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已经有了一丝丝凉意,太阳还未升起,天边一片青白。本文来自视线还不大好,薄雾笼罩了正阳门城楼,看上去有些灰暗。
此时还未到辰时,北京城却已经活了过来。
正阳门大街上已经很是有不少人在行走,挑大粪的推着车子挨家挨户的收净桶,有那早起准备去城外庄子巡视的大户人家的奴役,抄着袖子坐在马上,周围簇拥着不少人,个个趾高气扬。卖豆腐脑的、稀饭馒头的,推着小车离了家门,开始走家穿巷的叫卖,吆喝声声声不绝。早点摊子在街角街边扎了起来,炸油条的已经支上大锅,烧开了猛火。
早点铺子和小茶馆儿也都卸了门板,小二拿着毛巾把子,站在门口殷勤的迎客。已经很是有不少衣冠讲究的客人被迎进去,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吆喝上饭声。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穿着青色官袍的京官儿,要了几个驴肉火烧,叫小二淋上麻油,用油纸细细的包了,外面用麻绳系好,然后往怀里一踹,急急忙忙的拔脚便跑。
看到此情此景,百姓们也毫不意外,有的甚至还打个招呼:“谢御史,今儿个又起晚了?”
那谢御史头也不回的摆摆手,一溜烟儿的跑了,周围人便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今儿个是大朝会之期,若是误了,挨板子事小,可是要丢官儿的。
在正阳门外,也是已经排起了长长地队伍,进京卖菜的菜农,赶着大车的生意人。城外锅庄送酒的队伍,进城找活儿干的农民,排起的队伍足有一里多长,等着开城门。
而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自远而近,众人纷纷回头望去,只见一名骑士从远处狂奔而来。大红色的披风,在风中宛若一片红云。亮银色的甲胄上面布满灰尘,变得脏兮兮的。看来是赶了很一阵子路了。
“诸位让路。有紧急军情!”那骑士在马上纵声大喊道。
众人一听,都是赶紧让开了道路,而正在此时,正阳门大门也轰然打开!
那骑士长驱直入京城,挥舞着手中的大红战帖,满脸都是兴奋,在大街上纵声大喊:“大胜,大胜!寿宁侯爷在山东大败白袍逆贼。斩首七千!”
“大胜!大胜!寿宁侯爷在山东大败白袍逆贼,斩首七千!”
大街上的百姓听到他的呼喊,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一阵欢呼。
大明朝立国百年,与士民共治天下。自然是很得民心的,听到官兵大胜,百姓们自然都是高兴欣喜。无论是手里头干着什么活计,都是暂且放下,先欢呼一番。
而那两边的茶馆中,更是走出来几个穿着长衫,读书人模样的人,便欲向前问那骑士具体战况。
只是那骑士一边奔驰,一边呼喊,此时却是已经去的远了。
“前些日子城璧刚在任丘路上斩了一千多人头,现在又阵斩七千,哈哈,朝廷内有衮衮诸公当道,太平盛世,外有战将无数,军威大盛,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一家名为宋记的茶馆中,一个穿着青衫,长相方正的青年满脸兴奋,哈哈笑着招呼小二送酒上来。
在他对面,坐着的却是个娃娃脸的青年,看上去比那长相方正的年纪还要小些,穿着一袭白袍,一双小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着,透着一股机灵。他也笑道:“清泉兄”
小二送酒上来,那清泉兄满饮了一杯,舒服的哈了口气,略有些纳闷儿道:“这一次,却是未曾提武毅军和城璧的,只是不知道,这七千首级里头,又有多少是他的功劳?子轩,你头脑机灵,交游也广,可听说了么?”
“这是军情要事,我去哪儿听说去?不过定然是少不了了!”子轩向他翻了个白眼儿:“前几日,武毅军在任丘路上打败白袍逆贼的事儿,可着京城都传遍了,嘿,城璧可是土生土长的老京,都说南方将领能打,咱们就差了?当真是给咱们京城老少爷们儿长脸!现在京城都知道他勇武能打之名,据说皇上听了消息也极高兴,在朝堂上也很是夸奖了几句,就连举荐城璧的戴大人也被夸了。别说城璧本就是个能打的,就算不是,那寿宁侯爷也得把他名字给加上,嘿嘿,城璧可是深孚京城百姓之望啊!清泉兄,你说是不是?”
