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北大草原,独乐水。
残阳如血,杀声震天,尸横遍野,无主战马四处乱窜,突厥人与回纥人的一场大规模骑战已接近尾声。
年轻的回纥酋长药罗葛菩萨挺起长槊,率领一众精锐铁骑奋勇冲杀在前,试图将突厥人统统赶下河。
面对杀红眼的对手,突厥军队的士气濒临崩溃,不断有人掉转马头做了逃兵,河水不深,却非常冰冷,战马踏入水中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其后果就是它们的主人不断被后面的追兵射落马下。
“噗!”
挥槊削飞一个突厥千夫长的脑袋之后,药罗葛菩萨举鞭遥指前方一杆正在向河对岸移动的青色大纛,哈哈狂笑一声道:“勇敢的儿郎们,莫让那个‘无卵者’跑了,杀啊!”
回纥骑兵们有如旋风般呼啸而上,不遗余力地杀戮着胆气尽丧的突厥人,霎时间尸体浮满河面,喊杀声、哀嚎声响彻天际。
两年前颉利可汗兵败龙游原之后,为了加强他的统治权力,不顾突厥本族实力大损,接受汉臣赵德言的主意,变更游牧民族旧俗,在汗国内部推行诸多烦苛政令,再加上颉利可汗还大肆重用来自西域的胡人,任其作威作福,原本依附于突厥的铁勒诸部无不怨声沸腾。
然而,颉利可汗依旧不知收敛,由于草原爆发天灾导致本部用度不足,他便向诸部加收重赋,铁勒诸部连年饥荒,本就快过不下去了,于是药罗葛菩萨与薛延陀首领夷男在郁督军山下振臂一呼,成为两支最先宣布叛离东突厥的九姓铁勒部落,颉利可汗派欲谷设统率十万骑讨伐回纥,药罗葛菩萨以破釜沉舟之势,率五千回纥精骑在马鬣山大破欲谷设,一路追至天山,俘缴大批人马,威震碛北,而后薛延陀又趁机袭败突厥四设大军,攻取了突厥汗国北部的大片领土。
须知草原上的部落俱都遵循着强者为尊的准则,军事上接连不断的失败,使得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人彻底丧失了碛北大草原上的统治地位,所以药罗葛菩萨与薛延陀首领夷男之间表面上是军事合作关系,暗地里也在为争做新的草原霸主而相互较劲。
只不过,药罗葛菩萨虽然非常眼馋薛延陀人新占的草场,但狡猾如狐的夷男不是欲谷设那种莽夫,面对兵马数倍于已的薛延陀,若是横生枝节,药罗葛菩萨心里也实在没有多少胜算。
有鉴于此,抢在夷男率军南下之前,尽快扩张领地并壮大自身实力才是药罗葛菩萨的当务之急,而最令回纥人垂涎三尺的地盘,正是四季草场俱全的独乐水一域。
至于他口中的“无卵者”,自然就是此地的突厥领主、颉利可汗的幼弟叱吉设大人啦。
这一役,叱吉设败得一塌糊涂。
不是他们突厥男儿不骁勇,而是这群回纥人打起仗来太玩命,就好像要将自己心里的积怨和仇恨全部都发泄到他们的身上。
草原辽阔,一马平川,药罗葛菩萨宜将剩勇追穷寇,叱吉设大人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狂暴气息,只能拼命地逃跑。
好在叱吉设没有怎么参与战斗,胯下马儿的体力比较充沛,很快便将奋战已久的回纥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可就在叱吉设庆幸自己能够逃出生天,而药罗葛菩萨感到鞭长莫及之时,前方的一处矮丘上突然出现了一支约莫数百骑的队伍。
叱吉设一眼就认出这些人马身上穿着突厥人的衣甲,再回头一瞧药罗葛菩萨身边也不过两、三百人,不由大喜过望,卯足了劲儿地朝马屁股上狠狠一抽,一面风驰电掣地奔向来者,一面语无伦次地大声疾呼:“快救我!我是叱吉设!快杀回纥狗啊!”
药罗葛菩萨也注意到前面发生的变故,但他隔着老远看不清状况,当即对身边一人吩咐道:“你带两个百人队过去看看,一切便宜行事!”
“巴吐尔、亚力昆,跟我来!”
随着一声令下,回纥骑兵立刻分作两队,药罗葛菩萨本人继续追击叱吉设,另一队则朝矮丘直奔了过去。
而此时此刻,那支意外现身的人马却忽然竖起了三面旗幡,叱吉设定睛一看,就见当先一面大旗上画着日月星辰,后两面长幡则分别上书“任”、“罗”两个劈巢大字。
叱吉设身为突厥贵族,自然识得中原人的标识与文字,便听他一声惊呼:“天杀的,竟是汉人的三辰旗!”
没错,这就是一支由唐人组成的队伍。
其带队之人,正是顺利通过礼部试便被李曜破格提携为秩从六品上礼部员外郎的任雅相,而另一位即是天辅国师府的典军罗仁俊。
他们二人此行的目的,乃是代表大唐朝廷专程前来册授回纥首领药罗葛菩萨可汗之位与鼓纛,其中任雅相是特使,罗仁俊是副使,而负责保护他们安全的随从人员全部都是来自北屯禁军的精锐。
罗仁俊手搭凉棚,仔细观察在青色狼头大纛后面穷追不舍的一群人马,看到当先一位身披黑鳞盔甲的骑士,不由双眸微微一眯,说道:“果然是他!”
任雅相心中一动,急问道:“你认识药罗葛菩萨?”
“是的,罗某几年前曾跟随护国公主与他打过一次交道。”
罗仁俊一边说着,一边从马鞍上取出弓箭,任雅相纳罕道:“莫非罗将军欲上前助回纥人一臂之力乎?”
罗仁俊用弓梢指了指结成骑射阵列向自己疾驰而来的回纥人,洒然一笑道:“员外郎,若想让这些回纥人搞清楚我等的身份,只打出旗帜怕是不够的,还须得好好表现一番才行。”
任雅相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刚入仕,护国公主就给他安排了如此重要的一个任务。
虽说这一趟需要深入漠北之地,既辛苦又危险,令朝臣们避之不及,但对于一个官场新人来说,只要能够圆满办好这门差事,他个人所获得的声誉绝对是非常可观。
所以,他听得罗仁俊的建议,便也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豪气云天地点头笑道:“好!那我任某也沾沾突厥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