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月被关过牛棚的人都知道他的厉害，就是年轻人在里面待个十天半月都受不了，何况两位已经年近八旬的老人，顾三还算挺得住，可齐如玉的身体每况愈下就快不行了。
周琳菲找到了自己以前的同学，在革委会工作，想通过他将二位老人保出来。
“菲菲，这件事我恐怕无能为力，很抱歉。”
“叶主任，你是革委会主任，林若兰是你的下属，你怎么可能无能为力呢。”
“这次是公安处介入的，人是公安处抓的，我们革委会无权过问啊。”
“那你能不能找一找认识的人。帮帮忙，我奶奶快八十了，怎么能在那种地方待着，看在咱们同学一场的份上，你务必帮我这次。”
“好，我答应你，尽力给你办就是了，你们都别着急，回屋等消息吧。”
周琳菲将这件事告诉了瑞祥，本来以为他会很高兴，没想到，他和自己发了很大的脾气。
“谁让你去找他的，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商量就自己做主么？”
“奶奶和姑老爷被关在牛棚，我哪还有时间和你商量，大家都在想办法，难道我就干看着。”
“那你可以想其他的办法吗？为什么非得去找他。”
“叶国强是革委会主任，是林若兰的上司，不找他找谁，你说我应该找谁。”
“行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叶国强一直喜欢你对不对？”
“是，那是以前的事了，他是说过喜欢我。”
“这就对了，他到现在都没有结婚，心里想的什么傻子都明白，你们两个恐怕旧情复燃了吧。”
周琳菲觉得十分委屈，“你，你混蛋，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我一片好心居然被你想成这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脏心烂肺。”
“说得好，我是脏心烂肺，反正现在瑞家也完了，你走吧，去找你的叶国强，他现在呼风唤雨成了大人物，与其跟着我受罪，不如趁早离开我找你的幸福去吧。”
“瑞祥，咱们结婚这么多年了，儿子我也给你生了，试问，我周琳菲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今天却换来你这么一句话，你太让我失望了，好，我走。”
周琳菲收拾了衣物，要将瑞诚一起带走，“等等，你自己走，把儿子留下。”
“儿子是我生的，为什么给你留下？”
“瑞诚姓瑞，是我们瑞家的子孙，你不能把他带走。”
瑞诚虽然只有九岁，可他看得出来，爸爸和妈妈吵架了。
“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咱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分开，我不要离开爸爸，也不离开妈妈。”
听了小瑞诚的话，周琳菲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难忍，哭得更加伤心了。“诚诚乖，不哭，爸爸不要我们了，和妈妈走吧。”
周琳菲牵着瑞诚的小手头也不回得走了，瑞珉搀扶着瑞宣在院子里散步，小瑞诚仿佛看见了救世主，跑到了瑞宣身边，“太爷，太爷，爸爸不要我和妈妈了，他要把我们赶走，我不想离开你们，不想离开爸爸。”
“诚诚不哭，菲菲，这是怎么回事，你和瑞祥吵架了，因为什么啊？”
周琳菲走到瑞宣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爷爷，您给我做主啊。”
“起来，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琳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通通告诉了瑞宣，听了他的话，瑞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直奔瑞祥的屋子，“咣”的一脚把房门踹开了。
“你这个混蛋，还嫌家里不够乱是不是，人家菲菲一片好心，为了尽快把你奶奶他们救出来才去求人家的，你这个做丈夫的一丁点忙帮不上不说，媳妇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反倒在这说三道四。”面对瑞宣的质问，瑞祥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在那低着头不停地叹气。
“娶了个好媳妇不知道珍惜，还伤人家的心，我告诉你，赶紧去认错道歉，直到菲菲原谅了你，你要是得不到他的原谅，我就把你轰出去。”
一整天的时间，瑞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周琳菲一直在瑞宣屋里待着，傍晚时分，瑞祥来到了老爷子房中。
“菲菲，我有话跟你说，出来一下可以么？”
看样子，她的气还没有消，好像没听见似的，不理瑞祥。
“去吧，菲菲，看看他有什么屁要放，你放心，他要再敢满嘴喷粪，你就来告诉我。”
周琳菲与瑞祥回到了自己屋里，“菲菲，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说你，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实在受不了这些打击，原谅我吧。”
“祥哥，我没事了，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不会擅自做主了，会和你商量的。”
瑞祥将周琳菲搂入怀中，“菲菲，你真好，爷爷说的一点没错，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是我的福气，也是我们瑞家的福气。”
