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海天交汇之处,三艘苏尔商会的大帆船正缓缓驶入鲁莱港。金色的阳光洒在洁白的船帆上,微风轻拂,海浪拍打着船身,仿佛为这场久违的归航奏响温柔的序曲。甲板上,水手们熟练地调整索具,船舱中,各色货物堆叠整齐——珍贵的香料、柔滑的布匹、精巧的器具,应有尽有。待船只靠岸,这些来自遥远之地的珍品将被转运至安托利亚,而数日后,货仓中又将装满肥皂、铁器等实用品,再次扬帆远航,踏上新的贸易之旅。
港口内,人声鼎沸,工人们忙碌地搬运货物,商贩的叫卖声与海风交织在一起,诉说着商路繁盛的过往。在近期的安托利亚权力更迭的风暴中,埃尔雅金再次展现出她那炉火纯青的平衡术——无论是贝尔特鲁德,还是她的潜在对手古夫兰,以及这个国度里的任何其他势力,埃尔雅金都能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在安托利亚的土地上,无论权力如何更迭,苏尔家的船队与车队始终畅行无阻,仿佛他们天生便是这片土地的血脉,与流通的商机一同生生不息。
半日之后,潘费利亚城的石板路上,一辆外表朴素、毫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轮碾过青灰色的石板,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回响,在午后微风的吹拂下,仿佛一曲无人聆听的密语。这声音在熙攘的街道上并不突兀,却透着一丝刻意的隐秘,仿佛宣告着一桩不容外人知晓的使命即将展开。
马车稳稳停在威尼斯共和国驻安托利亚公使馆前。大门静默无声,仿佛早已预见这场不速的造访。一群身披暗色斗篷的人鱼贯而出,他们步伐沉稳,目光警觉,簇拥着一个身影隐约显得更为重要的男子。没有片刻犹豫,他们悄然步入那座古朴庄重的小楼,大门随即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将所有风声与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
晨光透过落地玻璃洒进公使馆,一间雅致的办公室被染上一层温柔的金辉。窗边,扎芙蒂亚独自端坐,手中茶盏氤氲出淡淡热气,她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握着,任温度一点点散去。她的目光越过窗扉,望向外头繁忙喧嚣的街道,然而心绪却游离在这片热闹之外,一股莫名的空虚悄然袭上心头。
曾几何时,她总会在这个时刻,拿着一叠无关紧要的文书,信步走向那个人的房间。她喜欢看他挑眉微笑,喜欢听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着听不出真假却耐人寻味的话,更喜欢在他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身上的刹那,心底那种微妙的悸动。而今,李漓的神秘失踪让这一切戛然而止,那些每日的闲谈、意味深长的眼神,如今都成了无可挽回的旧梦。扎芙蒂亚曾是那个风情万种、传闻满城的寡妇,可如今,即便追求者依旧络绎不绝,她却对任何其他男人再无兴趣。
思绪渐渐游离,时间仿佛被拉长,窗外的喧嚣模糊成一片遥远的幻象。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静谧。卡里俄佩端着一叠整齐的文书走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关切:“公使大人,乔瓦尼大人到了。”
扎芙蒂亚没有回应,她的神情微微恍惚,仿佛仍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卡里俄佩见状,只得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那一瞬间,扎芙蒂亚猛然睁开眼睛,眸中尚存未散的迷蒙,像是刚从一场悠长的梦境中惊醒——
“是艾赛德回来了吗?”扎芙蒂亚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卡里俄佩一怔,随即低声提醒:“不,公使大人,是乔瓦尼大人来了。”
扎芙蒂亚微微一滞,随即敛去所有情绪,抿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深吸一口气,起身整理了衣襟,恢复一贯的端庄冷静,转身朝会客室走去。
会议室内,乔瓦尼端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姿态从容,神色沉稳。他的面庞虽透着年轻的英俊,却因那双深邃的眼眸与不动声色的微笑,使人一眼便知他是久经风浪、善于权谋的老练人物。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深色的礼服上,映出微微的光泽,使这位威尼斯总督助理的气度更添一丝从容不迫。
