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泽丰慢慢走入洞中,他嘴上跟万家欢胡说八道,似乎满不在乎,心中其实越来越担忧:“这恶徒来到大观峰,决不存好心。他明知师父师母正在追杀他,又怎有闲情来跟我拆招比武?将我制住之后,纵然不想杀我,也该点了我穴道,令我动弹不得,却何以一次又一次地放我?到底是何用意?”
料想万家欢来到大观峰,实有个恐怖之极的阴谋,但到底是什么阴谋,却全无端倪可寻,寻思:“倘若是要绊住了我,好让旁人收拾我一众师弟师妹,又何不直截了当地杀我?那岂不干脆容易得多?”思索半晌,一跃而起,心想:“今日之事,看来我东华派是遇上了极大危难。师父师母不在山上,金泽丰是本门之长,这副重担是我一个人挑了。不管万家欢有何图谋,我须当竭尽心智,和他缠斗到底,只要有机可乘,便即一剑将他杀了。”心念已决,又去观看石壁上的图形,这一次却只拣最狠辣的杀招用心记忆。
待得步出山洞,天色已明,金泽丰已存了杀人之念,脸上却笑嘻嘻地说:“万兄,你驾临大观峰,小弟没尽地主之谊,当真万分过意不去。这场比武之后,不论谁输谁赢,小弟当请万兄尝一尝本地特产。”万家欢笑着说:“多谢了!”金泽丰说:“他日又在山下相逢,你我却是决生死的拼斗,不能再如今日这般,客客气气地数着招数赌赛了。”万家欢说:“像金兄这般朋友,杀了实在可惜。只是我如不杀你,你武功进展神速,他日剑法比我为强之时,你却不肯饶我这采花大盗了。”金泽丰说:“正是,如今日这般切磋武功,实是机会难得。万兄,小弟进招了,请你多多指教。”万家欢说:“不敢,金兄请!”
金泽丰笑着说:“小弟越想越觉不是万兄的对手。”一言未毕,挺剑刺了过去,剑尖将到万家欢身前三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侧,猛然回刺。万家欢举刀挡格。金泽丰不等剑锋碰到刀刃,忽地从他下阴挑了上去。这一招阴狠毒辣,凌厉之极。万家欢吃了一惊,纵身急跃。金泽丰乘势直进,刷刷刷三剑,每一剑都是竭尽平生之力,攻向万家欢的要害。万家欢失了先机,登处劣势,挥刀东挡西格,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金泽丰长剑从他右腿之侧刺过,将他裤管刺穿一孔,剑势奇急,与他腿肉相去不及一寸。
万家欢右手砰的一拳,将金泽丰打了个筋斗,怒问:“你招招要取我性命,这是切磋武功的打法么?”金泽丰跃起身来,笑着说:“反正不论我如何尽力施为,终究伤不了万兄的一根寒毛。你左手拳的劲道可真不小啊。”万家欢说一声:“得罪了。”金泽丰笑嘻嘻地走上前去说:“似乎已打断了我两根肋骨。”越走越近,突然间剑交左手,反手刺出。
这一剑当真匪夷所思,正是兰陵派云水剑法的杀招。万家欢大惊之下,剑尖离他小腹已不到数寸,百忙中一个打滚避过。金泽丰居高临下,连刺四剑,只攻得万家欢狼狈不堪,眼见再攻数招,便可将他一剑钉在地下,不料万家欢突然飞起左足,踢上他手腕,跟着鸳鸯连环,右足又已踢出,正中他小腹。金泽丰长剑脱手,向后仰跌出去。
万家欢挺身跃起,扑上前去,将刀刃架上他咽喉,冷笑说:“好狠辣的剑法!万某险些命送你手,这一次服了吗?”金泽丰笑着说:“当然不服。咱们说好比剑,你却连使拳脚。又出拳,又出腿,这招数如何算法?”
