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丰微微苦笑,突然想起:“那日乐媛学妹使‘玉女剑十九式’,我为什么要用八达派的松风剑法跟她对拆。莫非我心中存了对付熊师弟的社会剑法之心?他熊家家破人亡,全伤在八达派手中,我是故意地讥刺于他?我何以这等刻薄小气?”转念又想:“那日在双峰城天香阁中,我险些便命丧在晋培安的掌力之下,全凭熊师弟不顾自身安危,喝一声‘以大欺小,好不要脸’,晋培安这才留掌不发。说起来熊师弟实可说于我有救命之恩。”言念及此,不由得好生惭愧,吁了一口气说:“熊师弟资质聪明,又肯用功,这几个月来得乐媛学妹指点剑法,想必进境十分迅速。可惜这一年中我不能下崖,否则他有恩于我,我该当好好助他练剑才是。”
龚乐媛秀眉一轩问:“小熊怎么有恩于你了?我可从来不曾听他说起过。”
金泽丰说:“他自己自然不会说。”于是将当日情景详细说了。
龚乐媛出了会神说:“怪不得爸爸赞他为人有侠气,因此在‘神峰骏驼’的手底下救了他出来。我瞧他傻乎乎的,原来他对你也曾挺身而出,这么大喝一声。”说到这里,禁不住嗤的一笑说:“凭他这一点儿本领,居然救过东华派的大师兄,曾为东华掌门的女儿出头而杀了晋掌门的儿子,单就这两件事,已足以在武林中哄传一时了。只是谁也料想不到,这样一位爱打抱不平的大侠,嘿嘿,武功却如此稀松平常。”
金泽丰说:“武功是可以练的,侠义之气却是与生俱来,人品高下,由此而分。”龚乐媛微笑说:“我听爸爸和妈妈谈到小熊时,也这么说。大师兄,除了侠气,还有一样气,你和小熊也不相上下。”金泽丰问:“什么还有一样气?脾气么?”龚乐媛笑着说:“是傲气,你两个都骄傲得紧。”
薛研科突然插口说:“大师兄是一众师兄妹的首领,有点傲气是应该的。那姓熊的是什么东西,凭他也配在玉皇顶耍他那一份傲气?”语气中竟对熊熙淳充满了敌意。金泽丰一愕,问道:“薛师弟,熊师弟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薛研科气愤愤说:“他可没得罪我,只是师兄弟们大伙儿瞧不惯他那副德性。”
龚乐媛说:“薛师兄怎么啦?你老是跟小熊过不去。人家是师弟,你做师兄的该当包涵点儿才是。”薛研科哼了一声说:“他安分守己,那就罢了,否则我姓薛的第一个便容他不得。”龚乐媛问:“他到底怎么不安分守己了?”薛研科说:“他……他……他……”说了三个“他”字便不说下去了。龚乐媛说:“到底什么事啊?这么吞吞吐吐。”薛研科说:“但愿我薛研科走了眼,看错了事。”龚乐媛脸上微微一红,就不再问。薛研科嚷着要走,龚乐媛便也和他一同下崖。
金泽丰站在崖边,怔怔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突然之间,山坳后面飘上来龚乐媛清亮的歌声,曲调甚是轻快流畅。金泽丰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她唱歌,这首曲子可从来没听见过。龚乐媛过去所唱都是山东小曲,尾音吐得长长的,在山谷间悠然摇曳,这一曲却犹似珠转水溅,字字清圆。金泽丰倾听歌词,但她发音古怪,十分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唱的是:“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常围着青山转唉。高山长青,涧水长蓝。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呀,碧水常围着青山转唉。”
金泽丰心想:“学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下次上崖来请她从头唱一遍。”
突然之间,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猛地省悟:“这是广东山歌,是熊师弟教她的!”