“总督助理大人,您终于到了。”扎芙蒂亚步履利落地迎上前,声音恭敬而干练,脸上不见多余的情绪波动。
乔瓦尼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扎芙蒂亚,你还好吗?看你略显疲惫,似乎为了威尼斯在安托利亚的事务操劳许多。辛苦你了。”
扎芙蒂亚轻轻一笑,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疏离,声音清脆而坚定:“我很好,大人,多谢您的关怀。”
他们的对话平稳而克制,仿佛仅停留在礼节性的工作往来。事实上,扎芙蒂亚向来对乔瓦尼一向并无多少好感,对这位总督助理的审慎与精于算计更是心知肚明。她素来不愿在公事之外与他多作交谈,此刻的应对亦是恰如其分。
乔瓦尼轻轻叩了叩桌面,目光沉思片刻,方才开口:“传闻艾赛德失踪了,这实在是出人意料。这个国家刚刚挺过十字军的冲击,如今余波未平,又传来这样的消息。”
乔瓦尼微微敛目,语气沉稳而不容置疑:“十字军已踏入黎凡特,他们的脚步不会停下,局势正在迅速演变。我们必须趁势而为,在他们完全掌控那片土地之前提前布局,以确保威尼斯在黎凡特的利益不被边缘化。”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方,仿佛已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庞大的战略棋局,继续说道:“我此行的目的正是与安托利亚的新掌权者磋商,争取让威尼斯舰队能够自由出入安托利亚的港口,将其作为战略补给点。安托利亚位居欧洲与黎凡特之间的要冲,不仅是商路的交汇点,更是军事上的关键枢纽,其战略价值毋庸置疑。而且,目前它尚未落入任何一方强大势力的绝对掌控之中。”
扎芙蒂亚微微挑眉,唇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中透着几分讽刺与不以为然。她缓缓开口,语气漫不经心,却不乏锋芒:“大人,安托利亚本身已是这片土地上不可忽视的强大势力,他们未必需要威尼斯的庇护。相比你所谓的‘互惠合作’,他们更倾向于维持贸易往来,而不是在军事上受外部势力掣肘。换句话说,他们似乎并不对与我们展开军事合作感兴趣。”
乔瓦尼闻言,微微点头,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神深邃而锋利,语气愈发坚定:“你说得没错。如果现在仍是艾赛德统治下那个稳固统一的安托利亚,他们确实没有必要与我们展开军事合作。但局势已经改变,贝尔特鲁德的立场,和整个安托利亚的整体利益并不完全一致。”
乔瓦尼微微前倾,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语气沉稳而带着几分掌控全局的自信:“尽管贝尔特鲁德在名义上已经收拢了沿海的富庶地区,但她的控制力仍然有限。这一地区的势力对她的臣服,更像是一种礼节性的宣誓,而非真正的效忠。在这样的局势下,贝尔特鲁德迫切需要一个能够提供实质帮助的外部盟友,而威尼斯,恰恰是最合适的选择。”
乔瓦尼略作停顿,目光落在扎芙蒂亚身上,声音微微一压:“与此同时,古夫兰也在寻求类似的支持。她同样面临权力的不稳固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而在这片风云变幻的土地上,威尼斯的影响力和军事资源,正是她们最渴求的依仗。”
扎芙蒂亚听罢,轻笑一声,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却透着几分讽刺:“盟友?以威尼斯一贯的行事风格,谁又能真正称得上是盟友呢?”
扎芙蒂亚的语气淡然,却像一柄无形的利刃,精准地刺中了威尼斯共和国的本质。乔瓦尼目光微微一沉,叹了口气,语气虽仍保持着温和,却已带上不容置疑的威权:“公使大人,请您务必服从共和国元老院的指示。我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与您商讨此事或讨论威尼斯的外交政策是否合理,而是专程来传达总督大人的命令的。”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滞,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桌面上,却无法驱散那股渐渐弥漫的压迫感。扎芙蒂亚敛去方才的轻佻,神色一肃,语气干练而果断:“明白,我会尽快安排您与贝尔特鲁德的会面。”
乔瓦尼微微颔首,目光如刀般审视着她,语气不容置疑地补充道:“记住,这次会面务必隐秘进行,绝不可大张旗鼓,更不能有任何正式的外交仪式。”
扎芙蒂亚点头示意,未作多言。乔瓦尼继续道:“此外,在我返回鲁莱港、离开安托利亚之前,务必安排我与古夫兰会面。”
“遵命。”扎芙蒂亚简短作答,声音干脆利落。
乔瓦尼微微一笑,语气意味深长:“你不想问问,我们为何要同时与贝尔特鲁德和古夫兰接触吗?”
