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晚霞殷红如血。
唐军六万兵马排列成数道长长的队列,宛如一条条游龙,浩浩荡荡地沿着山脚向南逶迤而行。
眼见天色将黒,李曜下令道:“全军严密戒备,就地宿营!”
诸军将领皆是布阵扎营的个中高手,听得号令,纷纷选择有利地势扎下营盘,筑垒布哨,埋锅造饭,一切井井有条,根本无需李曜操半点心。
当营地里燃起熊熊篝火之时,西北方向的大地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李曜登上一座高垒,举目遥望,见到一队打着灵州军旗号的骑兵风驰电掣地朝行军大营飞驰而来。
待临近营门,旌旗下一位身着明光铠的将领拉住缰绳,突然抬手朝天一举,其身后的大队骑兵纷纷勒住战马,动作整齐划一,令人为之侧目。
轮值守门的校尉提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将领抱拳答道:“怀远府统军高德逸,奉灵州大都督命令,前来联系关中道大总管护国明昭公主。”
他说着,从腰囊里取出文牒,朝那门岗上的校尉抛了过去。
守门校尉接住符印,检验无误之后,又抛还给那高德逸,下令道:“开门。”
待两扇大门完全打开,高德逸一行人马列队而入,李曜急忙下了高垒,将高德逸单独领入帅帐,问道:“李药师将军现在何处?”
自离开青刚岭以后,李曜为了保障大军安全,在灵州东南方圆数十里内广布斥候游哨,仅仅小半日时辰,关中唐军和突厥的侦骑就爆发了多次遭遇战,双方人马的位置皆已暴露无遗,而李靖麾下的灵州军却藏匿了行踪,一时不知去向。
“大都督刚刚率军伏击了追击我军薛孤吴仁部的契丹人,此刻尚在距此六十里的地方休整。”
高德逸双手奉上一卷文牒,李曜展开仔细阅览,只见李靖在文中说,根据他所得来的情况,突厥兵力虽仍有二十万之众,但在击退薛孤吴仁之后,其军中饲草已然彻底告罄,许多战马忍饥受饿久矣,不能再继续支撑行军作战,眼下颉利可汗的主力正在堕落山下的草场进行补给,因此他建议关中军队与灵州军应于回乐城合兵一处,然后趁着突厥人尚未恢复元气,对其突然发动雷霆一击。
李曜收起文牒,略一思索,向高德逸问道:“李药师将军未说明击敌的具体时辰,可有对你单独交待甚么吗?”
高德逸颔首道:“大都督确有吩咐,他本想等待贵主抵达回乐再计议,但若是贵主问起,则于明日酉时对突厥人发起攻击。”
“我明白了。”
李曜立时了然,暗叹李靖果然擅长用奇,她只想到了如何实施夜袭,却没想到利用突厥人的夕食习俗,既然那位大唐“军神”早已有了完备的计划,她也就不必再班门弄斧。
次日一大早,李曜便率军拔营起行。
由于路途更短,李靖先一步抵达,所以当李曜赶到回乐之时,城外已是旌旗蔽天,枪矟林立的景象。
“护国公主驾到!”
随着城头上一声高呼,一队排列整齐的骑士迅速驰出城门,然后整齐地分列两边,随即一员老将打马而出,其身后飘扬着一面大纛,上书六个劈巢大字:“灵州大都督李。”
李曜双眸微微一凝,看向迎上前来的李靖,见他丰神如玉,朗目星眸,双眉斜飞入鬓,虽然须发花白,眼角也有了皱纹,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依然风采照人。
李靖久闻护国公主大名,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李曜,只见对方身披亮银铠甲,肩系紫色战袍,隐藏在黑缨兜鍪之下的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虽然看似国色天香的二八佳丽,可阅历非凡的李靖何等眼力,只是不着痕迹的一瞥,就发现这位所谓的义公主,不仅与当年那位英姿飒爽的李三娘生得一模一样,竟然还多了几分远远超乎外表年纪的内敛和深沉,散发着一种慑人心魄的气度。
待两方接近,李靖扳鞍下马,以军礼参见:“臣李药师恭迎护国公主尊驾。”
“大都督免礼。”
见礼完毕,李曜眸光微微闪烁,故作疑惑地问道:“昨日我军探马回报,突厥人在堕落山下广设连营,绵延十数里,其盘踞之地如此广阔,却不知我军该如何入手,还请大都督细说端详?”
李靖人老成精,听她语气中存有几分探究的味道,不动声色地唤道:“取我舆图来!”
两名顶盔贯甲的年轻军官大步流星地走到李曜近前,刷地展开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
古代华夏的地图通常采用形象画法,山川河流的大致方位一目了然,只因没有先进的定位技术设备,图中所示地点之间的距离准确性相对较差,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实地考察,不断增补完善,而这张舆图上面几乎每一寸都留下了刮改的痕迹,亦不知凝聚了绘图者多少心血和汗水。
李靖抬手指向标志着“堕落山”的山脉图案,讲解道:“我们在此山东北方,突厥营地分布在此山东面,两军相距四十余里,而此刻临近巳时,我们马上发兵过去,可在申时抵达附近,然后整顿一番,正好赶上北狄夕食,我军可先布下阵势,再以弓骑袭扰,诱敌轻出,引其陷阵,贵主与臣轮番领军出战,必使颉利等人损兵折将,昼夜不得安宁。”
李曜微微一挑眉,试着问道:“听大都督所言,难道此番不能一战而定?”
李靖摇头道:“我们两部才十万人马,兵力不足。”
李曜冷哼一声,不满道:“只可惜我部大半人马行动迟缓,若能全部随我至此,定将突厥人统统歼灭,岂会为了消耗颉利一点兵马而如此大费周章!”
李靖见她这番年轻气盛的作态,心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只道最近一些传言把这位公主吹捧成无所不能的谪仙,明显太过头了,忙劝慰道:“扫除北患时机未至,贵主肩负天下,切莫因一时心急,伤及千金之躯,以致误了苍生呀。”
李曜撇撇嘴,朝李靖拱了拱手:“本公主受教了。”
李靖点点头,也不敢再多说,让人收起地图,重新踩镫上马,便听从李曜发号的施令,率军向堕落山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