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深说:“小兄弟,咱们跟他们耗上了,你坐下歇歇。”说着坐了下来,抱膝向天,对众人正眼也不瞧上一眼。
忽听得有人朗声说:“大胆妖邪,竟敢如此小视天下英雄。”四名道人挺剑而上,走到古深面前,四剑一齐横转,说道:“站起来交手。”古深嘿嘿一笑,冷冷问:“姓古的惹了你们峨眉派什么事了?”左手一名道士说:“邪魔外道为害江湖,我辈修真之士伸张正义,除妖灭魔,责无旁贷。”古深笑着说:“好一个除妖灭魔,责无旁贷!你们身后这许多人中,有一半是北斗集团会员,怎么不去除妖灭魔?”那道人说:“先诛首恶!”
古深仍抱膝而坐,举头望着天上浮云,淡淡说:“原来如此,不错,不错!”
突然一声大喝,身子纵起,铁链如深渊腾蛟,疾向四人横扫而至。这一下奇袭来得突兀之至,总算四名道人皆属峨眉派好手,仓促中三道长剑下竖,挡在腰间,站在最右的第四名道士长剑刺出,指向古深咽喉。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三柄长剑齐为铁链打弯,古深一侧头,避开了这一剑。那道人剑势如风,连环三剑,逼得古深无法缓手。其余三名道人退了开去,换了剑又再来斗。四道剑势相互配合,宛似一个小小的剑阵。四柄长剑夭矫飞舞,忽分忽合。
金泽丰瞧得一会儿,见古深挥舞铁链时必须双手齐动,远不及单手运使的灵便,时刻一长,难免落败,从古深右侧踏上,长剑刺出,疾取一道的胁下。这一剑出招的方位古怪之极,那道士万难避开,噗的一声,胁下已然中剑。金泽丰心念电闪:“听说峨眉派向来洁身自好,不理江湖上的闲事,声名甚佳,我助古先生解围,不必伤这道士性命。”剑尖甫刺入对方肌肤,立刻回剑,但临时强缩,剑招便不精纯。那道人手臂下压,竟不顾痛楚,强行将他的长剑夹住。
金泽丰长剑回拖,登时将那道人的手臂和胁下都划出了一道长长口子,便这么一缓,另一名中年道人的长剑击了过来,砸在金泽丰剑上。金泽丰手臂一麻,便欲放手撤剑,但想兵器一失,便成废人,拼命抓住剑柄,只觉剑上劲力一阵阵传来,疾攻自己心脉。
第一名道士胁下中剑,受伤不重,但他以手臂夹剑,给金泽丰长剑拖回时所划的口子却深及见骨,鲜血狂涌,没法再战。其余两名道人这时已在金泽丰背后,正和古深激斗,二道剑法精奇,双剑联手,守得严谨异常。
古深接斗数招,便退后一步,一连退了十余步,身入白雾之中。二道继续前攻,长剑前半截已没入雾中。石梁彼端突然有人大叫:“小心,再过去便是铁索桥!”这“桥”字刚出口,只听得二道齐声惨呼,身子向前疾冲,钻入了白雾,显是身不由主,给古深拖了过去。惨呼声迅速下沉,从桥上传入谷底,霎时之间便即无声无息。
古深哈哈大笑,从白雾中走出来,蓦见金泽丰身子摇摇欲坠,不禁一惊。
金泽丰在凉亭中以特色剑法连续伤人,四个峨眉派道士眼见之下,自知剑法决非其敌,但都已瞧出他内力平平。此刻那道士便将内力源源不绝地攻去。别说金泽丰此时内力全失,即在往昔,究竟修为日浅,也非这个已练了三十余年峨眉内家心法的道人之可比,幸好他体内真气充沛,一时倒也不致受伤,但气血狂翻乱涌,眼前金星飞舞。忽觉背心“大椎穴”上一股热气透入,手上的压力立时一轻,金泽丰精神一振,知已得古深之助,但随即察觉,古深竟是将对方攻来的内力导引向下,自手臂传至腰胁,又传至腿脚,随即在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道人察觉到不妙,大喝一声,撤剑后跃,连叫:“银河星爆,银河星爆!”