这两人自然就是邱清泉和宁子轩了,自从那日四海楼之后,两人和连子宁志趣相投,便也是时常一聚,一来二去,反而是很熟稔。
清泉兄想了想,向着子轩翘起了大拇指,欣然道:“这话说得在理,呵呵,子轩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反应就比咱快一截儿?为兄得寻思好一会儿才成啊!”
那子轩兄淡淡一笑:“若是说头脑灵活,咱们这些人,哪个别的上城璧?当日顺天府大堂之上景象,历历在目,而今,咱们还都是一介白丁,城璧,却已经是统兵数千的一面统帅了,物五品的前程。想想,心里还真是羡慕啊!”
那清泉却是想的很开,豁达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子轩,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这事儿啊,可是羡慕不得。”
子轩也笑笑:“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说起来,城璧发达了,咱们也能沾光不是?”
“沾光?”邱清泉疑惑道:“城璧毕竟是个武官,现下虽然名气大,也只是从五品而已,咱们都是走科举正途之人,他又不是顺天府的学政堂官,咱们能沾上什么光?”
邱清泉对科举一道甚至执着,甚至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性子又方正,现在对连子宁弃文从武耿耿于怀,在他看来,连子宁这般才学人品,若是科举。将来当真是入阁为相也不为奇。
宁斐笑的有些苦涩,心道:“邱兄,你到现在都看不明白么?那孙挺已经是恨透了城璧,连带着咱们都恨上了,那孙言之虽然已经被远贬云南。但是门生故旧无数,想让咱们出些岔子还不是举手之类?你还想考举人,中进士?”
嘴上却是笑笑:“邱兄你学问精湛。做得一手好文章,定然能金榜高中的,小弟可就未必了。到时候若是名落孙山后。小弟便去投奔城璧了。”
邱清泉果然听了便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好说他,只是勉励了几句。
——————分割线——————
戴府,后花园,假山之上,一亭飞起,峙水临渊。
此时的北地,已经颇有几分秋意,有些时令的植物已经落了叶子。铺满一地金黄,有凉风轻抚,树叶在风中上上下下。别有几分萧疏的美丽。
临湖的亭子中,隐隐有琴声传来。四面的轻纱已经被撩起,一个穿着白衣的丽人正襟危坐在小几后面,轻抚面前古琴。
琴声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那白衣女子回身望去,脸上露出期望的神色。
“小姐,小姐!”还是一身湖水绿的小青一溜烟儿的跑了过来,小脸儿上满是兴奋,摇晃着手里的一张纸,进了亭子,笑道:“小姐,来了!”
“来了?”戴清岚也顾不得矜持,提着裙裾便站了起来,道:“快给我看看!”
“看看?”小青眼珠子骨溜溜的一转,笑嘻嘻道:“看看么,自然也行,不过小姐,你可得许给我点儿好处!”
“要好处?”戴清岚促狭道:“大不了他收你入房的时候,我给他叮嘱,对你轻些个……”
“轻些个?小姐,你!”一听这话,小青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却还是不忘反击,撅着小嘴道:“你可是正牌娘子,只怕先要让他轻些个的,另有其人呐!”
