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爵郎中荣九思正倚窗欣赏沿途冬景,忽见国师府女典军从他眼前背道相驰而过,忙探出头,冲着那道背着包袱的背影高声问道:“兰典军欲往何处?”
“奉命行事。”
李曜头也不回,朝脑后抛去一句话,便扬长疾去。
对方未尽之言,便是无可奉告,荣九思自然也不敢再追问。
他本人原是齐王府记事参军,但对齐王却不甚忠心,当年李元吉阴养死士,他曾为此作诗讽刺说“丹青饰成庆,玉帛礼专诸”,成庆是春秋时代的着名勇士,但专诸却是暗杀君王的刺客,李元吉只道是此君在赞扬他的做法,并没有品味出诗句中的真正寓意,而一名听出弦外之音的幕僚却因此投靠了李世民,并给秦王党带去了大量的内幕。
李曜自觉可以左右皇帝李渊的想法之后,便开始对前东宫和齐王府僚属进行甄选和招纳,她发现此君竟早已离开齐王府,在吏部主管封爵之事,就索性借抚恤战亡将士这个由头,将他带到身边进行观察。
荣九思身在朝廷中枢机关,政治嗅觉极其灵敏,深知护国公主此番宣慰地方,并非是代替朝廷进行正式抚恤,实质上只是为了达成自己个人目的而采取的行动,根本无需带上他这样的朝廷官员。
所以,他也隐隐明白了护国公主的用意。
毕竟,越是聪明的上位者,越喜欢把立场不明的人放在眼皮底下,而他荣九思就是处于这样的境遇……
……
……
雾霭茫茫,大河滚滚。
李曜沿着岸堤,策马向北驰行。
距离李曜乔装离开东巡队伍已快过去一天了,昨夜她在风陵渡的客舍住了一夜,天刚放亮,便急急坐船北渡黄河,其实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既定的行动计划。
圣贤有云,朝中无派,千奇百怪。
换句话说,任何势力阵营都不可能真正做到铁板一块。
当初李曜以充满恶意的方式拔高了宋王李元嘉和宇文昭仪的地位,又逼得身为国舅的宇文士及不得不成为过去效力对象的权力竞争者,其目的就是从内部分化、瓦解李世民的势力。
如果宇文士及的势力膨胀到可以摆脱李世民及其党羽的控制,接下来自然就是李曜喜闻乐见的权力摩擦,以及不死不休的明争暗斗。
只是宇文士及生性谨小慎微,行事瞻前顾后,似乎对李世民有些过于忌惮,几个月下来,其势力的发展进程远远没有达到李曜的预期,显然还须要外力加以推动。
所以,即便没有虞世南的弹劾,李曜也会找个借口进行一次东巡。
但被动而为,终究还是比不上主动。
虞世南这样一个老学究,回朝任职的半路上,突然跑去关心民间疾苦,要说没有人唆使,只怕连鬼都不信。
本来,在此期间李曜另有重要事情急需处理,结果被李世民的党羽们这一搅合,也只好使出她的分身术来同时兼顾两头活动了。
临近午时,浓雾终于散尽,一座巍峨的城池渐渐出现在李曜的眼前。
蒲州城,东临张扬泽,南依中条山,西濒黄河水,与朝邑古城隔河相望,相传神农之子“柱”曾在此地建都,太史公司马迁亦称之为“天下之中”,名胜古迹遍布全城,其中北周宇文护所建的鹳雀楼,更以王之涣一首千古绝句而驰名天下。
不过,李曜明显不是跑来做“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观光客,她要去的地点与城西鹳雀楼的方向正好相反,只是蒲州东市一家名为“王五盐行”的盐铺。
由于国师府女典军的装束太过拉风,所以李曜出现在盐铺前的时候,身上已然披了一件男式貂皮斗篷衣,头顶上的兜帽前沿几乎垂至鼻尖,让人很难看清她的全部容貌。
北风萧萧寒到骨,市里行人异常少,正百无聊赖的伙计瞧见李曜走进店里,不由精神一振,殷勤地上前问道:“请问这位郎君,可是来买盐货么?”
李曜道:“我要见万东主。”
此言一出,伙计的脸色登时变了,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两步,右手伸入柜台一角,又警惕地扫了店外一眼,才道:“郎君来错地方了吧,我们东主姓王,不姓万。”
李曜唇角一勾,浅笑道:“难道姓崔?”
伙计的右手抽筋似地抖了几下,声音已然不善:“郎君是何人?”
李曜从腰间取出兰韶英的铜符,轻轻拍在柜台上:“你莫要紧张,把这事物交给你们东主一看便知。”
话音刚落,七、八个明显身藏兵刃的大汉呼啦啦地从柜台一侧的小门冲出来,眨眼间将李曜包围得严严实实。
“劳烦郎君稍等片刻。”
伙计抓起铜符,便飞也似地钻进了柜台侧面的小门内。
过不多时,盐铺的东主快步迎了出来,此人正是化身范阳盐商王兴的刘黑闼旧部,而万奕兴才是他的真正名字。
只见他冲着众大汉沉声道:“全都退下。”随即挂起了笑容,向李曜躬身一礼,双手奉还铜符,恭敬地道:“郎君,请入内说话。”
李曜跟着万奕兴走到店铺后院的一间房屋,万奕兴拉开障子门,李曜就见到了高烈和崔元逊,以及一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士。
待李曜步入屋内,万奕兴立即关上房门,自觉地守在门外,高烈、崔元逊二人忙抱拳跪拜:“参见贵主。”
“免礼。”
李曜见那文士只对她微微欠身,于是入座之后,又打量了对方一眼,问道:“不知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文士拱手答道:“草民姓凌,单名‘敬’,行二,字仲清。”
窦建德的谋士凌敬?李曜眸光中闪过一丝赞赏,微笑道:“原来是凌祭酒,吾久闻你的大名了。”
她记得此君曾在窦夏任国子祭酒,多次向夏王窦建德献出良策,让唐军吃过不少苦头,若非窦建德没有在关键时刻采纳他的建议,李世民也不会在虎牢关之战大获全胜。
凌敬再次欠了欠身子,缓缓说道:“贵主过奖了,往昔岁月皆成过眼云烟,实难回首,如今草民已结庐归隐,只希望朝廷能宽赦汉东军旧部,让我等都能正大光明地生活。”
李曜恍然大悟,难怪刘黑闼一度表现得那么生猛,原来也有他在出谋划策……
李曜心中暗暗称奇,表面却是一脸严肃:“凌郎君,此事并不难办,但我提出的条件,想必定方和元逊都告诉你了吧?”
凌敬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贵主为何一定要找到曹湛?草民很想知道其中缘由。”
李曜一字字道:“因为我需要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