这一晚心思如潮,金泽丰再也没法入睡,耳边便是响着龚乐媛那轻快活泼、语音难辨的山歌声。几番自怨自责:“金泽丰啊金泽丰,你往日何等潇洒自在,今日只为了一首歌,心中却如此的摆脱不开,枉自为男子汉大丈夫了。”
尽管自知不该,龚乐媛那广东山歌的音调却总是在耳边缭绕不去。他心头痛楚,提起长剑,向着石壁乱砍乱削,但觉丹田中一股内力涌上来,挺剑刺出,运力姿势,宛然便是那一招“无双无对,美媛一剑”,嚓的一声,长剑竟尔插入石壁之中,直没至柄。
金泽丰吃了一惊,自忖就算这几个月中功力再进步得快,也决无可能一剑刺入石壁,直没至柄,那要何等精纯浑厚的内力贯注于剑刃之上,才能使剑刃入石,如刺朽木,纵然是师父师母,也未必有此能耐。他呆了一呆,向外一拉,拔出剑刃,手上登时感到,那石壁其实只薄薄的一层,隔得两三寸便是空处,石壁彼端竟是空洞。
他好奇心起,提剑又是一刺,啪的一声,一口长剑断为两截,原来这一次内劲不足,连两三寸的石板也没法穿透。他骂了一句,到石洞外拾起一块斗大石头,运力向石壁上砸去,石头相击,石壁后隐隐有回声传来,显然其后有很大的空旷之处。他运力再砸,突然间砰的一声响,石头穿过石壁,落在彼端地下,但听得砰砰之声不绝,石头不住滚落。
他发现石壁后别有洞天,霎时间便将满腔烦恼抛在九霄云外,又去拾了石头再砸,砸不到几下,石壁上破了一个洞孔,脑袋已可从洞中伸入。他将石壁上的洞孔再砸得大些,点了个火把,钻进去,只见里面是一条窄窄的孔道,低头看时,突然间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只见便在自己足旁,伏着一具骷髅。
这情景实在太过出于意料之外,他定了定神,寻思:“难道这是前人的坟墓?但这具骸骨怎么不仰天躺卧,却如此俯伏?瞧这模样,这窄窄的孔道也不是墓道。”俯身看那骷髅,见他身上衣着已腐朽成为尘土,露出皑皑白骨,骷髅身旁放着两柄大斧,在火把照耀下兀自灿然生光。
他提起一柄斧头,入手沉重,无虞四十来斤,举斧往身旁石壁砍去,嚓的一声,登时落下一大块石头。他又是一怔:“这斧头如此锋利,大非寻常,定是一位武林前辈的兵器。”又见石壁上斧头砍过处十分光滑,犹如刀切豆腐一般,旁边也都是利斧砍过的一片片切痕,微一凝思,不由得呆了,举火把一路向下走去,满洞都是斧削的痕迹,心下惊骇无已:“原来这条孔道竟是这人用利斧砍出来的。是了,他遭人囚禁在山腹之中,于是用利斧砍山,意图破山而出,可是功亏一篑,离出洞只不过数寸,就此灰心,力尽而死。这人命运不济,一至于此。”走了十余丈,孔道仍未到尽头,又想:“这人开凿了如此的山道,毅力之坚、武功之强,当真千古罕有。”不由得对他好生钦佩。
又走几步,只见地下又有两具骷髅,一具倚壁而坐,一具蜷成一团,金泽丰寻思:“原来给囚在山腹中的,不止一人。”又想:“此处是我东华派根本重地,外人不易到来,难道这些骷髅,都是我东华派犯了门规的前辈,给囚死在此地的么?”
再行数丈,顺着甬道转而向左,眼前出现了个极大的石洞,足可容得千人之众,洞中又有七具骸骨,或坐或卧,身旁均有兵刃。一对铁牌,一对判官笔,一根铁棍,一根铜棒,一具似是雷震挡,另一件则是生满狼牙的三尖两刃刀,更有一件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从来没见过。金泽丰寻思:“使这些外门兵刃和那利斧之人,决不是本门弟子。”不远处地下抛着十来柄长剑,他走过去俯身拾起一柄,见那剑较常剑为短,剑身却阔了一倍,入手沉重,心想:“这是北极派的用剑。”其余长剑,有的轻而柔软,是兰陵派的兵刃;有的剑身弯曲,是南特派所用三种长剑之一;有的剑刃不开锋,只剑尖极为尖利,知是西圣派中某些前辈喜欢用的兵刃;另有三柄剑,长短轻重正是本门的常规用剑。他越来越奇:“这里抛满了五常联盟的兵刃,那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