“祥哥，以后再也不能说让我走的话了，咱们是夫妻，不管你穷还是富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咱们三个人永远是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有什么困难和挫折让我们共同面对好不好。”
“恩，菲菲，谢谢你，谢谢你能原谅我。”
瑞祥夫妇和好了，也变得更加成熟，经过叶国强的努力，齐如玉和顾三终于被放了出来，瑞祥亲自将奶奶背回了家。
“如玉，如玉，你怎么样了，那群畜生有没有打你，哪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老爷子，你放心，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瑞宣清楚，齐如玉为了怕自己担心才说没事，可是他的表情、说话的声音已经告诉了瑞宣，他已经病得不轻了。
“张大夫，怎么样？”
“老太爷，咱们外面说话吧，让老太太好好休息一下。”
来到了客厅，瑞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老太爷，实不相瞒，老太太的身体不太好啊，现在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我先开个方子，抓几副药调理一下，还有，多注意休息，不能再受累了。”
“好，好，是不是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了？”
“不一定，能不能好就只能看天意了。”
从那天开始，瑞宣寸步不离地守着齐如玉，为他端水、喂饭，齐如玉每天在**上看书消磨时光，瑞祥买了许多的补品，瑞家每个人都精心的伺候着，给他讲故事、讲笑话，都希望她的病能尽快好起来，可是齐如玉的病情越来越重。
“如玉，欠欠身，咱们把药喝了，再过几天你的病就好了。”
“老爷子，这几天辛苦你了，又给我喂饭，喂我吃药，您哪干过伺候人的活。”
“别这么说，玉儿，我伺候的是我夫人，天经地义，你是我瑞家的功臣，没有你，我哪来的儿孙绕膝，四世同堂啊。”
吃过了药，老太太不停地咳嗽了起来，而且还吐了一口鲜血。
“啊，如玉，来人，快来人啊，请张大夫，快把张大夫请来。”
一院子的人都惊动了，张大夫连夜赶来为齐如玉诊治，能用的办法全用过了，该吃的药也都吃了，就是不见好，张大夫也没有办法了。
“老太爷，老太太的病不行了，我看熬不过年底了，您还是准备后事吧。”
“不，不可能，张大夫，你在仔细瞧瞧，前几天还挺好的，怎么就没救了呢？你想办法啊，无论花多少钱一定要把他治好了。”
“老太爷，您别着急，老太太年事已高，在牛棚里待的日子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批斗时又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和刺激，心脉已乱，心脏衰竭，您还是准备后事吧，千万别告诉她这个消息，让老太太最后的几个月高兴、快乐点。”
听了张大夫的话，瑞宣强忍住了泪水，“送张大夫出去，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张大夫说的不能让老太太知道。”
“爸、妈的病真的没救了？”
“是呀，张大夫的医术不错了，这几个月好好陪陪你妈吧。”
瑞婷、瑞芬、瑞萍、瑞莲几位姑奶奶闻讯也赶来看望三嫂。
“三嫂，您好点了么？我们给您买了点您最爱吃的点心。”
“五妹、六妹、七妹、八妹你们来了，快坐，我挺好的，你们身子骨怎么样啊。”
“还凑合吧，人老了都一个样，大病小病的总是不离身，您别太担心，过不了几天您就痊愈了，到时候，我们几个陪您好好打几圈。”
“好啊，这些日子躺在**上没事干，总是回忆年轻的时候的事，我是真的不想变老啊，年轻的时候爱打扮、爱化妆，越老越没人样了。”
“您可别这么说，三嫂，年轻的时候您就漂亮，现在也一样，不就是白头发多点了吗？不碍事的。”
瑞婷他们的到来，齐如玉更加肯定自己的病好不了了，但是她确十分乐观，用很平静的态度对待死亡这件事，“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任何人都不能违反的。
“老爷子，您快歇着去吧，不用守着我了，没事的，这才几天的工夫，您都瘦了一圈了。”
“不要紧，我不累，他们都休息了，剩下咱们两个说说悄悄话，这几十年我一直忙家里和铺子的事，咱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好好聊过，我对不起你，如玉。”
“老爷子，您别这么说，你为了这个家操劳，我没给您帮什么大忙，钥匙没有您，这娘们瑞家恐怕早就散了，我怎么能怪您呢。”
“以后的日子我会补偿你的。”
“宣哥，我这辈子做得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嫁给了你，你是真英雄，如果人真的有来世，我还嫁给你，几十年的路咱们一起走过来了，剩下的路恐怕就得你自己走啦。”
“不，如玉，不许胡说，大夫说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千万别胡思乱想。”
“宣哥，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我清楚地很。”
瑞宣流下了泪水，他实在忍受不了失去老伴的痛苦。
“老爷子，你哭了，这几十年我都没见过你哭过。”
