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外,北屯营。
炙热的阳光下,李曜笔直地站在大营门外,有如一尊雕像,举目眺望着玄武门。
许久之后,一队车马从龙首原的方向朝北屯营缓缓行来。
这些车辆满载着长林军和秦王府的伤兵和尸体,夏风一吹,让人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
李曜见状立刻移步到营门一侧,当先两辆搭着凉篷的马车行至营门前时,也都停到了李曜这边,让后面的车辆先行通过。
首车上跳下了一个身穿紫色武官袍服的老者,李曜对他问道:“老将军辛苦了,人都找齐了么?”
这位老将军名叫王长谐,乃是李渊在太原初建义军时的六统军之一,他曾跟随李渊左右征战河东,期间袭斩隋将刘纲,履立功勋,因而得封平原郡公,如今担任左武侯将军,统领北屯营驻兵,负责京师外围巡警、烽堠、道路通行等事宜,可以说是深得皇帝李渊信任的禁军元老。
王长谐走到李曜面前抱拳道:“启禀贵主,臣依秦王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六位身着秦王府上等甲胄之人,其中三人战亡,三人重伤昏迷未醒,一人下落不明,臣不认识他们,只有劳烦贵主亲自确认一番了。”
“好。”
李曜点了点头,跟着王长谐来到了第一辆车前,车夫掀开车帘,李曜探头一看,就见车篷里躺有三个几乎被包扎成了木乃伊的汉子,不过好在每个人的脸都是露出来的,李曜瞧了片刻,第一眼就认出了曾随她一起战斗过的李孟尝,而另外两人看着都很陌生,显然就是战斗中失踪的刘师立和杜君绰。
李曜蹙了蹙眉,旋即来到了后面一辆车,这辆车里放着三具尸体,俱都裹着草席,扎得结结实实。
李曜吩咐道:“我要看脸。”
车架上一位蒙着白面巾的士卒心领神会,立刻钻进车篷,麻利地解开了草席,随后李曜的目光从三张毫无生气的脸上一一掠过,结果发现全都不认识,但毫无疑问,他们正是李世民对她和王长谐所交代的三个战亡者:独孤彦云、郑仁泰、庞卿恽。
李曜双眉不由一挑,自问似地说道:“长孙会跑哪儿去呢?”
王长谐走到李曜身边,好奇道:“听贵主所言,难不成那失踪之人便是秦王的内兄,长孙无忌?”
“是啊。”
李曜扭头看向龙首原,意味深长地道:“此人倒是幸运得很啊……”
正说着,远处的玄武门突然洞开,一大队人马从宫城里快速奔来,一阵尘土飞扬过后,便抵达了北屯营。
领头之人看起来四十出头,五官周正,紫袍玉带,颇有贵族气度,李曜虽与之第一次见面,但看清对方的样貌,脑海里马上就有了相关的人物信息,不由自主地招呼道:“明昭见过姊夫。”
王长谐也上前拱手道:“下官拜见窦太常。”
此人正是李曜庶姐襄阳公主的驸马窦诞,原史记载他早年曾与李世民交好,但后来却成了东宫的亲附者,甚至到了贞观年间,时任大理寺卿的窦诞还因尝试回改隐太子文案遭到了李世民的严厉责备,可见其人之立场,简直再鲜明不过。
而现在他不禁担任这太常卿一职,同时还是宿卫万年道的参旗将军,麾下拥兵不下万余。
所以他的出现,说明在李曜离开玄武门之后,皇帝李渊和他的近臣们丝毫也没有闲着,显然已采取行动处理掉了那些禁军中的变节者们……
双方一番见礼之后,窦诞脱口就问:“秦王可有负伤?”
李曜瞧他语气有些紧张,应道:“他受了些摔伤和皮外损伤,调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常。”
“没大碍就好。”
窦诞情不自禁地吁了口气,随即扬手朝营内一指:“陛下派我来宣诏,还请二位带路吧。”
李曜和王长谐答应一声,将窦诞引到营中的阅兵台上,并派人将东宫长林军和齐王府卫士,以及李世民、程知节、张士贵等秦王府残余人马全部请到校场集合。
待得相关人等到齐,窦诞展开卷轴,声音无比洪亮地宣读皇帝的旨意:“宫廷重地,勾陈严秘,肃遏警巡,职务尤重,然左监门大将军长孙顺德恣行凶险,敢乱天常,右监门将军樊世兴弑父犯上,败坏伦纲,奸恶虽已诛锄,仍宣示中外,令知朕怀,而禁军经此变乱,余者无多,翊卫府郎将冯立,东宫副护军薛万彻,屈唾至直府左郎将谢叔方,固守忠义,勇不顾死,大节可嘉,故朕特擢升冯立为左卫将军,薛万彻为左领左右府将军,谢叔方为右监门将军,其余东宫、齐王府卫士即刻转屯北门,以补宫禁宿卫缺员,望恪尽职守,以安朕心,钦此!”
冯立、薛万彻、谢叔方三人激动得浑身颤抖,热烈盈眶,齐齐磕下了一个响头:“臣谢主隆恩!”
原东宫和齐王府的卫士们纷纷伏地跪拜,山呼海啸一般连声高呼:“陛下圣明!陛下英明!”
待声音渐渐平歇,窦诞又从怀中取出一卷诏书,对同样站在台上的秦王李世民说道:“秦王李世民,准备听宣。”
李世民面色紧张地跪倒在窦诞面前:“臣李世民,接陛下旨意。”
窦诞肃声念道:“天策上将太尉领司徒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雍州牧领十二卫大将军上柱国秦王世民,重惑邪言,是非不辨,曲直不明,罔顾手足之情、血脉之亲,长戟流矢,一朝窃发,致皇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身殁宫闱,朕为人父,痛心难忍,本宜废其王位,贬为庶人,然殷忧启圣,多难兴国,萧墙之祸,自古有之,朕念其任兼文武,元功夙着,朝野具瞻,又念奸佞蒙蔽,计出庸违,非其本意,故酌情减罪,以申宽典,可解世民天策上将、太尉、司徒、尚书令、陕东道大行台、雍州牧,并削爵土,降为武功郡王,领十二卫大将军上柱国依旧,望自励其志,改过自新,钦此!”
音落,李世民慢慢仰起头,茫然地看着窦诞手中的诏书,脸上已全无血色。
窦诞见他半晌没有动静,不由低低地唤了一声:“郡王?”
李世民的嘴唇泌出了几缕血丝,这才颓然地开口应道:“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