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丽华照着小慕容氏所说的话,派过去一个管事娘子,让她安排庄子上的事,小慕容氏教她要恩威并施,管理庄子上的事不是个轻松事,尤其她想要做的都是没人愿意做的苦活儿。
萧丽华坐在床上,对着那边正在看单子的小慕容氏感叹,“可真难!”
“不难。”小慕容氏叹口气,“二娘和那个管事娘子身份是云泥之别,你说的话她哪里不敢做?只是这要做的恐怕就不会那么好。”
“阿娘说的那些太难了。”萧丽华轻哼,“要是她做的不好,那么就让她一辈子呆在庄子上面,还有她的丈夫儿子,儿就不信她敢。”萧丽华在这个时代呆久了,也知道所谓的人权在这里根本连影子都看不见,家中那些穿着锦罗的侍女们,拉出去个个都比平民家的女儿要光鲜的多。
可是那些侍女都是说打杀就打杀的货色,即使律法说不能私自处死奴婢,可是还没听说过那个人因为打死奴婢就被处死什么的。
管事娘子说的好听,其实也不过是家中的一名奴婢罢了,她乐意了赏些东西,不乐意了,全家发卖出去也没人能说她错。
“二娘。”小慕容氏不知道女儿年纪小小的,怎么这么大的杀气,她耐着性子教,“这人才难得,能做事的人不少,但是能把事做的好的不多。”
“常言道求贤若渴,都一样的。”小慕容氏想了想用了个汉人的词儿,“做的好了要赏,做的不好了要罚。”
“……”萧丽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将这番话都听进去了。
“二娘现在听不懂,等到你长大当家了就能明白了。”小慕容氏道。
萧丽华听到小慕容氏这话,脑子里突然想起这个时代的平均婚龄,贵族们成婚早,七八岁就嫁人娶老婆的大有人在,甚至南朝以为太子去太子妃的时候,只有十岁……
要真的算起来,过不了几年,她就要被嫁出去了。萧丽华一想到这个立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现代都说女孩子在家是公主,出嫁了就是黄脸婆。在古代也差不了太多,在家里她有阿娘罩着,想要做什么都行,可是嫁了人,还有个什么婆婆小姑子一大家子盯着。难受的要命,光是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阿娘,刚才你在看甚么呢?”萧丽华不想再在嫁人这个事情上说太多,干脆转移了话题。
“你忘记了?”小慕容氏一笑,“博陵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
“哦。”萧丽华终于想起这位伯母的生辰的确是在最近,“阿娘是在给长公主送礼?”
“嗯。”小慕容氏看了一眼下面人给她的单子,随手就放在了一边。
萧丽华见过这位长公主几次,不过每次都是长公主没正眼看过她,同样也没正眼看过小慕容氏。她对这位伯母可是大大的不喜,萧斌为人好色,见到有几分好颜色的,哪怕是下贱的奴婢也不介意,但对亲戚还是不错。至少萧丽华每次见到他都是和颜悦色,而长公主则是将那份鄙视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连样子都懒得装一下。
这样,萧丽华还能喜欢长公主就奇怪了!
“阿娘,干嘛那么用心?”她都瞧着小慕容氏看了好几天了,“长公主又不待见我们,何必送上门去瞧她的冷脸。”
“长公主毕竟是你大伯的正头娘子。”小慕容氏也不喜欢那个一双眼睛在头顶的妯娌,不过身份毕竟摆在那里。
“要不是大伯的正头娘子,恐怕长公主现在也算不得甚么吧?”萧丽华撇了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二娘。”小慕容氏压低了声音,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奴婢,“都退下。”
待到屋内的侍女都退下之后,小慕容氏才道,“你这孩子说话这么也不知道避讳。”
“阿娘难道不也是这么想的么?”萧丽华道,母女这么多年,她再怎么会不知道小慕容氏的想法。
“……你这小娘子。”小慕容氏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她伸手给女儿顺了顺头发。
“况且儿也说的没错。”萧丽华回想起当初到长寿宫,博陵长公主被太皇太后晾在一边受冷遇的模样,心中便一阵快意,“以前阿娘对她多尊敬,生辰不说,就是有个什么不舒适,也会遣人去问候,可是长公主呢?没一次来也就算了,那副样子好像阿娘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萧丽华想起这位伯母的所做作为一肚子的火,她又不犯贱,都被人家来来回回扇了几个巴掌了,还把那位当做天仙一样的供着。
“难怪伯父在姑母掌权之后就立即疏远了她呢。”那种性子,不管男女都受不了!