扎芙蒂亚连眉都未曾抬一下,语调冷淡而平静:“我没兴趣了解太多。我只需奉命行事就好,不是吗,大人?”
“那好吧……”乔瓦尼被扎芙蒂亚的冷淡态度噎了一下,目光微微一沉,但很快恢复镇定。他抬起下颌,语气平稳而不容置疑:“此外,元老院已决定派遣一位共和国海军军官前来安托利亚,担任使馆武官,协助你处理军事事务。”
话音刚落,扎芙蒂亚便轻嗤一声,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中透着几分不羁的自信:“总督助理大人,我曾率军剿匪,亲自上阵指挥战斗,自认为军事素养尚可。共和国何必额外花费薪酬,再派一个人驻此?”
扎芙蒂亚微微侧头,似是随意地打量着乔瓦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语气故作轻松地继续道:“况且,我这里的地方不大,再添一位男士入住,未免太过拥挤。更何况,我毕竟是个寡妇,哈哈哈——”
扎芙蒂亚的笑声轻快,却带着一丝刻意的戏谑,仿佛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也像是在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掩饰内心的不满。
扎芙蒂亚话音刚落,乔瓦尼眉角微挑,轻笑一声,随即朗声道:“沃尔琳达,进来吧。”
门外的脚步声沉稳有力,一位身姿挺拔的女军官随即步入会客室。她的步伐不疾不徐,透着军人特有的纪律与自信。轮廓分明的面庞上,深邃的眼眸闪烁着果敢与智慧的光芒,仿佛能一眼看透局势的风云变幻。金褐色的短发经过精心修剪,干练而不失利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英气勃发却又带着几分柔和的气质。剪裁得体的军装紧贴着她矫健的身形,每一个细节都显露出她曾经历战火洗礼的沉稳与无畏。
乔瓦尼微微一笑,目光在扎芙蒂亚与沃尔琳达之间游弋,似是揣摩,又似是刻意停留片刻,随后语气轻快地介绍道:“公使大人,这位是沃尔琳达·特利武尔齐奥——我亲自挑选的威尼斯共和国海军精英。她在不久前的平民十字军营救行动中立下赫赫战功,足以胜任这项任务。我深知,让一名男性军官与你共事或许并不合适,所以特意选中了她,呵呵。”
沃尔琳达闻言,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坚定而温和:“公使大人,您好,我将竭尽全力配合您的工作。”
扎芙蒂亚的目光在沃尔琳达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地打量着她。没有惊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眉眼间仍是那副惯常的平静与从容,仿佛眼前这一幕不过是政治博弈中又一次寻常的落子。扎芙蒂亚早已习惯这些安排与算计,而乔瓦尼的这一举措,也不过是他精密布局中的又一环罢了。
乔瓦尼缓缓起身,目光环视众人,眼神沉稳而深邃,语气虽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我还有军队补给事宜要与埃尔雅金商谈,各位请各司其职,务必精诚团结,不可各行其是。”
“明白,大人,恭送总督助理大人。”扎芙蒂亚立刻起身,恭敬地行礼,目光平静。
苏尔商会安托利亚分馆外,午后的阳光斑驳地洒落在青石铺就的院落上,空气中交织着寒风的凛冽与商贸的喧嚣。乔瓦尼迈着沉稳的步伐踏入院内,每一步似乎都唤起了他心中那段复杂情愫与往昔深刻的回忆。
正当商馆门卫准备上前询问乔瓦尼来意之时,会馆后勤总管德拉季奇正巧由外归来。德拉季奇见到乔瓦尼,眉宇间闪过一抹熟稔,立刻示意门卫退下,随即迎领乔瓦尼直奔埃尔雅金的办公室。
乔瓦尼来到埃尔雅金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未等室内传来回应,便习惯性地推门而入,仿佛过去的亲密依旧存在。
室内昏黄的灯光与窗外的明媚形成鲜明对比,映在埃尔雅金面庞上的光影交错,勾勒出她冷峻的轮廓。她抬眼看了乔瓦尼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透着几分倔强与疲惫。埃尔雅金的语气不带半点温情,甚至略显锋利:“你怎么来了?我已经按照约定,让你和你的随从搭乘苏尔家的商船。至于费用,也会按照协议从我在威尼斯的入港费中抵扣——你根本无需登门道谢。”
乔瓦尼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在埃尔雅金身上,带着几分探寻,又似乎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他声音低沉而郑重:“埃尔雅娜,我已经替你向威尼斯的希伯莱人大拉比争取了谅解。他们承诺,从今往后,整个威尼斯的希伯莱人社群都不会再排斥你。现在,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了。”
