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齐如玉的话,瑞宣坚定决心,不能为了一时的愚忠愚孝而毁了瑞家的未来。
“明天我就和大哥去说废除家规。”
嘴上虽然答应,但是瑞宣仍在犹豫中,去找大哥的路上,还在沉思这件事。
“大哥,歇着呢?”
“三弟呀,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快坐,给三老爷上茶。”
“您这花挺水灵,费了不少工夫吧。”
“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做全当解闷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您坐,大哥,有件事情我得和您商量。”
“说,什么事?”
“我打算废除家规,不知道您的意思如何?”
“什么?废除家规?谁的主意,谁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您先别急,谁也没说,这是我自己的意思。”
“老三呀老三,亏你说得出口,昏了头了,不行,绝对不行。”
“先别下结论,你以为你是当家人就可以胡作非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对不同意。”
“大哥,您想一想,解放十几年了,全中国也找不出第二户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叫什么你知道吗?封建余孽,多难听。”
“谁爱说叫他们说去,家大业大,没有家规约束还不都反了。”
“我的大哥,现在的年轻人,越是用绳子把他们拴住,他们挣脱得越厉害。”
“别说了,你这是要毁了瑞家,瑞老三。”
“我毁了瑞家?这么做正是为了瑞家的将来,谁阻拦废除家规才是瑞家的罪人。”
“你,你混蛋,滚,给我滚。”
“好,这事就这么定了,告诉您一声,我走了。”
回到上房院,瑞宣怒火中烧,“好你个老大,敢骂我,来人,召集全家人到议事房,快去。”
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全族的人都被惊动,大家来到议事房。
“今天把各位请来,宣布一件事情,瑞家要进行改革,第一件事情就是废除家规。”
“啊,废除家规,这。”瑞宣话音刚落,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有什么意见大声说,不要小声嘀咕。”
“三哥,这事您还是三思,我同意大哥的意见,家规还是不要废除。”
“为什么,说出个原因听听。”
大老太爷瑞宾接过话题,“为什么?因为我们不想做瑞家的不孝子孙。”
“大哥,您的意思,我就是那个不孝子孙?”
“谁敢废除家规,谁就是不孝子孙。”
“好,很好,今天我就做一回不孝子孙。”
眼看局势僵持起来,“别,别,大哥,三哥,都是兄弟,有话好好商量,大哥,我觉得三哥的话有道理,这个年月,家规确实没有什么用,废了就废了吧。”
“老十,别这和稀泥,家规不能废,你也想和你三哥一样,做个不孝子孙。”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不必商量了,从今天开始废除瑞家一百八十条家规,来人,把家规封存起来。”
“你,好啊,随你们的便吧。”瑞宾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众人见大势已定,只能乖乖告退,只剩瑞宣一人坐在议事房中。
“老爷子,事情已经这样了,别生气了。”
“我和大哥、二哥从小感情最好,今天这事我们兄弟三人彻底闹翻了。”
“二哥不是没说什么吗?没准他心里也是赞同的呢。”
“我看二哥的神情就知道,他嘴上不说什么,心中也是反感,因为这么个破事,差点没和大哥动手。”
“我去和大哥、二哥赔罪,家规已经废了,他们只是一时拗不过这个劲,时间一长自然想通了。”
“算了,明天我去,请他们到家里坐坐,说开了就好,你甭操心了,睡觉,今天累着我了。”
翌日清晨,瑞宣来到瑞宾家中负荆请罪。
“大哥,写字呢?”
“不敢当,当家的来了,快请坐。”
“大哥。”
“别叫我大哥,我可当不起,您是当家人,以后‘大哥’两个字还是免了吧。”
“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呢?三弟给你赔罪了。”
“不敢,我生什么气,谁当家谁说了算。”
“大哥,从小咱们兄弟感情最好,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
“你要是还念兄弟之情,昨天就不应该那么做。”
“大哥,咱们要是再不向社会看齐,进步,总是停留在以前,迟早有一天会被历史淘汰,到那个时候就成了国家的累赘,解放十六年了,多少地主豪强被国家消灭,轻则抄没家产、田地,重则枪毙,为什么就单单咱瑞家没事,不是因为咱们是皇室后裔,世袭的贝勒,是因为咱们为国家做出过贡献,能够与时俱进,接受新思想、新教育,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新中国公民,新社会人人平等,这些家规还有什么作用,还能约束得住谁呀?”
“这,这个。”
“你以为我心里不难过,为了这件事几十年的好兄弟反目成仇,小的时候,咱们一起上学,捉蛐蛐,上树掏鸟蛋,听爷爷讲故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吵过架,为了这些形同虚设的家规,真的要毁了咱们的兄弟之情吗?”
