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自打从慈文阁归来后,先是将自己关在府里整整两日,也不出门,也不见人。随后,她找到欧阳靖,还将她拉到市集上的一家食肆,特意点了几个爽口小菜,以及一壶酒水。
欧阳靖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面着她,也不拿箸。姝儿波澜不惊地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欧阳靖看着她的眼睛,反问道:“你若有何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其实不用特地……如此折腾。”姝儿笑道:“一点也不折腾,你来桑植如此久了,也未好好招待过你,今日就想请你吃个便饭,别客气。”
“不,你定然有事。”欧阳靖似是看穿了她,“你我之间不必如何客套。”姝儿却亲自给俩人杯中斟满酒,随后举起酒盅一饮而尽:“我敬你!”
欧阳靖迟疑着拿起酒盅,担心地问:“姝儿,你是否遇到何事,却又解决不了,想让我帮你?没事的,你尽管开口,我定会全力以赴。”
姝儿放下酒盅,迎着欧阳靖的目光,眼里闪烁着一丝微光,却又转瞬即逝。她四下望了一眼,这才言归正传:“欧阳姑娘,听阿哥说你自幼闯荡江湖,应认识不少江湖中人吧?”
欧阳靖一愣:“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姝儿沉声问道:“能否帮我介绍几名高手?”欧阳靖大惊,问她意欲何为。
姝儿沉吟道:“阿爸在百里俾手中,我要去救他出来。”欧阳靖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她的心意,不禁哑然失笑。姝儿一本正经地说:“欧阳姑娘,我并未与你说笑……阿爸如今身在容美,我不信他会背叛王爷,定然是被百里俾囚禁了。”
欧阳靖迟疑了片刻,问她:“你果真确定二叔在容美?又果真确定二叔是被百里俾囚禁了起来?”姝儿忽又埋下脸,幽幽地说道:“我……我不确定。”
“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欧阳靖问的是向思明背叛桑植一事,姝儿道:“王爷与我说的。”欧阳靖缓缓点了点头,叹道:“如此说来,便应是真的了。墨白和雁南飞也是多日未有音讯,如今想来,定然是出了事。”
“欧阳姑娘,眼下仅有你可帮我了。”姝儿抓着她的手,“少土司定然知晓真相,你去帮我问问。”欧阳靖看着她悲切的目光,她痛苦地说:“若是阿爸果真背叛了王爷,少土司也定然知晓。我去问他,他也必定不会跟我坦白。”
欧阳靖明白她的心思,却又问道:“二叔为何会背叛王爷?”姝儿道:“我问过王爷,可王爷未跟我说明缘由,还让我往后有机会亲口与阿爸对质。”
欧阳靖虽不知向思明为何会作出如此选择,可她对此人印象不坏,觉得他并非奸邪之人,如今背叛王爷,会是有何苦衷吗?
姝儿见她半晌无语,又说道:“欧阳姑娘,你见识广,帮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才好?”欧阳靖苦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只有王爷才知晓真相了。”
姝儿甚是不解,却又觉得她话里有话。欧阳靖刚刚确实想起了一事,此事令她对王爷所言产生怀疑,可又不敢与姝儿明说,只好答应她选准时机去找少土司帮忙问问情况。
向怀光昨日又去大牢见了向思明,原本打算再跟他好好唠唠,让其说出墨白的去向。一开始向思明依然一口咬定墨白已死,随后却又改变说法,非要见到向思安,并要独自见面,方才说出真相。
原来,他中途有几次想见向思安,皆遭到了拒绝,这才不得不求向怀光。
向怀光无奈之下,只好回来转告向思安。向思安原本仍是不想见向思明,却禁不住向怀光死缠烂打,这才当夜便去了大牢,一见面便问他:“听说你要私下见我?说吧,何事?”
“王爷是大忙人,如今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咱们二人虽说毫无血脉之缘,可再怎么说你这王位也是我让出的。”向思明阴阳怪气,向思安不齿道:“有话便说,本司忙得很。”
向思明微微一笑,叹道:“你虽不杀我,可我此生反正已是出不去了。与你做个交换吧,你保证此生不让姝儿知晓我所为之事,我便将墨白的行踪告知于你。若是她问起,你便说我去刺杀百里俾,以身殉职了。”
向思安眯缝着眼,沉默了片刻,道:“此事不用你说,我皆会瞒着姝儿。”向思明兑现了承诺,如此这般将途中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向思安得知墨白被雁南飞救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向思明又喃喃自语道:“这几日,我想了许多,姝儿是无辜之人,她不该被牵连到你我之间的恩怨。罢了,该说的我皆已全都告知于你,往后姝儿便拜托你了。”
向思安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向思明见状,忽觉得不妙,不禁瞪大了眼睛。果不其然,向思安皮笑肉不笑地说:“来此之前,本司陪同姝儿去了一趟慈文阁,如今她与梁晴皆已知晓你的所作所为。”
向思明瞠目结舌,惊恐地望着眼前之人,似乎全然不认识了,颤抖着,举起戴着镣铐的双手,目光如刀,一步步逼近向思安。向思安迎着他的目光,也并不避让。
“你……为何要如此做?”向思明怒目圆瞪,“你告知姝儿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去找梁晴,你究竟居心何在?”
