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思安将向思明风光大葬,土司王府一片肃穆。
姝儿赶走了所有人,又将自己关在府里,整整两日未出门,无论谁去叫唤也皆不应。
向怀光吃了闭门羹之后,便每日派侍卫守着门口,并吩咐不许闲杂人员进出。
第三日,门终于开了。姝儿要见欧阳靖,欧阳靖得到通传后,立即飞奔而来。此时,姝儿仍披麻戴孝,回头看见她时,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却无比苍白的笑。
欧阳靖心里隐隐作痛,想起当初也是亲眼目睹父亲离去,便不由得一阵抽搐。她握着姝儿冰冷的手,正想要安慰她两句,她却笑着说:“我没事!”
欧阳靖听得出来姝儿内心极度悲痛,只是在尽力隐藏。她望着姝儿红肿的双眼,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啦。”
姝儿点了点头,转身递给她一个盒子,并说:“若是墨白归来,麻烦你替我交予他。”欧阳靖迟疑着接过盒子,却不解地问:“此是何物,为何不等他回来,再亲自交予他?”
姝儿浅浅一笑,说:“这几日,我要替阿爸守灵,不想再见任何人。墨白近日可能要归来,若他问起我,你便替我交予他,并替我带话给他……”
“我仅替你将此物交予他,若是有话想跟他说,待他回来之后,你亲口跟他说。”欧阳靖打断了她,她顿了顿,说:“那我便等他归来,再亲口跟他说。”
欧阳靖转身离去时,回头与姝儿对视了一眼,姝儿缓缓抬起手来,冲她挥了挥手。在那一刻,她忽然感觉有些事情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何处不对劲。当她踏出大门时,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关门声。
墨白在爆炸中虽仅受了轻伤,却仍被众人劝说歇息了两日。他一空闲下来,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已离别多日之人。就在今夜,他在睡梦里看见了姝儿,姝儿离他大约两丈之远,但无论他说何事,她却都只是冲着他笑,且一言不发。
随后,墨白想要离她更近一些,于是一步步走了过去。谁知他每朝前一步,姝儿便后退一步。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她也加快了退后的步伐。终于,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咆哮,飞身而起,凌空而下,想要将她抓住,她却忽然像阵风似的消散得无影无踪。
“姝儿、姝儿……”墨白从噩梦中醒来时,仍在呼唤姝儿的名字,可眼前一片空白。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个梦。可他万万未料到的是,与此同时,一袭白衣的姝儿,将身体悬挂于梁上,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昨日回去之后,欧阳靖回想起姝儿昨日拜托自己之事,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第二日一早,她便将姝儿昨日奇奇怪怪的行为跟向怀光如此这般一说,向怀光顿也觉得不妙,惊呼道:“遭了,要出事!”随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径直奔向内室,一眼便看见了自悬于梁上的姝儿。
“啊,快来人啊!”向怀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慌忙上去将人放了下来,紧随而来的欧阳靖也被这一幕惊得魂飞魄散,待她回过神来时,向怀光已将姝儿放下,泣不成声……
墨月得到音讯,跌跌撞撞地来到姝儿面前,望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紧捂着嘴嗷嗷大哭,哭着哭着便失语了。
短短几日,父女俩便前后奔赴黄泉,原本便冷清的府上,此时更显得夜冷灯暗。
欧阳靖独自待在角落,认为姝儿悬梁自尽,自己有着不可推卸之责任,故悲痛之余,又狠狠责怪自己当时为何没及时发现姝儿的不对劲,如能及时阻拦,兴许便可将她救回。
“墨白近日可能要归来,若他问起我,你便替我交予他,并替我带话给他……”欧阳靖耳边回荡着姝儿的声音,又忍不住狠狠地骂起自己:“姝儿,对不住,怪我当时未能听懂你的心思,否则便不会放任你做傻事了。”
向怀光不知何时来到了欧阳靖身边,他知她心中此刻定然十分难过,安慰了她几句,并让她不必自责。姝儿苦笑道:“若是自责可让姝儿醒来,那便好了。”
向怀光叹道:“有些事,并非你我能阻止。姝儿心已死,就算你这次将她拦下,可也不能永远陪着她吧。”姝儿眼神浑浊,痛心地说:“墨公子回来后,该如何与他说?”
此外,向怀光还担心如兰,此事本不该瞒着她,可她最近身体不好,担心她一旦知晓,定会接受不了,继而气血攻心,又会弄得伤痕累累。故暂且便未与她说。
墨白自从昨夜做了噩梦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虽只是做了个梦,但这个梦却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无从呼吸。
雁南飞与丹珠从黑洞回到灵云寺时,他正站立在雪地上,朝着桑植的方向发呆,直到看见二人归来,方才收回心思。
“墨兄,我看你脸色如此沉重,发生何事了?”雁南飞一眼便看出他心事重重,他缓缓摇了摇头,本不想拿自己心中私事出来与人说道,但又隐隐感觉府上定然是出了何事,这才将梦里之事讲了出来。
雁南飞不禁笑道:“你梦见姝儿,定然是思念成疾。且放心吧,姝儿姑娘洪福齐天,已走过最艰难的日子,往后无论遇到何事,尽可无忧。”
墨白却说:“我担心的是她若知晓二叔之事,定会无法接受。毕竟二叔是唯一陪同她长大的。她打小便没有阿妈在身边,如今若是又失去阿爸……”
雁南飞与丹珠不免对视了一眼,于是说道:“若是担心,你便先行回府。待我这边将事情做完,再赶回去。”
墨白并未答言。丹珠也说道:“少土司,你先行回府吧,这里有我帮衬着,绝不会再出任何差池。”
“你回府后,府上若有事也可帮衬着。”雁南飞说,“我们已出来有些时日了,也无人知晓我们去了何处。你先行回府,也可报个平安,让众人不再担心。”
墨白仍在犹豫时,修一从寺庙里闻声而出。他不仅劝说墨白先行回府,还打算派人护送。墨白忙说:“大可不必。如今正是非常时期,人手紧缺,切勿为我的事耽搁。”
“也罢。”修一未再坚持,“少土司此行回府,途中还请一切小心。后会有期!”
