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室内安静的仿佛一根发丝拂落,也清晰可闻。
顾连城俊逸文雅的脸庞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哪怕是形容憔悴、略显颓败,也依旧让人恍神。
“莫姑娘说的话,倒是稀罕。”他静静的看了一眼她,眉心沉郁而散漫。
“稀不稀罕我不知道,”莫长安笑了笑,云淡风轻道:“但这话……终归没有错,不是么?”
她不紧不慢的说着,手中拿起酒壶,行云流水般为顾连城斟满了一杯:“二公子这般小心翼翼,加以设防,想来是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戳破,平白连累了整个顾府罢。”
她眼角眉梢皆是挂着清雅的笑,举止动作更是自带一股大家风范,可偏生言语之间,犀利而刺人,一字一句皆是扎入顾连城的心。
早在几年前,顾连城便知道,沈惜年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他并不是她要的那个人。即便如此,他也丝毫不怕被揭穿,毕竟放眼整个天下,谁也不知道顾家曾有第二个公子?
然而,今日沈惜年却对着他喊了顾连城三个字,让他不得不惊觉,原来他从来没有设防的这两个修仙人,竟是如此手段过人。
心下百转千回,顾连城望着明暗交接的雅致面容,一时间竟是痴然笑了起来:“莫姑娘当真是好本事,就连我原本的身份都一清二楚。”
“只是……”他收回眸光,视线落在手中的酒盏上,幽深沉郁:“我从来便不是什么顾府的二公子,我只不过是借了这个姓氏,与之有点滴的血脉瓜葛罢了。”
他自嘲笑着,褪去了温润的外衣和青衫飘然的他,瞧着倒是与顾倾城不太一样。
“二公子这些年,委实的辛酸苦涩了些。”莫长安见他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平静的便又为他倒了一杯:“毕竟,要抛却自己,完完全全伪装成另一个人,实属不易。”
说这话的时候,莫长安声线和缓,丝毫没有怜悯之意,听得本该觉得刺耳的顾连城,非但没有厌憎的情绪,反而心中随之沉静下来。
“我不懂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晦涩,”那一头,莫长安指腹轻轻磨搓着杯沿的纹路,语气洒脱却也令人心安:“可我知道,这寥寥数年来,二公子不该为了情爱,折磨自己至厮。”
她没有谈及沈惜年,只站在顾连城的角度去看事情,这样的感觉,第一次让顾连城觉得胸口堵着的郁郁不平,得以缓解。
他嗤笑一声,声音有些低沉:“莫姑娘是个有趣的人,我若是没有爱上沈惜年,想来如今是要对你产生些许别样的好奇。”
也不知是玩笑话还是当真这般,说完这句话,他眸中的情绪顿时便复杂起来,黯淡而无光,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可是啊,”顾连城摇头,惆怅道:“这世间没有若是,更没有重新再来。”
他将手中杯盏执起,仰头喝了口,瞳孔里头很是寂寥。
“在成为顾倾城之前,我曾想过走遍这天底下大山大河,哪怕是翻山越岭,荆棘无数,我也要寻得一份自由。”
“然而,命运有时候便是如此的残酷,它自以为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却是将你推入深渊,从不加以援手。”
“五年前,顾倾城染了顽疾亡去,我奉了主持师父的命,前来天街城探望一番顾老夫人。那的的确确是我的生母不错,可这些年她从未管束过我,我对她早已情意淡泊,只剩下这血脉是她曾给予的。”
“老夫人因为顾倾城的死,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般,那日初见我,便将我当作是他,百般关怀。”
“我动了恻隐之心,同时也动了一丝贪念。”
“想着大约可以借着这样的机会,感受一番从未体会,盼了十多年的亲情。”
“可皇榜下来的那一刻,我彻彻底底惊醒,一心想着逃离这深宅内院,自私而又怯懦。”
“只是,我终究没有走成。还来不及离开,便被那故作疯癫的女人药倒,再醒来时,已然是官袍加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知道,就在陛下派来的人马将我带着游街逡巡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会有人听他解释,更不会有人怀疑他不是顾倾城,不是当世的状元郎……他如是当初真要争那么一口气,将整件事情摊到台面上来说,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和整个顾府一起背负着欺君之罪,株连而亡。
帝王者,皆是不容忤逆的存在,但凡如此,便愈发揪不得错。
伴君如伴虎,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算计,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他嘴角挂着几不可见的嘲讽,笑意冷冷:“所以,我唯独能够做的,便是扮演好顾倾城这个角色,哪怕是苟延残喘,也不能出半点纰漏……”
这世上啊,谁又不是可怜人呢?顾倾城可怜,沈惜年可怜,顾老夫人可怜,只唯独他顾连城就是个例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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