万家欢放开了刀,冷笑说:“便是将拳脚合并计算,也没足三十之数。”金泽丰站起身来,怒道:“你在三十招内打败了我,算你武功高强,那又怎样?你要杀便杀,何以耻笑于我?你要笑便笑,却何以要冷笑?”万家欢退了一步说:“金兄责备得对,是万某错了。”一抱拳说:“万某这里诚意谢过,请金兄恕罪。”
金泽丰一怔,万没想到他大胜之余,反肯赔罪,当下抱拳还礼,说了声:“不敢!”寻思:“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他对我如此敬重,不知有何用意?”苦思不得,索性便开门见山地相询,说道:“万兄,金泽丰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万兄是否肯直言相告?”万家欢说:“万家欢事无不可对人言。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之事,旁人要隐瞒抵赖,万家欢做便做了,何赖之有?”金泽丰说:“如此说来,万兄倒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万家欢说:“‘好汉子’三字,可不敢当,总算得还是个言行如一的真小人。”
金泽丰说:“嘿嘿,江湖之上,如万兄这等人物,倒也罕有。请问万兄,你深谋远虑,将我师父远远引开,然后来到大观峰,一意要我随你同去,到底要我去哪里?有何图谋?”万家欢说:“万某早对金兄说过,是请你去和妙玉小师父一见,以慰她相思之苦。”金泽丰摇头说:“此事太过怪诞离奇,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岂能相信?”
万家欢怒道:“万某敬你是英雄好汉,你却当我是下三滥的无耻之徒。我说的话你如何不信?难道我说的不是人话,却是大放狗屁么?万某若有虚言,连猪狗也不如。”
金泽丰见他说得十分真诚,实不由得不信,不禁大奇,问道:“万兄拜那小师父为师之事,只是一句戏言,原当不得真,却何以为了她,千里迢迢地来邀我下山?”万家欢神色颇为尴尬说:“其中当然另有别情。凭她这点微末本事,怎能做得我师父?”金泽丰心念一动,暗忖:“莫非万家欢对妙玉小师妹动了真情,一番欲念,竟尔化成了爱意么?”问道:“万兄是否对妙玉小师太一见倾心,心甘情愿地听她指使?”万家欢摇头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哪有此事?”金泽丰说:“到底其中有何别情,还盼万兄见告。”
万家欢说:“这是万家欢倒霉之极的事,你何必苦苦追问?总而言之,万家欢要是请不动你下山,一个月之后,便会死得惨不堪言。”
金泽丰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说:“天下哪有此事?”
万家欢捋起衣衫,袒裸胸膛,指着双乳之下的两枚钱大红点说:“万家欢给人在这里点了死穴,又下了剧毒,被迫来邀你去见那小师父。倘若请你不到,这两块红点在一个月后便腐烂化脓,逐渐蔓延,从此无药可治,终于全身都化为烂肉,要到三年六个月后,这才烂死。”他神色严峻,说道:“金兄,万某跟你实说,不是盼你垂怜,乃是要你知道,不管你如何坚决拒却,我是非请你去不可的。你当真不去,万家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平日便已无恶不作,在这生死关头,更有什么顾忌?”
金泽丰寻思:“看来此事非假,我只须设法能不随他下山,一个月后他身上毒发,这个为祸世间的恶贼便除去了,倒不须我亲手杀他。”当下笑吟吟说:“不知是哪一位高手如此恶作剧,给万兄出了这样一个难题?万兄身上所中的却又不知是何种毒药?不管是如何厉害的毒药,也总有解救的法门。”万家欢气愤愤说:“点穴下毒之人,那也不必提了。要解此死穴奇毒,除了下手之人,天下只怕唯有‘公平交易’常寿一人。可是他又怎肯给我解救?”金泽丰微笑说:“万兄善言相求,或是以刀相迫,他未必不肯解。”万家欢说:“你别尽说风凉话,总而言之,我真要是请你不动,万某固然活不成,你也难以平安大吉。”金泽丰说:“这个自然,但万兄只须打得我口服心服,金泽丰念你如此武功得来不易,随你下山走一趟,也未始不可。万兄稍待,我可又要进洞去想想了。”
他走进山洞,心想:“那日我曾和他数度交手,未必每一次都拆不上三十招,怎么这一次反而退步了,说什么也接不到他三十招?”沉吟片刻,已得其理:“是了,那日我为了救妙玉小师妹,跟他性命相扑,管他拆的是三十招,还是四十招。眼下我口中不断数着一招、两招、三招,心中想着的只是如何接满三十招,这般分心,剑法上自不免大打折扣。金泽丰啊金泽丰,你怎如此糊涂?”想明白了这一节,精神一振,又去钻研石壁上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