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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
随着那一声汽笛,一艘火轮船缓缓的靠近了武昌的码头,船上的乘客便纷纷下船。在那些人群中,一位五十几岁头戴帽子的老者,在下船却是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火轮船,于唇间长叹道。
“当真是日行千里!”
这种感叹,人们似乎见怪不怪了。自从这火轮船出现于湖广,不知多少人惊叹于其速度之快,尽管火轮船曾于湖南引得一场民乱,以至于上百人因焚烧官船,而为官府所杀。但现在火轮船却因其方便而倍受欢迎。
“再待三日吧!”
因为三天后才有去长沙的火轮船,老人便在唇边这般嘀咕着,因为轮船只泊于江边的火轮码头,待老人上了堤坝之后,朝着远处看去时,可以看到武昌城墙下方外城的几根高耸的烟囱,那烟囱喷吐着浓烟。
“蒸汽机!”
老人于心底这般暗自嘀咕着的时候,只见一个剃着光头的汉子拉着辆双轮车却跑到了他的面前。
“老爷,要坐车不?”
瞧着这人拉的小车,再瞧着漆成黄色的车身后面的铁轮,老人立即说道。
“这便是黄包车?”
“老爷,您坐过?”
坐,他倒是没坐在过,可在九江他却看过报纸,知道这黄包车是时下武昌刚时兴起来的车子,要想雇车子,却祇有小车,是用人拉的,就是目下的黄包车。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武昌出台督令,直接废除了轿子。而为了令轿夫不至因废轿而生计无着,同时亦方便百姓出行,督府令工厂制造洋式马车时,又制造了数百辆黄包车,租予轿夫使用。这黄包车现在倒也成了武昌的一景,以至于就连报纸上亦能看到有关黄包车的消息。
“老爷,二里地只要五文钱,你老坐不?”
坐上这人力车,老人便给出了一个地址,那车夫接着车子便跑了起来,虽说跑得不算快,但却也远胜过轿子,甚至在老人看来,几乎不逊于马车。外箍牛皮的车轮在行车时发出的声音并不大,虽说速度不慢,但车座处却感觉不到多少颠簸,只是偶尔的微微晃荡着,做起来倒是比之轿上还要舒服一些。
“这人力车倒也便捷!”
不过只是两袋烟的功夫,便从码头来到友人家前老人,在附车费的时候忍不住感叹着。甚至临了又特意查看了一下,这车身为何微微摇晃,原本是那车坐悬固于弧形铁板上,与那洋式的马车倒有几分相似。
“看来这人力车倒需颇费些心思才行……”
“可是良图?”
刚从学堂回到家的邹汉勋看着于家门前俯身查看人力车的老人,在觉得有些面熟之时,又觉有些诧异,便试探着问了道。
“叔绩!”
身后的喊声,让魏源忙起身回头,冲着邹汉勋说道。
“叔绩不会怪我冒然来访吧!”
“怎么会,怎么会,只是,只是未曾想到,居然能与此见到良图!”
邹汉勋的语气倒是显得有些尴尬,毕竟眼前这位可是朝廷命官,而他……以朝廷的眼光来看,却是已经投逆了。
去年春天,在自己赴完礼部试,公车报罢后,曾绕道江苏拜访魏源,当时他正知江苏高邮州,在随后的近一年间,两人互出所著相参证,与魏共撰《尧典释天》一卷,又为《古书微》一书绘“唐虞天象“、“璇玑内外“、“玉衡三建“诸图。
今年初夏,邹汉勋返回了湖南,待到汉督控以湖南后,受其邀于入文山义熟任教,这见到老友来访,想到老友的身份,自然会觉得尴尬。
觉察到老友脸上的异色,魏源却是笑道。
“叔绩,可是觉得你我身份有异?实话不瞒叔绩,现在我亦是一介草民,叔绩又何需顾虑?”
“良图,这是为何?”
话刚出口,邹汉勋才意识到岂有在门外待客之道,连忙请其进屋,待两人进屋后,立即吩咐家仆上茶,然后两人便于客厅中聊了起来,待听老友因得罪钦差大臣琦善、杨以增等,以没有绕道递送军报而为其奏劾革职,进而辞官返乡时。邹汉勋立即愤声说道。
“这清廷之中,尽是满朝奸佞,如此又焉能不灭!”