埃尔雅金微微侧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语气轻蔑又漠然:“去威尼斯?我为什么还要去威尼斯?”她的声音听似平静,实则暗藏波澜,仿佛过往种种在这一刻都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乔瓦尼微微叹息,语气里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惋惜:“想不到艾赛德就这样没了……真是令人扼腕。”他顿了顿,目光定定地落在埃尔雅金身上,声音低沉而缓和,“或许你依然对我怀有怨恨,我不奢求你的谅解。但无论如何,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帮你回到那个你熟悉的城市。”
埃尔雅金的神色愈发冷峻,眉眼间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痛色,却很快被坚硬的理智掩盖。她嗤笑一声,语气冰冷如霜:“我早已不恨你,也绝不会回威尼斯,更不会为此感谢你。”她向前一步,直视乔瓦尼,眸光锐利如刀,“还有,什么叫‘艾赛德没了’?他不过是暂时失踪,他迟早会安然归来!”埃尔雅金的声音坚决得不容置疑,像是对乔瓦尼的反驳,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但愿如此吧。”乔瓦尼轻叹一声,目光微微下沉,神情间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也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片刻后,乔瓦尼语气一转,重新回到更现实的问题:“我们谈点别的——威尼斯共和国即将与安托利亚建立军事合作,而这对你来说,正是一个难得的商机。威尼斯海军在安托利亚的港口需要有持续稳定的补给保障,而如果这份生意交由你来打理,我会更放心。”
埃尔雅金沉吟片刻,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节奏不急不缓,仿佛在迅速权衡其中的利弊。室内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街市喧嚣映衬着她的思索。
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语气不带任何犹豫:“好,我接受这份委托。合同文书你派人送来即可,至于具体细节,我会亲自与扎芙蒂亚商讨。在达成一致意见之后,我便会签署。”
乔瓦尼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语气虽平静,却隐隐透着关怀与暗示:“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威尼斯共和国已向安托利亚使馆派遣了一名武官——沃尔琳达·特利武尔齐奥。她是我亲自挑选的优秀海军军官,经验丰富,作风干练。当前安托利亚的局势仍然不稳定,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去找她。我已经事先交代过,她会全力帮助你。”
话音刚落,乔万尼顿了顿,目光微微下沉,似乎带着几分感慨,又似乎是故意压低声音:“哎,早些正视现实吧,找个好的归宿。”
乔瓦尼没有再等埃尔雅金的回应,缓步走向门口,步伐沉稳而坚定,唯有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出一丝未尽的情绪。斑驳的灯光映在他修长的身影上,仿佛将过去的记忆拉扯得愈发遥远而模糊。行至门前,他微微侧身,目光回望,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仿佛想要捕捉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告别。那眼神里有未曾言明的不舍,也有已然无法弥合的裂隙,纵然话已至此,却依旧无法掩盖那段旧日情感的余烬。最终,他没有再停留,推门而出,走廊尽头的光线映照在他褪去温情的背影上,脚步声随着距离的拉远而渐渐消散。
室内,埃尔雅金依旧静静地站着,目光追随那道熟悉却已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眶微微泛红,却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窗外微风轻拂,阳光依旧洒落,而她的世界,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成无声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