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之下,陈音一喜一惊,那声音非常熟悉,正是这片狐族领地中的族长花姑。
借助洞口微弱的光线,陈音终于看到在大厅角落中一个非常隐蔽的洞口处,一只火红色的九尾狐病仄仄地卧在地上,毛色干枯而杂乱,显得非常虚弱的样子。
他正要向前,却见那只九尾狐吃力地抬起头,用一种急促的语气说道:“音儿快去,外边危险!别把凤竹一个人留在外边!”
陈音正要答话,洞外已经传来了长弓愤怒的叱喝声。陈音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片世外桃源一样的隐秘世界,居然也终究沦陷于血腥杀戮之中。
他来不及多想,一转身,三两个起落间,已经出现在洞口瀑布之下。透过那一挂宛若轻纱的水帘,就见水潭上方赫然有十余只苍鹰正在低空盘旋。长弓手持弓箭,一柄长刀已经出鞘,就放在手边的一块岩石上,他肩头血迹殷然,对面不远处,两头苍鹰一只身首异处,一只咽喉被利箭洞穿,而在竹林深处的某个地方,丝丝缕缕的吹竹声隐隐传来,陈音一听便知:那是余获兄弟到了!
陈音心下恍然:由于自己带着受伤的凤竹行动不便,这余氏兄弟竟然赶在自己前边赶到了这里。他们在杀戮了凤竹大多数的族人之后,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到来,所以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隐藏了起来。当然陈音心里非常清楚,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一个是想断绝自己和凤竹的退路,一个是先下手为强,消灭自己的后援。想到这里陈音不禁一阵后怕,自己明明已经看到了洞外那一幕凄惨的景象,更明明知道以越王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饶过自己,更不会放过凤竹,自己居然还粗心地将凤竹和长弓留在外边面对显而易见的巨大风险!
自己这是怎么了?往日的冷静沉着到哪里去了?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方寸大乱:凤竹受伤生死未卜、越王的寡情薄意、文种的欺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变化已经完全摧毁了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观感: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谁,真正值得信任和托付?
吹竹声频率忽变,如淅淅沥沥的秋雨般从空中飘落。水潭上方鹰唳骤起,数十只苍鹰盘旋着排成一行,竟然非常狡猾地采用了轮番轰炸的战术,向下方的长弓发起了攻击。长弓的箭术虽然也是陈音所教,但一来受天资所限箭术未臻一流,二来这些苍鹰并不肯近距离攻击,全都是稍沾即走,不给长弓使用长刀的机会,长弓一个人既要照看身边的凤竹,又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全方位攻击,一时间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怒火填膺。陈音当然清楚,这些苍鹰绝对没有这样的智慧,隐藏在暗处的余氏兄弟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面对这种敌暗我明、敌强我弱的不利局面,陈音终于不再留手。
他伸手从腰上摘下连弩,一连十支短弩穿过瀑布疾飞而出。身为越国第一‘弩击’教头,陈音的射术与长弓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水潭上方鹰唳阵阵,翎羽乱飞,十支弩,十头鹰,当真是箭无虚发。
空中的苍鹰阵脚大乱,乱纷纷往上飞起。竹林中,吹竹声戛然而止,陈音甚至隐约听到了余获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陈音的反应何等之快?他不假思索地弃弩摘弓,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支长箭穿出瀑布钻入竹林,一闪即逝。
竹林中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远处一片枝叶一阵乱晃,显然是有人正在快速逃逸。
陈音此时已经顾不得追击,他纵身越过水潭,一把拉起长弓,然后俯身抱起地上的凤竹迅速进入山洞。
花姑——那只红色的九尾狐已经从藏身处爬了出来,只见它身上伤痕累累,脊背上更是有一道抓痕深可见骨。它仰头看着在陈音怀中奄奄一息的凤竹,一对美丽的大眼中泪如泉涌:“孩子,老身当初好言相劝,你却始终不听。这尔虞我诈的人族世界,岂是咱们狐族能够涉足的?如今你重伤归来,我们的族人也因你而惨遭灭门,你......你可后悔了吗?!”
陈音满面愧色,双膝一曲,‘扑通’一声在花姑面前跪了下来:“花姑,此事因我而起,与凤竹无关!您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凤竹......凤竹她......她也不想的!”