“我,哎。”
瑞宣的话深深刺痛大哥的心,瑞宾落下了眼泪。
“好了,算了吧,废了就废了,还这么多大道理,走,咱们出去喝两口,你请客,今天吃你老小子一顿。”
“没问题,想吃哪您随便挑。”
经过这件事,兄弟二人又重归于好,他们找了个小酒馆,喝到傍晚时分。
小时候的往事仍然历历在目,二人敞开心扉,趁着酒兴把埋藏心底的话都说出来,酒馆里不时发出两个老顽童的笑声,此刻,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直到打烊,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老板只能让伙计把这两位老先生送回家,瑞宣没有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和大哥在一起喝酒聊天。
“怎么了这是,老爷子,这么晚才回来。”
茹总管和瑞总管将瑞宾送回去,又把瑞宣送回上房。
“老太太,老太爷喝多了,是酒馆的人把他们二位送回来的。”
“我说这一天跑哪去了,这个老东西喝了一天,不要命了,扶他去床上睡吧。”
安顿好瑞宣,齐如玉坐在床边守着,她心里清楚,两兄弟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喝酒,加上前几天又大吵了一架,嘴上埋怨他喝酒,心里其实疼爱自己的老头子。
“疼死我了,如玉,醒醒,你怎么趴着睡?”
“老爷子,您醒了,饿了吧,我让下人准备早点。”
“等会,我记得和大哥喝酒呢,怎么回来的?”
齐如玉笑了笑,“还说呢,您昨天喝的烂醉如泥,连北都不认识了,是酒馆的伙计把你和大哥送回来的。”
“瞧我这记性,昨天我和大哥喝了大半天,人家都打烊了,我们还喝呢。”
“老爷子,别嫌我啰嗦,您可是七十五的人了,不能跟二十岁的小伙子比,喝出毛病怎么办?”
“昨天太高兴了,和大哥尽释前嫌,一时忘形,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洗脸,快吃早点吧。”
“一会我得去看看大哥,他身子骨一向不好,别真的喝出事。”
“爸。”
“这么早,吃了吗?跟爸一起吃点。”
“不了,妈,我来告诉您一声,一刻钟后有车来接我爸,区里有个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二十周年的座谈会,张书记请您老人家参加。”
“是吗?那得去。”
瑞宣愣了一下,“不去,都是政府的高官,我一个老百姓干什么去,就是去了我说什么呀?”
“爸,张书记说了,您是抗日英雄,必须参加,人家说什么您就照着说,自己编点词不就得了。”
“好,吃完早点就去。”
“您抓紧,车马上就到,换上中山装,不能穿长袍马褂。”
“知道了,麻烦。”
瑞宣刚换好衣服,车子到了大门口,穿上瑞珉为他订做得中山装,来到会议厅。
“大家安静了,开始吧。”
“首先,谢谢大家参加今天这个会议,说是开会,实际就是聊天,大家千万别紧张,不要拘束,畅所欲言。”
张书记向在座的所有人介绍了这位年过古稀的抗日老英雄。
“大家注意,我给大伙介绍一位老英雄,这位瑞老先生想必在座的没有一位不认识的,按照过去的话说是贝勒爷。”
在场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这位贝勒爷好几次冒着生命危险为前方的战士送衣、送药、送食物,不仅如此,还为革命捐献不少的经费,组织上大概估算了一下,从抗战爆发到解放前的十几年间,瑞老先生一共捐献一百六十三万块大洋,这是一笔多么大的数字,可以说中国革命的胜利与瑞家是分不开的,下面请瑞宣老先生给大家讲话,鼓掌欢迎。”
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谢谢大家,谢谢党和政府,我这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说得不好希望大伙别见怪,刚才张书记说了我的身世,不错,我是满清的贝勒,但是我痛恨满清,好好的中国让洋人糟蹋的七零八落,中国人受了洋鬼子的欺负,还得笑脸相迎,赔银子割地,到了民国,我以为老百姓总管过上好日子,不再受洋人欺负,谁承想,不管是军阀们还是蒋介石都是一个德行,见了洋人就哆嗦,后来日本鬼子又来捣乱,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多少无辜的人死于日本人之手,多亏咱们党和毛主席,打跑了小日本,赶走了老蒋,建立新中国,咱们中国人才挺直腰板做人,张书记说我捐了不少钱,民国的时候各路军阀打过瑞家的主意,都想捞一笔,可是没有一个人得逞,我把钱捐给咱们党,是因为共产党好,真心为了老百姓,别说一百万大洋,只要能让中国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永远不再受欺负,捐再多的钱,哪怕瑞某倾家荡产,赔上性命,我都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瑞宣的一番话使在场的大部分人热泪盈眶,大家都站了起来,鼓掌致谢,对瑞宣深深地鞠了一躬,瑞老爷子马上还礼。
“好啊,瑞老先生一席话是对我们党的肯定和鞭策,党和国家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以后会更加努力,让咱们的人民都能过上幸福生活。”
会议结束,瑞宣接受许多记者的采访后徒步走回家,在路上回忆着刚才的场面和自己说的一番话,感觉不可思议,到了门口,很远瞧见茹总管哭丧着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茹总管,什么表情,出什么事了?”