“……”小慕容氏没有阻止女儿说下去,她靠在凭几慢慢听着。
“儿瞧着长公主也没甚么了不起,阿娘何必……”萧丽华越说越不忿,萧斌也就算了,毕竟是大伯,而且也是东宫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是长公主算是什么东西?!
“二娘认为,仅仅凭借着长公主之尊,那边能够这么嚣张跋扈么?”小慕容氏开口问道。
“自然不能!”萧丽华险些跳起来。
公主中也分等级,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能够得封长公主或者大长公主的皇女凤毛麟角,几乎少的可怜。但是能够得封也不代表就有多肆意。
“长公主是天子的姑祖母了,要是她真的得东宫喜欢和天子尊敬,早就被封大长公主了,怎么会到了这把年纪还是长公主?”萧丽华说话毫不客气。
“是啊,如果仅仅是靠着博陵那个长公主,她又算得了甚么?”小慕容氏摸摸女儿的总角,“她靠的是萧家。没有燕王,没有太皇太后,她就只是个长公主,甚么都不是。”
“长公主?哼!”小慕容氏轻哼一声,听起来是多么的金枝玉叶,可惜在平城看得不仅仅是名头,还是权力。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可每次长公主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萧丽华撇了撇嘴,博陵长公主靠着萧家作威作福,又看不起萧家人,简直是做了婊~子又要立牌坊,长公主虽然少,但也不只一个,纵观平城,能那么嚣张的就她一个!
“二娘,长公主虽然和燕王不和,但是在外面看来他们就是一体的。”小慕容氏叹口气和女儿解释起来,“所以哪怕阿娘再不喜博陵长公主,面上该做到的,也会让人挑不出错来。”
“……”萧丽华转过头去。他们家这会还要仰仗大伯,对着那位大伯母也只能恭恭敬敬了,可是一想到那位鼻孔朝天的伯母,萧丽华不禁觉得有些胃痛。
小皇帝和萧三娘快点长大就好了!萧丽华恨恨想道。
她就不信这两个还会对那位会这么客气。
萧妙音坐在小皇帝面前,双眼亮亮的说嫡母就要过生辰了,自己能不能请个假出个宫什么的。
长公主不爱见到庶出的子女,所以萧妙音长到这么大连长公主府的门都没怎么见过。她可不是什么三好庶女,只是拿着这么个借口出宫溜达一圈。
拓跋演今日穿着汉人的深衣,头发织成好几条辫子披着。他听着萧妙音说的那些话,只是笑。
等到她说完之后,拓跋演开口,“姑祖母只怕是不会见你吧?”
只消一句话就让萧妙音脸上一僵。拓跋演这话说的还真的是没错,照着长公主那个性子,就算如今她是东宫看好的人,也不会让她改变以往的作风的。
不过,小皇帝是怎么知道那位的作风的?她记得小皇帝和这位姑祖母完全不亲近。
“就别去了,去了又如何?”拓跋演低下头把玩了一下腰下的玉佩,“宫里不是挺好?”说着他还去看萧妙音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黑又大,宫廷中汉人鲜卑人交杂,鲜卑人的血统较杂,也常能见着蓝色眼睛的人。
拓跋演不太喜欢那种湛蓝的眸色,一看之下似乎很漂亮,但是多看几眼只觉得呆滞。
他突然想去亲一亲。
萧妙音目瞪口呆的瞧着拓跋演亲了过来,她下意识的闭上眼,倒不是她纯情害羞,对个十岁的小男孩她怎么可能会害羞!只是他亲的是她眼睛……
长长的睫毛扫在皮肤上有些痒,拓跋演亲了亲,心满意足的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点。
“陛下,您还小呢。”萧妙音捂住他刚刚亲过的地方,带着些许郁闷。
她十岁的时候只会疯玩,最怕的事就是考试和老师。怎么面前这个小家伙画风如此清奇,小小年纪就会占女孩子便宜。她已经能够瞧见这货日后是个流氓了。