花姑的叹息声,在空阔的大厅中显得幽怨而无奈:“音儿,事到如今,我就算怎么怪你,又有何用?自古狐族多情,一旦遇到自己可心的人儿,那必定是如飞蛾扑火一般生死相随。花姑也是过来人,这种事又怎会不懂?只不过......只不过凤竹这丫头虽然天资聪颖,悟性过人,在修行一途中堪称出类拔萃,只是她太过单纯,根本不懂得人族与狐族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音儿你呢,又太过淳朴善良,懂得人心险恶,却又喜欢轻信他人。像你们这样的性格,又怎么能在红尘俗世中长久立足?故此老身当初才会极力反对你们出山去辅佐那个什么越王。老身那时只是不想你们受伤啊!可你们......”
或许是感受到了家的气息,昏迷已久的凤竹这时候竟然幽幽醒来。她抬眼看着眼前的花姑,眼里的泪顿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花姑,您......您这是怎么啦?姐妹们呢?她们......她们都去哪了?”
花姑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凤竹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不妙,她费力地抬起头,看着陈音问道:“大哥,你快说,家里到底怎么了?”
面对此情此景,陈音这铁一般的汉子也不免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极力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道:“凤竹,你别急,姐妹们见你回来高兴,所以......所以都跑出去......跑出去......”
他一时间无法自圆其说,只好沉默下来。
凤竹虽然单纯,但她和陈音相处多年,对他的脾气性格可说是了如指掌,此时见到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再看看花姑不但和自己一样恢复了原身,而且还身带重伤,转瞬间已经明白过来:“你们别瞒我!一定是......一定是勾践!他......他找到这里来了对不对?!花姑您的道行最高,您都伤得这么重,那姐妹们......姐妹们......”
话未说完,头一低,已经再次昏迷了过去。
陈音一惊,连忙抬头向花姑求救:“花姑,以前的事,咱们先放下不提,您看,有没有办法救凤竹一救?她内伤严重,若是再迟延下去,恐怕是不行了啊!”
花姑凄然一笑,又是一声长叹:“音儿啊!凤竹是我的孩子,你以为我不心疼吗?可是......可是你看老身如今这样子,我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还说不定呢,又有什么办法来救她呢?!”
陈音听得心中一凉,却是仍旧不肯甘心:“花姑您数百年修行,就算受伤不能亲自施救,难道还没有其他办法?凤竹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祸,全因我陈音而起,只要她能有一线生机,我陈音纵死无憾!”
花姑点点头,目露欣慰之色:“好孩子!有你这片深情,也不枉了凤竹这孩子对你一片真心!不过这孩子受伤极重,就算你能救她,也只能延续她一时的生命而已,想让她再恢复人身,恐怕是......”
陈音一挺胸膛,目光坚毅:“花姑放心,就算凤竹永远不能恢复人身,我陈音也必定不离不弃。再说,若是凤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陈音岂能苟活?!花姑您就说吧,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陈音都是心甘情愿!”
花姑的目光在陈音脸上注视良久,陈音毫不退缩,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坦然。她又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音儿,凤竹之所以能够在重伤之下支持到现在,就是因为她已经修成了内丹,也就是你们人族所说的‘妖丹’。你看她现在已经不能维持人形,那就是说她的内丹之力已经近乎消耗净尽,如果你想延续她的性命,那就只有用你的鲜血来温养她的内丹。不过,如今外边强敌环伺,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久之后势必卷土重来。而你这么做又必然会损伤自身,若强敌再来,又如何拒敌?唉!不管怎么说,这是两难之局,你自己善自斟酌吧!”
说完闭上双眼,再也不肯说话。
长弓在一边听了,急忙走过来说道:“将军,长弓武功低微,也做不了什么大事,这温养内丹的事情,还是由我来做吧?只要将军能够保持体力,谅那余氏兄弟也攻不进来!只要凤竹姑娘能恢复一半的法力,咱们就能杀出去。到时候咱们逃出越国,我就不信,这天下之大,就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
陈音摇摇头:“长弓,你能放下大好前程追随于我,我陈音已是感激不尽了。凤竹与我虽未成婚,但彼此心心相印,可说已是事实上的夫妻。都说夫妻同命,血脉相连,这滴血温养之事,自然该由我来。至于外边的余氏兄弟那就随他去吧!大不了我和凤竹同生共死长眠于此,这对我俩而言,也算是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