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处只剩下面纱女人和慕南卿两个人。
“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既然来了,为何不肯露面?”
两人一同开口,话落后都怔了怔。
慕南卿率先兴意阑珊撇嘴道:“别忘了二王府外面是白昼,我进门就看到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蹲在房脊梁上卿卿我我。”
面纱女人并不觉得气氛有多僵,爽朗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来略略悼念恩人,何至于大张旗鼓遭人误解?”
“恐怕不止吧?”慕南卿纤长的指尖指向拎着铁棍满院子气势汹汹找自己的余氏,“你看她。”
面纱女人伶俐地眉峰一凛,有些凌怒瞪视慕南卿:“你是故意让本公主看到她这一幕的?”
“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丑妇最真实的样子。”慕南卿语气波澜不惊,悠悠耸肩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纵使野心勃勃,亦没有让你们费心收拢的价值。”
“你知道本公主要做什么?”面纱女人愈发警惕起来,手指握住藏在腰间的长匕首,随时准备杀人灭口。
“我要是你,就会放弃拿怀里那东西。”慕南卿将面纱女人细微地动作收入眼底,默然提醒她,“杀了我,你便无法活着走出这里,长久以来的筹谋、忍辱负重都将化为泡影。”
面纱女人眼中情绪变幻莫测,权衡之下选择放开匕首:“本公主的身边,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叛徒,你是如何得知本公主的计划的?”
“简单啊。”
慕南卿大赖赖地打了个哈欠,朝着面纱女人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我算的。我乃天人,未卜先知。”
面纱女人用鼻子哼哼一声,显而易见的不信。
“你的选择不该只拘泥于女人,在本朝,你看不上的男人亦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价值。”慕南卿并不在意面纱女人赤裸裸地轻视,反而意有所指地提点道,“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就在二王府十里外。”
面纱女人不禁隔着面纱掩唇嗤笑:“怕不是你想借本公主之手为自己扫清障碍吧?”
慕南卿并着急不否认,点头道:“这么解析也并非不可以。”
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然道:“更多原因是他本就同你息息相关。我本打算用杀他的方式了却因果,可这显而易见不是上策。既然你来了,能够悄无声息更正因果相循自然更好。”
“你——”
正要再说些什么,墙下突然腾一阵骚乱,面纱女人眉心跳了跳,微微眯起的眸子魅色十足,如曼珠沙华般妖冶而危险,与慕南卿不约而同向人流聚集的地方看去。
慕南卿沉思片刻,招呼也不打一声,纵身跃下脊梁。
面纱女人的话只问了一半,被她扯着谈话又被晾在原地,眼皮直抽搐,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压下去想把慕南卿扔在二王府一走了之的想法。
灵堂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吵闹之声隐隐传进慕南卿的耳畔。
“这就是刚才偷袭世子殿下的邪祟!定是几日前恶鬼入侵京城所留下的漏网之鱼!”
是那群邪僧又在搞事。
“兴许宸王殿下就是为他所伤!”
“打死他——快打死他!”
“你这邪祟好生猖狂,竟敢在二王爷灵前暴起伤人!?当我们京城没人了吗!?快——保护世子!抄家伙杀了他!”
“杀了他!”
人群混乱而激愤,慕南卿跌跌撞撞挤了许久才钻到了最前面,看清眼前的情景却蹙起了眉心。
二王爷世子萧岩诩静默在灵柩前,身后站着半身染血的萦儿。
棺椁中原本形体完好的二王妃已经成了一具卤煮过的熟尸,散发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味。
这副场景慕南卿已经见过一次,此刻目不斜视,眼神直直扫向被认定为“邪祟”的少年身上,随即瞳孔震颤。
尼玛的这群和尚想害死所有人!
慕南卿忍着想冲上去掐死和尚们的烦躁,朝着萦儿招招手,待小丫头过来后,看着她身上的血迹问:“怎么回事?”
萦儿附在慕南卿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大致就是萧岩诩刚才被不知道打哪儿蹿出来的“邪祟”攻击,不慎摔倒撞落了二王妃的棺椁盖子,看到母亲成了卤尸。
萦儿简单叙述完毕,又低声向慕南卿请罪:“奴婢护卫不利,请王妃责罚。”
“不怨你。”慕南卿头疼地摸索一番萦儿身上的伤,叹气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被和尚合力按在地上的“邪祟”,是个长相极为漂亮的少年。
他的头发和眼睛是浅蓝色的,如海洋般清澈深邃,耳侧生有一对形状标志完美的漂亮耳腮。慕南卿自幼走南闯北在在游历多年见多识广,不用细看就能认出他的身份,不得不感慨一句这群和尚胆大包天,连这等生物都敢奴役?