“……”拓跋演面色古怪起来。从一开始就站在后面的毛奇听到这位三娘子略带不满的话语,惊讶之下抬头看着这位说不出话。
“你以后要陪着我的。”拓跋演瞧着小姑娘呆呆的模样,想了想,低下头诱哄道,“所以这事我也只对你做。”
“……”这话是在耍流氓吧?萧妙音用看小色狼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面容白皙的小皇帝。
“真的。”拓跋演见着萧妙音满脸的不相信又多加了这么一句。
“……”萧妙音别过眼去,好吧,这会就算拓跋演真的想耍流氓也没其他办法。人还小嘛。
“陛下说的是真的?”萧妙音摆出一副‘不要骗我’的纯洁脸,她如今节操已经掉了一地,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也能装纯。
“真的,不骗你。”拓跋演对着萧妙音脾气温和,说话都是柔声细语。
毛奇在一旁看得,差点将一双眼珠子给瞪出来。他瞧着拓跋演坐在三娘子身边,让宫人将最近宫中进来的新鲜物什给她看。
北朝不及南朝那么物产丰富,不过天子居住之处,自然是有许多别处没有的东西。
萧妙音瞧着那些雕刻的十分精致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处小小的木雕也是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她瞧着拓跋演是真的给她玩,她也就装模作样的很有兴趣的模样鼓捣个不停。
这小子该别是在玩什么养成吧?萧妙音瞧着他坐在身边含笑看她玩耍,内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来。
她垂下头手指拨弄着小塔屋檐下的小风铃。那铃铛做的十分细致,仔细看几乎和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体积小了许多。以前她听说古代人能在一粒米上刻下一部书,原来以为是夸张,可是看着这手艺,她觉得古人手艺精妙是难以想象的。
“喜欢?”拓跋演问道。
“嗯,可是这看着似乎是佛塔。”萧妙音瞅了瞅,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将面前的木塔给推开。
鲜卑人好佛,鲜卑贵族里十个有九个是信佛的。拓跋演把这东西给她玩,多少都有些不好。
“这不是佛塔。”拓跋演笑道,他侧首去看毛奇,指着被萧妙音推开的木塔,“这是佛塔么?”
“回禀陛下。”毛奇双手拢在袖中对拓跋演拜下,“臣看到的只是平常的木塔。”
“你看,连毛奇都说了。”拓跋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晃的萧妙音有些眼花。
“可是……”她看着这形制有点像啊。
“这是不是佛塔还是要朕来说。”拓跋演道,“朕说不是,那么就不是。就算是外面那些大和尚,也不能说甚么。”
好狂霸拽!
萧妙音目瞪口呆,她想了想,“要不要叫常山王一起来玩?”拉个垫背的也好。
“猫儿?”拓跋演想起那个和狸猫一样的弟弟。
“嗯,儿都好久没有见过大王了。”萧妙音道。她自从回宫之后,就没见着常山王来过。就她对拓跋猫儿的了解,这孩子绝对不是什么能够坐得住的,而且是闯祸的好手。不然小皇帝也不会拉他过来做遮掩。
“猫儿最近被罗夫人禁足了。”拓跋演悠哉悠哉的似乎在说今日天气很好似的。
鲜卑人尊母,母系之风浓郁,罗夫人是生母,即使不是皇后,也不是汉人那样对自己孩子没有半点发言权。
“啊?”萧妙音没想到自己回宫之后,猫儿竟然被禁足了,“常山王做了甚么事让罗夫人不高兴?”