“老太爷,大老太爷住院了,老太太让我等您,告诉您回来立马去医院。”
“走,快去医院。”
瑞宣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和二老爷瑞琦交代大老太爷的病情。
“医生,我大哥怎么样,什么病?”
“三叔,您别着急,咱们去屋里说吧。”
“两位,实不相瞒,大老太爷得的是肝癌,而且是晚期,十分危险,恐怕会。”
“什么恐怕,没有恐怕,会治不会治,把院长给我找来。”
刘院长听说是瑞家三老太爷来了,不敢怠慢,马上来到主任办公室。
“老爷子,您的心情我们理解,一定尽全力,您不要着急。”
“刘院长,不管花多少钱,把西医、中医都找来,如果还不行,就把全国的名医都请来,必须把我大哥治好。”
“好,您放心,放心。”
刘院长嘴上答应,心里没底,目前还没有治疗癌症的办法,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瑞宣没有想到昨天竟是最后一次和大哥一起喝酒。
重症病房中,瑞宾静静地躺在床上,医生和护士做仔细的检查和精心的治疗,瑞宣在走廊里坐立不安,瑞宗闻讯赶到医院。
“三弟,大哥怎么样,医生说是什么病?”
“二哥,别提了,医生说大哥是肝癌,无药可治,只能想办法控制病情不再蔓延。”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得了不治之症。”
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病人已经苏醒,可以进去探望,但是保持安静,病人需要休息。”
“是,谢谢医生。”
瑞家人一股脑都进来,瑞宾显得很虚弱,缓缓地睁开双眼。
“爸,二叔,三叔还有家里人都来看您了。”
瑞宣坐在床边,握着大哥的手,“大哥,好些了吗?昨天都怨我,不该让你喝这么多酒,是我害了你,一定要好起来。”
瑞宾摇摇头,“这是什么话,三弟,怎么能怪你,喝酒还能出毛病?人到时辰了,不走都不行,别自责。”
“我问过医生,肝病不能喝酒,都怪我。”
“不说了,人的命天注定,只是不知道咱们兄弟以后还能不能在一起喝酒。”
“能,一定能,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们把您的病治好。”
在场的人流下眼泪,瑞宾笑着点点头。
“好了,各位,都请回吧,病人需要休息,只留下病人的儿子。”
“大哥,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改天再来看您。”
瑞宣没有吃晚饭,坐在书桌前发呆,齐如玉为他端来夜宵。
“老爷子,一天没吃东西,身体受不了,吃点夜宵。”
“如玉,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昨天我和大哥还在一起喝酒,今天他就躺在医院了。”
“想开点,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哪是人可以左右的。”
“大哥这一病,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得好好把握剩下的时间。”
“胡说,可不能这么说,就您这身子骨,能活一百岁。”
“一百岁?还不让小辈的烦死我,能活到八十就知足了。”
在齐如玉的安慰下,瑞宣勉强吃了几口,每天晚上都到祠堂上香,祈求大哥平安无事,事实相反,瑞宾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好几次陷入昏迷,都被医生抢救过来,西医和中医都已经无计可施,瑞宣见大势已去,与瑞琦商量大哥的后事,护士每天细心的照顾。
“爸,来人,医生,快来看看,我爸怎么了?”
值班医生和护士经过仔细检查,下了病危通知书,进行抢救,氧气瓶一刻不能离开,凌晨,瑞宾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医院宣布抢救无效,病人去世。
“爸。”病房里传出一阵哭声。
“快去禀报三老太爷,大老太爷归天了。”
瑞宣来到医院,瑞宾的尸体已经被盖住,老爷子命人将尸体送回家,好好的一个人没有了,瑞宣怎能不伤心,几天前还在和大哥聊天,现在兄弟二人却已经阴阳相隔。
“大哥还是有福的,医生说,得癌症的人疼起来能昏死过去,看来大哥走的时候没有受太大的苦。”
“是呀,如玉,咱们为大哥默默地祈福吧,希望他在天堂能够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