这少年幽居无妄海,是只血统纯正的上古鲛人族。
慕南卿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心说这群邪僧当真是活腻歪了、她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能作死的。
鲛人一族生于圣地、长于深海。在海中人身鱼尾,也可全身化作人形来到陆地生活。
他们是水中的主宰,人们行商运货走水路必拜求鲛神保平安。
近数百年,古老神秘的鲛人一族极少在陆地上出没,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此等传说里的物种,对他们的了解仅仅局限于传言。
鲛人族,高贵不可亵渎的鲛神,有着极强的武力值和报复心理,一旦暴走,在场之人一个都剩不下。
纵使是慕南卿在位玄修界盟主时,也不会轻易开罪鲛神。
鲛人族的少年完美继承了种族精致和高贵。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他正在被人喊打喊杀,可那双蓝瞳依旧锐利不减,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那个。
完了。
寒意从背后蔓延到胸前,慕南卿指尖都凉了,这条鱼…要怒了。
她朝萦儿递了个眼神,后者心神领会,将耳朵不动声色凑到她的唇边。
慕南卿低声吩咐:“去查查世子的衣食有无异常,特别是身上的配饰或者…灵帐布置。”
“王妃怀疑有人在世子身边藏激发鲛人族凶性的东西了?”萦儿例行问了一句。
慕南卿没回答,只道一句:“快去。”
小丫头领命离开。
鲛人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臂伤痕累累,漂亮长指甲尽数折断,一双星海般璀璨到发亮的眸子抬起,如深潭泉水,不偏不倚对上慕南卿的眼睛。
“那个……”慕南卿小心翼翼向着少年的方向靠近一些,挤出一丝笑意,“谢谢您肯对我的婢女手下留情。”
种族的优势摆在这里,要不是这条鱼收着力道,以萦儿的本事根本无逃脱的可能。
鲛人少年冲慕南卿凶狠地呲了呲牙,轻蔑地别过头去。
“哎?慕疯子在同邪祟说话。”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别过去。”面戴红纱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慕南卿身后,拉住她的腰带,把她拽出人群。
“这邪祟祸乱二王府,毁坏王妃玉体,其罪当诛,诸位,列阵!”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和尚义正言辞命令道。
话音落,一群和尚分八个方位团团围住鲛人少年,八卦图案的阵法凭空出现在上空,向着他压下来。
——当真是没完没了了!
“等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慕南卿挣开面纱女人的钳制,再次挤入人群,故意左脚绊着右脚摔了个跟斗擦破手掌,少量血迹散溢阵中,八卦阵一触而溃。
慕南卿抬起一双无辜的美目,认真道:“他不是邪祟,是鲛人。”
“鲛人?”
“话本里的鲛神?”
“哈哈哈慕疯子你今天又没吃药吧?宸王不在,你得罪了大师可没人给你撑腰!”
“高僧刚才都说了这是邪祟!你才几岁?你能认识鲛神?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了!”
“少看些画舫话本!”
“本朝一不多水二不临海,哪里来的鲛人?你傻不能当在场诸位都傻啊?”
“他怎么可能是鲛神?二王妃尸身那般…呕!可都是这东西干的!”
“诸位听我一言,都莫要争论,宸王爷家的是个傻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师请您等继续诛邪,别搭理她。”
慕南卿一阵头疼,暗道声麻烦。
跟着她一块挤进来的面纱女人好整以暇看着她,低声讽刺道:“想一走了之了?”
女人悲哀地看向一旁仰面躺在棺椁中不成人形的尸身。
这二王妃,可是她的恩人。
眼下整个尸首支离破碎辨不出原貌,周身散发着卤肉气味,天寒冰封,甚是凄惨。
慕南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实话,她现在满心啼笑皆非,并无任何起伏。
鲛人爪子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没人此她更清楚,倘若和尚们真的激怒鲛人少年,令其动了杀心,今日来二王府悼念的无辜宾客,注定血流成河。
那锋利的双手沾边注定是贯穿的血窟窿,凡人被袭击,绝无侥幸逃脱的可能,也不知道这般凶狠的生物是如何跑到这边、落魄如斯的。
这只鲛人留和尚们在这里喘息,他们反倒是一锤定音,召集所有人兴师动众扣了人家一身黑锅、还掰了人家的指甲、对其鞭策诛杀?
这踏喵,把她上辈子不好做的全给干了!
慕南卿坐在地上与鲛人四目相对,无声笑了。
随即额角“突”地一跳,轻喝道:“荒唐!想活命就放他走。”
鲛人少年此刻趁着慕南卿制造的混乱暂时摆脱了和尚们的禁锢,摇摇晃晃站起身,一脸苍白虚弱,眼神还略带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