她把猫儿能闯的祸想了一通。
“罗夫人让猫儿罚抄百遍列子,而猫儿到如今都喂完成。”拓跋演说道。
“……”好吧,难怪被罚了。萧妙音闭上嘴。
“渴了么?”拓跋演问。
“嗯。”萧妙音点点头。被拓跋演这么一问,她还真的有些饿。
“上蜜水。”拓跋演对毛奇道。
毛奇对拓跋演一躬身,就看向那边侍立的小黄门。
宫殿中通常都会时常准备着蜜水,以防贵人口渴,昭阳殿中更是如此。
蜂蜜在现代不过就是常得的东西,但是在这会,上好的蜜只能供应给贵族。萧妙音瞧着一个小黄门奉上两只玉杯,毛奇接过,亲自奉到拓跋演面前。
拓跋演自己拿过两只杯子,其中一只递给了萧妙音。
玉杯剔透,里面的蜜水上还浮着一层干花瓣。想来应当是取自什么风雅之意。她垂下首去饮用,当层层花瓣被吹拂开来,一个黑黑小小的东西却从干花瓣中浮现出来。
“啊!”萧妙音立即将自己手里的玉杯丢掷出去,玉杯被扔在地衣上,滚了几圈,里面的蜜水泼了出来。
“怎么了?”拓跋演放下手中玉杯问道。
“……”毛奇已经上前查看,他手指拨开那堆干花瓣,露出里面那一点黑黑的来。
“启禀陛下,是……鼠屎。”毛奇出身贫寒,自然认得这东西。
萧妙音一听,一张脸都白了。怎么昭阳殿内还有这个恶心东西?
“……”拓跋演蹙眉,“将查查看,到底是谁的罪过。”
“唯唯。”毛奇领命而下。
拓跋演转过头,伸手在萧妙音发顶上揉了揉,“好了,不怕了。”
萧妙音一张脸白着,她捂住嘴呕的一下开始吐起来。
殿中的宫人们围着她忙的团团转。
萧妙音到屏风后收拾好出来,毛奇已经来回命了,“陛下,掌管库房的黄门已经被拿下。”
宫中的事,哪怕一针一线都会记录在案,萧妙音那杯蜜水除了问题,要查起来也快的很。
“嗯。照宫规行事。”拓跋演眼睛都不抬,直接一句就定了人的生死前途。
甚至那话语里都没多少感情,萧妙音有些怔忪。这些日子来,她看到的小皇帝都是带着些许孩子气的,甚至会逗她开心,拿东西来博她一笑。
可是他还是皇帝,即使大权在东宫手里,他还是能决定不少人的生死。
宫中饮食医药向来是被严加防守之处,如今出了事,自然是重重责罚,萧妙音这几个月来也是跟着秦女官学了不少宫规,其中若是贵人膳食除了差错,那么出错的那人恐怕就要没命。
“陛下?”萧妙音走出来,“或许不是那个黄门的责任呢?”
“三娘?”拓跋演看到她出来,面上露出笑容,“你来了?好点了没有?”
“嗯,好多了,陛下还是再查查?或许罪魁祸首有别人呢?”萧妙音走过来道。
“……好,反正闲来无事。”拓跋演自然无不可。
经过先帝一事,东宫对他始终都怀着警惕,朝堂之事碍于压力让他听政,但听归听,其他的事还是做不了。
倒还有一点空余的时间,陪一陪她也不错。
“好。”拓跋演点头。他难得的生出玩闹的心思,和萧妙音一起到侧殿去,让人将那个犯事的黄门带来,亲自审问起来。
那黄门见到天子,吓得瑟瑟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但是坚持称,“臣并未放鼠类进库房中啊!”
萧妙音瞧着拓跋演。
拓跋演思索一下,“证明你清白倒也简单,”说着他唤过毛奇,“将那……”他瞟了一眼萧妙音还苍白着的小脸,他直接省略掉那个名词,“从中破开,看是否干燥。”
“唯唯。”毛奇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他反转回来,“回禀陛下,是干燥的。”
“看来,你是真的被陷害的了。”拓跋演道。
他和萧妙音坐在珠帘之后,只闻声不见人。
那黄门听到天子的断语,几乎痛哭流涕,幸亏还记着不能在天子面前失仪,不然光是这条就够治罪的了。
“陛下?”珠帘内传来女孩细柔的嗓音。
“若是真的一开始就在里面,那么内外早就沁透了,可是这外湿内干,应该是后面才落入的。”天子耐心的解释。
“嗯。”萧妙音应了一声,她垂下头来,其实认真起来,拓跋演想要知道真相很容易,只是看他想不想。
“好吧,你去和御食曹说说,你到底与何人有冤仇。”拓跋演道。
御食曹掌管膳食事务,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是要给个交代。
萧妙音看着他这样,想起一开始拓跋演的模样,有些恍惚。
一个才十岁的小少年,其实已经有了皇帝的权力,偏偏她却一无所知,还当他是个普通孩子。这……实在是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