“那便有劳各位了。后会有期!”墨白随即打马启程,拱手离去。雁南飞望着他策马狂奔,飞驰而去的背影,许久未曾收回目光。
墨白归心似箭,紧赶慢赶,若非担心坐骑累死,恐怕途中都不会停下歇息。两日后,他到达桑植城外,远远望见高耸的城池时,想着立即将与思念之人见面,脚下一用力,坐骑又奋蹄狂奔起来,一溜烟的功夫便进了城,随后径直回到王府。
如兰此时正在编织西兰卡普,可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墨白和雁南飞,目光痴呆,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叫“阿妈”,还以为听错了,直到回头看见墨白,眼里方才有了一丝微光。
墨白大踏步冲过来,紧紧地拉着如兰的手,激动地说:“阿妈,我回来了。”如兰明明亲眼所见,却似是仍不信,还以为在做梦,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去摸着他的脸庞,尚一言不发,已轻声哽咽。
“阿妈,对不住,墨儿归来晚啦,让您担心了。”墨白眼圈也红了,如兰哽咽着说:“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就在这时,墨月惊讶的声音在门口传来:“阿哥,你何时回来的?”墨白转过头,迎着她的目光,笑着说:“刚才回府。”
墨月也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便问起雁南飞的去向。墨白道:“南飞与我一道,只是有事耽搁,暂且未一同回府。罢了,稍后再与你们细说。多日不在府上,其他人皆还好吧?”
墨月一听此言,眼神立即躲闪了开去。墨白了解她的性子,若是无事,必定会口若悬河,说个没完没了。如今她虽未言语,可眼神出卖了她。墨白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噩梦,随即问道:“是否是姝儿……”
墨月眼神黯淡,眉目低垂。如兰也觉察到了什么,问她姝儿究竟发生了何事。墨月一直未敢与如兰讲,此时墨白归来,见再也瞒不下去,方才不得不道出实情。
墨白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几乎站立不稳。如兰张着嘴,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阿妈、阿妈……”墨月扶着如兰,将她移到床上躺着。如兰忽又缓缓睁开眼睛,无力地问墨月:“真的吗?”墨月紧咬着嘴唇,正不知该如何启口时,墨白强忍着泪水,突然满脸狰狞,咬牙切齿地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泪水从墨月眼里夺眶而出,嘤嘤地抽泣道:“我不知道。那日待我赶去时,姝儿姐姐人已经没了。”墨白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也差点晕厥。他尽力支撑着,方才未倒下,待心跳稍稍平和之后,又问:“姝儿人在何处?”姝儿说:“已下葬了!”
墨白脸色十分难受,紧紧地捂着头,忽然感觉内心如有火焰燃烧。他坐了下去,颤抖着拿起茶杯,却又未拿稳,落在地上,摔成粉碎。随即,他抓起茶壶,对着嘴将茶水猛灌进肚里,而后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快去……快跟上去,别让他做傻事。”如兰催促墨月,墨月慌忙跟了出去。墨白吐了。他趴在长廊边呕吐不止。墨月轻轻帮他捶背,他又剧烈咳嗽起来,而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王府,径直到了集市,像阵风似的朝着姝儿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阿哥,我带你去看看姝儿姐姐吧。”墨月跟不上,只好大声喊道。墨白果然驻足,回望着周围的人影,像是变得六神无主。
当日,墨月带着墨白前去祭拜了姝儿,他在坟墓前一直待到天快黑了,但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样子。墨月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任山风掠过,寒气逼人。
不出片刻,天黑了。墨白终于开口说道:“你先回吧,我再多陪陪她。”
墨月摇头说:“你不回,我也不回。”墨白仰头望着深黑的夜空,叹道:“原本以为无论我离开多久,姝儿皆会在原地等着我,没想到,此一别,已是天人之隔啊。”
墨月被这话刺得鼻尖一酸,又险些落泪。她按捺着痛楚,低低地说:“姝儿姐姐临走前,只与欧阳姑娘见过一面,还给你留下了一个盒子,我放进你屋里了。”自始至终,她都未敢将向思明被杀一事说出来。
“有与欧阳姑娘留下何话吗?”墨白脸色略微有点紧张,又充满了期待。墨月说:“欧阳姑娘未跟我说,待会儿回去,你亲口问问她。”
墨白急急忙忙出现在欧阳靖面前时,欧阳靖还以为自己眼花,随即惊喜地嚷道:“墨公子……”墨白开门见山地问她:“姝儿是否有留下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姝儿见她已知晓姝儿之事,这才将当时的情景细细道来。墨白听着听着,眼眶便红了,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回到屋里,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盒子。
墨白双手将盒子捧起,端详了片刻,方才打开。盒子里是一条西兰卡普围巾,红蓝相间。他将围巾戴在脖颈之上,脑海里浮现出姝儿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编织西兰卡普时的情景,内心有如溪流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