈在听到风声后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里离开出国,是因为被研究绊住了脚步。
但赵平想不明白,如果安呈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领导有问题,也早早在研究数据上做了识别,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个研究留下?离开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但是,安呈没有离开。
他留了下来,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研究数据上做识别,使得别人即使拿到研究数据也没用,看不出任何端倪,让投入这项研究的人年复一年却没有任何收获。
快十年过去了,当初已经进入收尾阶段的研究没有任何进展。直到安荔浓送来安呈留下的研究资料,大家才发现研究的初始数据就有漏洞,就被做了识别。
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
安呈的领导被困在这项研究中,年复一年。
知道内情的人,不得不说一声‘好算计’。明知道领导有异,却没有任何证据,对方的身份和经历、人脉也不是他一个从国外回来的没有任何根基的人可以随便质疑的。
为了困住对方,安呈以己为饵,以自己的研究为饵。
赵平为什么会这么悔恨?
因为安呈的领导是赵平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是赵平让对方照顾安呈......生病后,赵平的生活就安静了下来,常常想起往事,一些曾经被忽略被忘记的事情逐渐清晰。
赵平想起来了,安呈曾经不止一次的隐晦询问过那个人的问题,暗示过那个人的异常,但赵平不以为意,还让安呈多听对方的建议。
因为那个人陪着大家从最艰难的年代走过来,所以大家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他的身份,他的经历,他的人脉统统成为了他的护身符。
相对于安呈,大家更愿意相信那个人。
现在想来,真的很可笑。
赵平一手捂住眼,悔啊,恨啊。
但再多的悔恨也不能让安呈死而复生,安呈永远的离开了。
看着这样的赵平,安荔浓也不直到怎么安慰。
赵老太太拍拍安荔浓的手,“不要管他。就怪他,一次次的识人不清。”赵老太太也是别人来询问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当年安呈就暗示过那个人有问题,但赵平却觉得是安呈想太多了。也主要是因为安呈没有证据,只凭感觉。
英雄儿女,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所以‘第六感’什么的,在别人看来就是‘无故陷害’。谁想,那个人真的有问题?
哎。
作孽啊。
“不用理会,不用安慰,他活该。”赵老太太冷哼一声,对自家老头子翻个白眼。
赵平无奈,一脸的懊悔,满眼的愧疚,最后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赵老太太拉住安荔浓的手问,“怎么过来了?现在不正是青梅收获的季节么?”上个月,他们和安荔浓联系的时候,安荔浓说要等明年冬天才能过来京市。
当时,安荔浓想的是,明年冬天就能高考了,到时候她高考完正好来京市。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对于石河村发生的事,安荔浓并不想多说,“过来看看,顺便查查账。”
“是要过来看看。”
“你们门市部的生意很好,看着比百货商店更热闹。”
虽然百货商店的东西多,但贵,还要票。
“你们的卤肉做得很好,还有红烧肉......应该也放了青梅酒吧?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青梅香。”
“只放了一点点的青梅酒,主要是加入了酸梅,还有陈皮等一些东西。”
石河村门市部销售的卤肉,有青梅味的,也有菊花味的,其中最受欢迎的是桂花味。浓浓的桂花味下掩盖着淡淡的甘草清香。
很受大家欢迎。
即使是在最穷的时候,石河村人做菜也是舍得下配料的,什么菊花、陈皮、桂花、玫瑰之类的花茶果子,一把一把,从不吝啬。
自从有了真空包装后,石河村就相继出了卤肉、红烧肉,还有肉脯、肉松等等。虽然不像腊肉那样能存放一年两年,但也能放上一两个月,很受欢迎。
一批肉送过来,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赵老太太最喜欢肉松,隔上一段时间就要买一回。而赵平则更喜欢桂花味的卤肉,不过他的身体情况让他对重口味的肉敬而远之。
“我下次给你们寄一些。”
这次来得匆忙,安荔浓并没有给大家带礼物。
“不用寄,我们有工资。”赵老太太笑着拒绝。
这两年,安荔浓没少给他们寄东西,酒和肉,还有其他的花茶、果干等等。赵家一年四季都有从石河村来的包裹。
不少人在暗地里为安呈可惜,都说如果安呈还活着,安荔浓绝对会把他当老父亲一样孝敬照顾。
孩子孝顺,赵平和赵老太太也高兴,但更希望孩子能照顾好自己。
赵平和赵老太太都是有退休金的人,而他们的孩子也有本事,所以他们手里并不缺钱。即使天天吃肉也是吃得起的,不过,他们这一辈子的人习惯了节俭。
“我们有工资呢。想吃什么,自己能买。再说,你妈也时常送东西过来......”