愤愤不平的邹汉勋更是接着对老友说道。
“良图,你切莫与那等奸佞一般见识,这清廷既是奸佞当朝,连良图这样的当世之贤亦无法容得,不妨入以督府,就小弟所知,汉督对您一直颇为欣赏,你所著的《海国图志》更是于其书房之中,时时翻阅,甚至汉军能有今日之势,以汉督之言,亦得益于良图书中所言!若是汉督知道兄到了武昌,势必会倒履相迎!”
邹汉勋的话让魏源不禁一愣,看着为自己的遭遇而激愤非常的故友这般劝说自己,魏源不禁一阵哑然,当然更出乎他意料的却是于武昌,自己所受的推崇。
为何会来武昌?
其实在高邮辞官之后,面临着江航为粤匪所断的现实,返乡不得的他本欲往杭州,可最后他还是冒险返乡,说是返乡,其实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这武昌,瞧瞧这所谓的“汉逆”。
即便是远在高邮,魏源亦听很多人说“汉逆尽以他魏源所鉴行事”,甚至如琦善者之所以不容他,亦与此有一定的关系。
“汉逆于武昌,师夷之长技以制华,实是可恨至极,此事非汉奸而不为……”
想到朝廷对武昌的评价,甚至将其用西洋火器、机器比若“汉奸”,于魏源看来又是何等之可笑,朝中诸人不思解决之道,反言道“汉奸方用以洋器”,如此又焉能平以贼乱?
“良图,今日督府大办工厂以为示范,并倡以民间私人设立厂局,缫丝、纺纱、自行制造与销售轮船等,使国家富强,恰如兄之主张凡有益民用者,皆可于此造之……可以说兄之主张今日尽由汉督推行于湖广,他日汉督得已天下,必将良图之策推行天下,若是良图能留下辅以汉督,岂不正是一展兄腹中之才?”
其实作为义熟中数学教授的邹汉勋,显然是想得太多了,朱宜锋对于《海国图志》一书的推崇,一方面固然是因此书是晚清睁眼看世界第一书,而更重要的是为自己“求知于世界”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实际上对于这本书中的很多观点,朱宜锋同样持以否定,比如其提出的“一曰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内河;一曰调客兵不如练土兵,调水师不如练水勇”,既不为其所接受,当然在这个时代的中国能够提出“善师四夷者,能制四夷;不善师外夷者,外夷制之”,把学习西方的“长技”提高到关系国家民族安危的大事来认识,已经领先于这个时代数十年了,亦正因如此,朱宜锋才会对其极为推崇。而这种推崇于武昌又是人所共知之事。
而在邹汉勋看来,魏源这等当世贤才于清廷为官却倍受打压,甚至因而罢官,相比于武昌这边的推崇,他自然会因一时激愤而为督府邀请起魏源,此时他显然忘记对于督府他亦是存有些许微词,甚至这也是他无意为官的原因,而他之所以于留于武昌,完全是因为数学上的爱好,一方面于此可向那些少年传习数学,另一方面亦可同洋人探讨数学。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的胞弟邹汉章亦于汉军中任职,尽管其是当年于黄州被俘之人,但现在却颇得汉督信任,在这种情况下邹汉勋自然没有太多的选择,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中国人的身份!正是那还有些模糊的意识,使得他明白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而此时他游说魏源,一方面固然是为老友不值,希望老友能留于武昌一展所学。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他希望魏源之才能为督府所用,从而帮助督府于夺取天下,毕竟相比于窃居江宁的粤匪,督府这边更符合他们对朝廷的定位,至多也就是“师法西洋稍过”罢了。
面对老友的邀请,尽管对于汉督尽以《海国图志》治国的举动颇为激动,但魏源依然还是摇摇头说道。
“叔绩,非是为兄自怜,实在是为兄年逾六旬,数十年遭遇诸多坎坷,且以世乱多故,早已无意宦海了,只想就此常伴佛灯……”
不待魏源把话说完,邹汉勋却打断他的话说道。
“那老兄又岂忍心就些埋没平生所学?”
趁着魏源诧异之余,邹汉勋又继续说道。
“老兄无意宦海亦无不可,若不然,你便于我留于这武昌,做以教书先生,将平生所学授于他人,总好过埋没乡间吧!”
虽说邹汉勋的话魏源颇为意动,但他还是显得有些犹豫,而邹汉勋却继续游说道。
“而且这校中有颇多洋人,老兄亦可与其探讨这夷之长处,若不然,老兄你便于此留下几日,不知兄以为如何?”
面对如此这般热情的邀请,魏源那里还有再拒绝的理由,而且他的心底对于欧洲同样亦存在诸多疑问,现在倒也可于此一解心中之惑,自然也就不再拒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