“你做此事之前,难道就未想过姝儿早晚会知道这一切吗?”向思安冷冷地回应道,“你背叛桑植,背叛我,这全都是你咎由自取。本司便是要让你最亲近之人,全都看穿你的真面目,让你活在愧疚之中,让他们也因你而生不如死,也永远活在他人的诅咒之中。”
向思明撕心裂肺地骂道:“向思安,你不是人。”向思安不屑地说:“皆是跟你学的。”向思明忽然掐住他脖子,怒吼道:“我要杀了你。”向思安被他掐住脖子,动弹不得,忽然拔出佩刀,狠狠地刺了过去。
向思明捂着腹部,瞪着惊恐的眼睛,一步步倒退,趔趄着,几乎站立不稳,眼里流露出一丝惨笑,指着向思安,无力地说:“你……好狠!”
向思安巍然不动,眼睁睁看着他倒地不起,方才拔出刀来,并在他身上擦去血渍,冷眼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只是叹了口气,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向怀光得知向思明已经死亡的消息时,第一时间去了大牢,当他看见向思明腹部的刀口,随即便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离开大牢,转身来到向思安面前,惊愕地望着父亲,问他为何要杀了向思明。
向思安道:“他私下约见本司,便是为了致本司于死地。本司在反抗之中,失手杀了他。”向怀光半信半疑,却又担心起姝儿来。向思安道:“本司此前已与姝儿实言相告,只是还未实说向思明已被关在大牢一事。不过,向思明如今人已不在,姝儿迟早皆会知晓此事,不如便跟她明说了吧。”
向怀光实在不敢想象姝儿一旦得知父亲殒命,将会是多么的痛苦。向思安叹道:“为父知道你于心不忍。罢了,本司亲口与她说吧。”
向怀光心情极为凝重,头重脚轻的四处游荡,不知该去往何处。忽然,欧阳靖迎面而来,差点与他撞上。他方才收回心思,强挤出一丝笑容,一时间却连打招呼的话语都给忘了。
欧阳靖见他魂不守舍,不禁心生疑惑:“少土司,你为何这副模样?是否遇到有何解不开的心结?让人好生担心。”
向怀光听了这番充满关切的话语,这才稳了稳心绪,轻描淡写道:“确实……有事,不过……唉,不提也罢。”姝儿深知他所说的“有事”,实则事情不小,顿时心里一惊,故担心地问道:“是否是墨公子与雁公子……他们……他们是否出事了?”
“并非他们!”向怀光脱口而出,一言便打消了她的疑虑,可望着她依然不信任的目光,只好说,“关于二叔。”
欧阳靖顿时便有种不祥的感觉,想起姝儿拜托自己之事,忙问向思明究竟发生了何事。
向怀光陷入悲伤之中,隐忍了好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说:“二叔他死了!”欧阳靖被惊得紧紧捂住了嘴,此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让她感觉如此的不真实。
夜色如此静幽,一眼望去,深不可测。
“何人杀了二叔,他此刻人在何处?”欧阳靖步步逼问,向怀光不得不实言相告,她怔怔地问,“二叔不是身在容美的吗?为何又会死在桑植大牢?”
向怀光更是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一切了,可她冰雪聪明,随即便猜到了事情原委,同时也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得叹道:“原来二叔果真已回到桑植。此前王爷交出百里少爷,便是拿二叔交换的吧?”
向怀光未料到她竟然全都知道了,顿时又欲哭无泪,无力地说:“姝儿若是知晓实情,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伤心?”欧阳靖冷冷地哼了一声,想起姝儿曾想自己替她找人去容美救人一事,心里更是凉飕飕的,“岂止是伤心。王爷亲手杀了她阿爸,两个皆是她最亲近之人,她如何能接受?恐怕连想死之心皆有。”
这边,向怀光前脚刚离去,向思安便离开王府,亲自去见了姝儿。这些日子,姝儿心里很是不痛快,一闲下来便喜欢胡思乱想,于是便织起了西兰卡普,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她的心情方可稍稍平静下来。
向思安让侍卫在门外等候,正打算敲门,却发现大门虚掩,于是独自进入府上,远远地听见织机吱呀吱呀的声响,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来之前本已酝酿好的言辞,此时仿佛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地方,他已多年未来过了,此时正环顾四周,姝儿不知何时已出来,惊讶地问道:“王爷,您为何来了?”
向思安收回目光,想起此行的目的,本打算直接说事,却又问道:“为何不关门?府上仅有你一人吗?下人何在?”姝儿微笑道:“几年前,阿爸便打发了所有的下人。我不锁门,也是想着阿爸若是回来,不用敲门便可径直回府 ”
向思安缓缓点了点头。姝儿继续说道:“我不喜欢府上太过吵闹,阿爸便遂了我愿。”向思安却说:“如今府上仅剩你一人,还是请几个下人照顾吧。”
“多谢王爷体谅。”姝儿道,“姝儿如今可照顾好自己,阿爸不日后也会回府。府上这些年来便只有我与阿爸,若是多了些人,反倒不习惯。”
向思安望着姝儿,欲言又止。姝儿见他有话要说,但又未说,于是道:“王爷有话,请但说无妨。”向思安这才面色凝重地说:“你阿爸回来啦。”
姝儿听见此言,不止是惊喜交加,更是惊恐万状,脸上红一半,绿一半,随即便要去见他。向思安将目光转向他处。姝儿不明所以,迟疑道:“阿爸他……出了何事?”
向思安重重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继而道出了向思明已死亡的真相。姝儿整个人瞬间变得六神无主,眼眶里噙满泪水,支支吾吾道:“王爷,您……您别逗我,我……我不信。您带我去见……阿爸。阿爸他……他定然无事……”
向思安神情肃穆,原本看见姝儿这副模样,已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可又一想,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便一次将要说之话全都说出来。想到此处,他压低声音,告知姝儿向思明的尸体在大牢,立即便可去看。
姝儿支撑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