群豪听到“银河星爆”四字,有不少人立时脸色大变。
古深哈哈一笑说:“不错,这是银河星爆,哪一位有兴致的便上来试试。”
北斗集团中那名黄带资工嘶声说:“难道那夜……夜……又出来了?咱们回去禀告总裁,再行定夺。”北斗集团会员答应一声,一齐转身,百余人中登时散去了一半。其余正派中人低声商议了一会,便有人陆陆续续散去,到得后来,只剩下寥寥十余人。
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古深、金泽丰,你们竟使用银河星爆,坠入万劫不复之境,此后武林朋友对付你们两个,更不必计较手段是否正当。这是你们自作自受,事到临头,可别后悔。”古深笑着说:“姓古的做事,几时后悔过了?你们数百人围攻我二人,难道便是正当手段了?嘿嘿,可笑啊可笑!”脚步声响,那十余人也都走了。
古深侧耳倾听,察知来追之敌确已远去,低声说:“这批狗家伙必定去而复回。你伏在我背上。”金泽丰见他神情郑重,当下也不多问,便伏在他背上。古深弯下腰来,左足慢慢伸落,竟向深谷中走去。金泽丰微微一惊,只见古深铁链挥出,卷住了山壁旁伸出的一棵树,试了试那树甚是坚牢,吃得住两人身子的分量,这才轻轻向下纵落。两人身悬半空,古深晃了几下,找到了踏脚之所,当即手腕回力,自相反方向甩去,铁链自树干上滑落。古深双手在山壁上一按,略行凝定,铁链已卷向脚底一块凸出的大石,两人身子便又下降丈余。
如此不住下落,有时山壁光溜溜的既无树木,又无凸出石块,古深便即行险,身贴山壁,径自向下滑溜,一溜十余丈,越滑越快,但只须稍有可资借力之处,便施展神功,或以掌拍,或以足踏,或挥链勾树,延缓下溜之势。
金泽丰身历如此大险,委实惊心动魄,这般滑下深谷,凶险处实不下于适才的激斗,但想这等平生罕历之奇,险固极险,若非遇上古深这等奇人,只怕百世也是难逢,是以当古深双足踏到底时,他反觉微微失望,恨不得这山谷更深数百丈才好,抬头上望,谷口尽是白云,石梁已成了极细的一条黑影。
金泽丰说:“古先生……”古深伸出手来,按住他嘴,左手食指向上一指。金泽丰随即醒悟,追敌果然去而复来,极目望去,却不见石梁上有何人影。
古深放开了手,将耳贴山壁倾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微笑说:“他奶奶的,有的守在上面,有的在四处找寻。”转头瞪着金泽丰说:“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姓古的却是旁门妖邪,双方向来便是死敌。你为什么甘愿得罪正派朋友,这般奋不顾身地来救我性命?”
金泽丰说:“晚辈适逢其会,和先生联手,跟正派北斗双方群豪周旋一场,居然得能不死,实是侥天之幸。古先生说什么救命不救命,当真……咳咳……当真是……”古深接口说:“当真是胡说八道之至,是不是?”金泽丰说:“晚辈可不敢说古先生胡说八道,但若说晚辈有救命之功,却大大的不对了。”古深说:“姓古的说过了的话,从不改口。我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便有救命之恩。”金泽丰笑了笑,便不再辩。
古深说:“刚才那些狗娘养的大叫什么‘银河星爆’,吓得一哄而散。你可知‘银河星爆’是什么功夫?他们为什么这等害怕?”金泽丰说:“晚辈正要请教。”古深皱眉说:“什么晚辈长辈、老师学生的,叫人听了好不耐烦。干干脆脆,你叫我大哥,我叫你兄弟便是。”金泽丰说:“这个晚辈却是不敢。”古深怒道:“好,你见我是北斗集团中人,瞧我不起。你救过我性命,老子这条命在与不在,那是稀松平常之至,你瞧我不起,咱们先来打上一架。”他话声虽低,却怒容满面,显然甚为气恼。
金泽丰笑着说:“打架倒也不必,而且我是万万不敌,大哥既执意如此,小弟自当从命。”寻思:“我连万家欢这等采花大盗也结交为友,多交一个古深又有何妨?这人豪迈洒脱,真是一条好汉子,我本来就喜欢这等人物。”俯身下拜说:“大哥在上,受小弟一礼。”
古深大喜,说道:“天下跟古某义结金兰的,就只兄弟你一人,你可要记好了。”金泽丰笑着说:“小弟受宠若惊之至。”照江湖上惯例,二人结义为兄弟,至少也当撮土为香,立誓他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但他二人均是放荡不羁之人,经此一战,都觉意气相投,肝胆相照,这些磕头结拜的繁文缛节谁都不加理会,说是兄弟,便是兄弟了。
古深身在北斗集团,但集团兄弟极少是他瞧得上眼的,今日认了一个义兄弟,心下甚喜,说道:“可惜这里没好酒,否则咱们一口气喝他妈的几十杯,那才痛快。”金泽丰说:“正是,小弟喉头早已馋得发痒,哥哥这一提,可更加不得了。”
古深向上一指说:“那些狗崽子还没远去,咱们只好在这谷底熬上几日。兄弟,适才那峨眉派的牛鼻子以内力攻你,我以内力相助,那牛鼻子的内力便怎样了?”金泽丰说:“哥哥似是将那道人的内力都引入了地下。”古深一拍大腿,欢喜说:“不错,不错!兄弟的悟心真好。我这门功夫,是自己无意中想出来的,武林中无人得知,我给取个名字,叫‘泰坦新星’。”金泽丰说:“这名字倒也奇怪。”古深说:“我这门功夫,和那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银河星爆’相比,真如小巫见大巫,因此那是银河系的,我这只好称之为‘泰坦新星’这颗恒星。银河星爆是将对方内力统统吸出来,然后聚集到一个点再打回去,亦或是自己吸收。我这门功夫只是移花接木、借力打力的小技巧,将对方的内力导入地下,使之不能为害,于自己可半点也没好处。再者,这功夫只有当对方以内力相攻之时方能使用,却不能拿来攻敌伤人,对方当时但觉内力源源外泄,不免大惊失色,过不多时,便即复元。我料到他们必定去而复回,只因那峨眉派的牛鼻子功力一复,便知我这‘泰坦新星’只是个唬人的玩意儿,其实不足为惧。你哥哥素来不喜搞这些骗人的伎俩,因此从来没用过。”
金泽丰笑着说:“古深从不骗人,今日为了小弟,却破了戒。”古深嘿嘿一笑说:“从不骗人,却也未必,但如峨眉派松纹道人这等小角色,你哥哥可还真不屑骗他。要骗人,就得拣件大事,骗得惊天动地,天下皆知。”
两人相对大笑,生怕给上面的敌人听见了,虽压低了笑声,却笑得甚为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