“没有，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打个哈欠，我怎么会哭呢，好了，咱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好好休养。”
齐如玉睡着了，瑞宣坐在**头，眼睛不眨地看着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额头，面对心爱的人即将离去，坚强的瑞宣倒了下来，瑞珉也是吃不下、睡不着。
“大老爷，饭菜我给您热了一遍，趁热吃点吧。”茹总管将晚饭热了两次。
“放那吧，我吃不下，等什么时候饿了我在吃，你去睡吧，茹总管。”
“大老爷，我有句话想说，您听了别生气，要是觉得有道理您就听听，要是觉得没道理就当我没说。”
“恩，什么话，你说吧。”
“老太太已经这样了，您就算把自己饿死，也无济于事，人都是这一天，您不吃不喝也不睡觉，糟蹋的是自己的身体，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他老人家会心疼的，您得好好保重，多陪陪老太太，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快乐、幸福地活着。”
“茹总管，谢谢你，我听你的，你不愧是我们瑞家的好管家。”
瑞珉听了茹总管的话，每天都来陪着自己的母亲。
“妈，我给您削个苹果，张大夫说了多吃水果对您的病有好处。”
“珉儿，你瘦了，怎么那么憔悴啊，听丫头说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是真的么？”
“没有，您别听他们瞎说，儿子每顿饭都吃，而且饭量比以前大了许多，都快成了个大饭桶了。”
齐如玉笑了笑，“瞎说，你骗不了我，儿子，记住，无论妈的病好的了好不了，你都得坚强起来，不许作贱自己，你们身体好，日子过得好，妈才高兴，知道吗？”
“是，妈，儿子记住了，您吃苹果。”瑞珉一口一口地喂母亲吃着苹果，他多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儿子，子彤走的早，这几十年苦了你和瑞祥了。”
“妈。”瑞珉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哭了出来，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不想再失去母亲。
“别哭，儿子，高兴地活着，你爸以后就靠你们照顾了，他脾气本来就不好，岁数又大了，你们一定多迁就这点他，以前，你总是和你爸吵架，可是，儿子，你爸不是不疼你，他只是和所有的父亲一样，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在你当兵打仗离家的那几年，最惦记你的人就是你爸。”
“我知道，妈，我不会恨我爸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爸永远是爸。”
“好儿子，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齐如玉的病情一天天严重了，一个月后，陷入了严重昏迷状态，水米不能进而且呼吸十分微弱，时有时无，瑞宣请来了张大夫，从医院拉来了氧气灌进行抢救，瑞家所有成员，不论老少全都到齐了，他们要集体送三老太太走最后一程。
医生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人终究没有胜过天意，齐如玉拉着瑞宣的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停止了呼吸，面带微笑，安静祥和地离开了人世。
“老太爷请节哀，老太太已经归天了。”
瑞宣抱起了齐如玉，“如玉，我的夫人，你醒醒啊，怎么能这么狠心扔下我自己一个人，当初成亲的时候不是说过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么？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起来啊，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啊。”
瑞家人从来没见过瑞宣如此嚎啕大哭，纷纷落下眼泪，那个年月是不允许大办丧事的，但是，由于瑞家的特殊身份，政府破例批准了瑞家的请求，祠堂被查封了，齐如玉的牌位只能暂时放在家里，瑞宣每天都要上香，站在灵位前好久。
“爸，吃饭了。”瑞珉将饭菜端到瑞宣的房间。
“儿子，陪爸爸一起吃点，咱们父子好久没有单独吃过饭了。”
“是。”瑞珉为父亲斟了一小杯酒，父子二人打算借酒消愁。
“爸，您得注意身体，自从妈走了之后，您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
“没事，我老了，这些零件都不管用了。”
“没有，您看上去一点也不老，也就像六十多岁。”
“好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会说话了，还会拍马屁，不过，你这马屁拍的挺舒服，老了就是老了，不能不服老，你都有孙子了，我还能不老。”
“爸，妈临终的时候让我们好好照顾您，她说以前您总是和我吵架，骂我，怕我会记恨您。”
“你妈真是的，我不过年纪大了点，耳不聋眼不花，不缺胳膊不少腿，用不着人照顾，至于记恨我吗？你小子还不至于吧。”
“您放心，爸，我知道您所做、所说的都是为了我好，感激您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恨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