赵老太太不的不感慨杨雪晴聪明,会做人,会处事,因为赵平和疗养院的老头无聊之下就常教两块石头学习,杨雪晴就常让大小石头送吃用的的过来,人人有份。比他们的儿女还要上心。
吃人嘴短。
如果说一开始教大小两块石头是因为生活无聊,日子无趣,慢慢就是因为杨雪晴的热心。
天气凉了,杨雪晴立刻送来手套、帽子、袜子等等一些保暖用品;夏天,天气热了,杨雪晴就煮了绿豆汤、凉茶送过来......
很多人的儿女因为工作忙,一个月也是来一次两次,甚至几个月才来一趟,但杨雪晴却一个月来好几趟。
拿人手短。
大家看杨雪晴热心热情,对两块石头的教育就更上心了。
能住到疗养院来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两块石头受益匪浅。
安荔浓来京市也看到了两块石头的变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的性格是会随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的,人的性格也会因为身边人的影响而不同。
安荔浓很高兴两块石头的改变,也感激赵平还有其他人对两块石头的教育和照顾。
说到两块石头的学习,赵平略有深意的说,“小荔枝,好好学习。未来是你们的。”上面已经不止一次的讨论恢复高考的事,虽然还有些阻碍,但赵平相信阻碍不大。
在这件事上,赵平也是一举赞成,想要努力促成的。
目前人才选拔的方式,还有教育方式,衡量标准,都不能让人承当起建设的重担,必须做出改变。
为什么科举之前的自荐、举荐、推举会慢慢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逐渐被科举而取代?因为发展需要。
时代不管如何变迁,最终都是在向前的。即使偶尔因为某些因素而出现了逆流,最后也还是会顺应时代的发展趋势,回归正轨,继续向前。
一两个回转的旋涡,影响不了大趋势。
虽然历史长河可能会因为某些愿意而出现逆流倒流,但对于万千年的历史长河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得一提。
谁会在乎大海里的一颗沙?
这十年,也不过是一颗大点的砂砾而已,总会过去的。
“我知道。”安荔浓一语双关。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安荔浓笑了笑,“不聪明。”不管是商周还是铁蛋、傻蛋都比她聪明。安荔浓有自知之明,她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有了先天优势而已。
重复了一次,多少还有有点用的。
但有些东西,不管重复多少次都是不会改变的,例如人的智商。
像商周、铁蛋、傻蛋才是聪明人,不需要重复,只要一个机会就能一飞冲天。
没有意外的话,明年就能高考了,安荔浓相信她的小伙伴们肯定能抓住机会飞向自己想要的蓝天。
安荔浓陪赵平和赵老太太聊了一会就离开了,然后去看了刘华和刘母。
陈军没想到安荔浓会半夜三更来找自己,还要求神不知鬼不觉的见大领导,“除了你和大领导,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陈军想要骂一句‘他么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活着。”
其实,安荔浓可以不来的,可以当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唐震影响不了石河村,也伤害不到她。但是,安荔浓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有愧疚和悔恨。
虽然她自私利己,但安荔浓仍然希望自己的人生是问心无愧的。
安荔浓看过关于唐震的电影,也从新闻上看到过川震的惨烈,想了很久,衡量了很久,安荔浓还是过来了。
“什么?”
陈军疑惑,为什么他听不懂安荔浓的话?
安荔浓看着陈军,平静的眼神下全是恐惧。
“如果你的一句话能救千千万万的人,但是,可能你会因此而失去生命,或者会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你会怎么做?”
陈军眼神微缩,语气冷了三分,“你知道什么?”陈军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领导的病情,看安荔浓的眼神带着试探和危险。
“我要见大领导。”安荔浓的牙齿都在打架,这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过来了,这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自己想要改变历史的傻了。
“原因?”
安荔浓,“我暂时不能说。”
陈军摇摇头,不说清楚,他肯定不愿意为了安荔浓冒险的。
因为大领导的病情,大家事事小心,处处谨慎,陈军作为大领导身边的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冒险。
“那,算了吧。”安荔浓想了想,退缩了。
或者,这就是历史吧。
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
而安荔浓也不希望自己因为这件事而被一些人盯上。
“打扰了。”
安荔浓快步离开,但快到门口的时候......安荔浓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咬着牙。
“哎。”
安荔浓跺跺脚,恨自己为什么不立刻一走了之?
明明和她没有关系。
但是,真的没有关系吗?
安荔浓双手冰凉,脸色复杂。
想起电影里的画面,安荔浓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更是紫黑紫黑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还有悲痛,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