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狐两族的顶尖剑手,凤竹在武力上所具备的的,自然不会只是那一套后世流传的‘越女剑法’那么简单。其实,要成为某个领域的高手甚至是领军人物,一个人的品性、悟性固然重要,但最为关键的一点却是临机应变灵活运用的能力,以及面对挑战和危险永不屈服退缩的果敢和韧性。而凤竹之所以能够在吴越之战的血雨腥风中站稳脚跟,成为后世江南一带武学‘手战’之鼻祖,这各方面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这可以说是凤竹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战。因为眼前这四头大雕虽说不能和千军万马相提并论,但这类猛禽本就是狐族的天敌,对于修行者来说,物种相克的先天压制是最为难以突破的一环。再加上那勾践身为人王,不管凤竹再怎么对其不屑一顾,但他身上所与生俱来以及在后来的王者生涯中所积淀的王霸之气,应该说不管对于哪种生物都有着极强的压制能力。更何况,这位王者还是一位刚刚暴露出不俗战力的人族高手,而且还对自己生出了那种让人羞愤难言的欲念!
不过,‘置之绝地而后生’,这种理念却是凤竹从勾践那里学来的。因为她曾经亲眼目睹了越王反击夫差第一战的惨烈:两军对垒,原本人数并不占优的越军阵中当先走出三百死士,披发文身,手中仗剑。这三百死士并没有冲向敌人,而是举剑大吼三声:越王必胜!然后横剑自刎。三百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视死如归、与敌偕亡的勇烈和豪迈之气。
这一幕对于吴越双方将士的冲击力之大实在是难以想象,这边三百勇士倒地身死,吴军已是个个心生惧意,而越军方面则是从上到下一个个血脉贲张,战意高涨。这也直接导致了这场战争的胜负毫无悬念:三千越甲竟吞吴!
一个人死且不怕,尚有何惧?!若无所惧,所向披靡!
正是因为立下了决死之志,所以凤竹才能在这种绝对的压力之下有所突破,不但能够做到冷静面对,而且还能迅速发起反击。
她优美的身姿在长剑的牵引下纵横来去,自第一只苍鹰身首异处之后,她的脚尖在陨落的鹰尸之上轻轻一点,于间不容发中躲过白头雕的第二次攻击,然后旋身挥剑,第二只苍鹰反而因为被白头雕遮挡了视线而毫无防备,又被她一击得手。
第三头苍鹰惊慌不已,因为它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从猎手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猎物,自己所倚仗的白头雕对于凤竹的攻击又总是有那么一线之差,而正是这一线之差,却让对方变成了勾魂无常!
凤竹手中的长剑上,同伴的鲜血正在四处挥洒,那原本张波澜不惊的俏脸上,此时竟然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讥讽、一种漠视生死的残冷和无情。这种表情,这种眼神,不应该是自己这种强大的生物才应该具有的吗?怎么这头弱小的小白狐,原本应该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束手待毙的小白狐,居然能够反过来这样面对自己?!巨大的威胁催生了强烈的恐惧,此时余获的吹竹声对它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它奋力扇动双翅,竟然不管不顾地从白头雕下方一掠而过,将白头雕一次志在必得的攻击化解于无形,然后冲天而起,向着大营外的天空中逃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凤竹身后凭空出现,他屈指成爪,动作快如闪电。凤竹猝不及防,被他双爪击中后心,身体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出两丈开外,嘴角血丝渗出,倒地不起,显然已是受了重伤。
那人毫不迟疑,双爪一错,一跃上前,扣向凤竹咽喉,空中的白头雕也随后扑来,一对闪烁着幽光的利爪袭向她的小腹。
千钧一发。
勾践大吼一声:“混账!莫伤她性命!”