这一次却是轮到戴清岚脸红了,她脸皮极薄,被小青一句话说的差点儿就像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心里忽然想到,若是有一天真要与他,只是想想,便是满脸滚烫,双腿酥软,浑身似乎也都没有气力了。
自从揭破了小青与连子宁的私情,又得了连子宁和父亲的承诺,戴清岚便也知道,自己和他的婚事,已然是板上钉钉,只是择日而行而已。而小青也明白以后自己的身份,如此一来,两人之间便是经常谈到一些很私密的话题,自然也免不了那等让人一想便是面红耳赤的事儿。前几日,小青却是在拐棒胡同的集雅轩书店买了本册子,上面标的名字是南原画集,其实都是些春宫画。
不过里面这些画,画工极美,人物栩栩如生,取景也是雅致讲究的很,或是清风明月腊梅,或是亭台小榭人家,或是女子闺房春暖,让人感觉不出半分淫*秽来。
这两天,到了晚上两人便躲在被窝儿里头靠着头偷看,看的面红耳赤的,却是欲罢不能。其中最精彩的一副,却是一女跪趴,只披着一件红绡,翘臀对应着天上一轮明月,明月之下,后庭花开。那女子微微蹙眉,回头欲语还休,旁边的配诗也是极为的精彩:“半帘清风,一榻明月,半似含羞半推脱,回头叮咛轻些个,不似寻常浪风月。”
而更巧的是,两人身旁,还有婢女模样的女子伺候着,那婢女只穿了大红抹胸,露出翘臀长腿,从后面抱着那男子,轻轻亲吻。
今日却是提起这事儿来,让两个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如何受得了?
其实这事儿在明朝倒是也常见,明季,女儿出阁之前,娘亲或是三姑六婶儿的,都会给新娘子教授这方面的只是。而几乎每个大户人家家里店都藏着一些压箱底子的春宫画,女儿成亲之前,母亲或是管事儿的嬷嬷就会把这东西翻出来,给小姐一一讲解翻看。在更有甚者,在明朝皇宫里,还有一个大殿,里面放满了惟妙惟肖的欢喜佛做*爱的雕像,各个姿势都有,堪称包罗万象,内有机括,一摁就自己运动。太子或是皇上大婚之前,便会有专门的亲近勋戚领到这儿来观看。
可见,明朝的性教育,其实也并不落后。
两人笑闹一阵儿,那张纸终究也到了戴清岚手里。
这张纸,完全就是官府行文的格式,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自己犹新,显然是刚刚写成不久的。
她仔细的看了一遍,脸上的喜色也越来越浓,轻轻念道:“正德五十年十月四日,与白袍逆贼激战于宁津、乐陵两县之交,鏖战竟日,幸赖吾皇圣明,将官得力,三军用命,敌终不能抗,溃散而去,我军大胜!……有员曰连子宁,其武毅军一部,精锐骁敢,甚是得用,杀伤白袍甚众。当日,敌一部强突我军防线,我军势寡,竟不能当,若非连员组织得力,率军奋力抵抗,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上面对连子宁的而评价,她心里欢喜无限,国朝大员,要的就是一个谨慎,慎言慎行,若是轻言轻语,众人不信服不说,甚至会招来御史弹劾。这和后世高官从来不在公众面前发表个人看法倒也是有想通之处。是以这些高官无论是发表政治意见,还是上折子奏事,用词都极为的恰当小心。张燕昌超品侯爵,大军统帅,能说出这些话,已经是对连子宁极高的评价了。
小青在一边说道:“知道小姐心里挂念,适才寿宁侯爷遣人送来的行文刚刚到兵部,老爷便让人抄了送回来,回来的是陈二哥,他说,老爷还说了,今个儿一早,大朝会还未开始之前,寿宁侯爷为前线将士的请功折子就已经递进宫里去了,想必这几日就能有信儿了。”
戴清岚点点头,又把那公文看了一遍,抿唇一笑:“这位侯爷行事倒也谦恭廉让,字里行间,全是别人的功劳,没提到自己一个字儿。”
她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对了,差点儿忘了这事儿,赶紧把这公文抄一遍,给苏苏姐姐送去,她们想必也等得急了。”
小青撇撇嘴:“小姐,咱们至于在她面前低三下四的么?哼,你不提我还不想说,那日咱们去他府上拜访,他妹妹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来气。”
戴清岚沉下脸来:“小青,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不敢在他面前提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兄妹感情何等之笃?”
小青扁着嘴点点头,转身便去了。
怔怔的看着小青的背影,戴清岚无奈一笑,笑容中,有些掩不住的苦涩。
——————分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