那人一愣,随即收手往一旁跃开,正是许久未见的余残。但白头雕却听不懂勾践的怒吼,一双利爪眼看就要碰到凤竹的身体。
马蹄声起,三支利箭破风而来,当真是气势恢宏,一往无前。最前面的一支箭直取白头雕抓落的利爪,强大的箭气将白头雕硕大的身体带得翻翻滚滚,直跌出三丈开外方才狼狈落地。第二支箭则是直取余残咽喉,余残大叫一声,闪身急躲,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支箭直接贯穿了余残的左肩,余势不衰,余获的身体也倒飞两丈,踉跄倒地。
第三支箭则紧贴着勾践面门飞过,竟是将余获口中的空竹一箭击穿爆开,余获大叫一声,四颗门牙随着血水喷落一地,也是差点跌倒。
这连珠三箭霸道无比又妙到毫巅,正是陈音手段。
墨龙彪悍的身躯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眨眼间已经冲到众人面前。陈音毫不迟疑,翻身下马一把抄起凤竹跨上马背,刀锋般冷冽的目光在勾践和余氏兄弟脸上一一掠过。余氏兄弟目光闪烁,但勾践却依旧负手而立,脸上毫无愧色。
陈音此时心中翻江倒海,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舍死忘生中心追随的大王,那个礼贤下士、谦恭有礼、连一口饭、一杯酒都要跟他们一起分享的大王,居然会突然间完全变了模样。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人世间本就如此?
强忍着心中撕裂一般的痛苦,他在马上最后向勾践躬身施礼:“大王,‘弩击’教头陈音、‘手击’教头凤竹,就此别过。从此隐居山野,此生不复相见,告辞!”
说完拨转马头,拍马便走。
秋风吹动着大营中处处林立的旌旗,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雄壮背影正在渐渐远去,地面上,是一行刺目的血滴蜿蜒伸展,显得那么孤独、那么落寞、那么凄凉。
文种的马队迎面而来,这些曾经同生共死的铁血兄弟默默地下马,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曾经的教官,铁血无情仍有情啊!他们眼底的留恋是那么深、那么重。但男儿无言,此时此刻,他们又能说些什么?
眼看着陈音的身影越去越远,人群中忽然有一个人翻身上马,大叫着向他追去:“兄弟们,陈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将军有难,我长弓必将誓死追随!兄弟们,他日有缘再见了!”
马蹄声疾,三人两马转眼间消失在漫漫的长草里。
人群无声地散去,勾践双眼望天,一张长脸上竟慢慢泛起了深沉的笑意。他回过头缓缓走向大帐,嘴里喃喃低语:“陈音,凤竹,这吴越之地尽属我有,你们,能走到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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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奔涌,孤帆远影。双乳峰下,桃林间落英缤纷,竹林中凝紫深碧。眼前美景依然,然而怀中伊人去时巧笑嫣然面若桃花,归来时却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物是人非卿犹在,如真似幻红尘悲。将军百战身未老,红颜一日色已衰。马嘶风,归去来,夜凉如水男儿泪,未见晴川舟自回。
陈音离开越王大营,带着凤竹和长弓一路向双乳峰赶来。路上非止一日。虽说一路上陈音对凤竹悉心照料,但那余残所练鹰爪之力霸道之极,若不是凤竹本体毛皮对此类物理攻击有着天然的防御能力,加上她深谙吐纳调息之术,内息深厚,遭遇攻击时自然而然能够产生反应,进行无意识的卸力和反弹,恐怕只是这一抓之力,就足以使她皮开肉绽,死于非命了。然而尽管如此,凤竹遭此重击却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而陈音虽然也武功精强,却完全不懂狐族的修行之术,他在路上对凤竹所做的护理,那也只是勉强能够维持她的生命而已,却阻止不住凤竹伤逝的日渐沉重。等到三人赶到双乳峰下之时,凤竹竟然已经不能维持人形,逐渐在陈音怀里化成了一只毛色纯白的九尾狐。
陈音之所以不辞劳苦,星夜兼程地带着凤竹赶回双乳峰,就是因为他知道凤竹的族人们在此隐居修行,而且那位族长法力深厚,称得上是一位真正的狐仙。若是找到她,或许凤竹还能有一线生机。
两人带着凤竹穿过桃林,进入竹林深处,沿着那条鹅卵石铺成的林间小路赶到那座瀑布下的深潭时,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们却是大吃一惊。只见潭旁空地上到处血迹斑斑,数十只毛色各异的狐狸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显然已经是死去多时了。
陈音暗叫不好,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将凤竹放在潭边一个干净的角落,嘱咐长弓仔细看护,然后一个人绕过水潭,从瀑布后边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幽深的石洞,进口狭小,但里边却是一个极为宽阔的空间,就像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在这座大厅周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口,里面暗道密布,九曲回肠,堪称是一座天然迷宫。而这里,就是凤竹自小长大的老家了。
洞中光线昏暗,陈音刚刚走到大厅入口,一个虚弱的声音已经传入耳中:“是陈音吗?凤竹呢?别把她一个人丢在外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