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挑柴汉举剑相砍,金泽丰目光射他小腹处的“商曲穴”,那汉子一剑没使老,当即回过,挡在自己“商曲穴”上。这时挑菜汉挺剑向金泽丰作势连刺,金泽丰目光看到他左颈“天鼎穴”处,那汉子急忙低头,长剑砍在地下,深入稻田硬泥,倒似金泽丰的双眼能发射暗器,他说什么也不让对方目光和自己“天鼎穴”相对。
两名汉子又使了一会剑,全身大汗淋漓,顷刻间衣裤都汗湿。那骑驴的老头一直在旁观看,一言不发,这时突然咳嗽一声说:“佩服,佩服,你们退下吧!”两名汉子齐声应了声:“是!”但金泽丰的目光还是盘旋往复,不离二人身上要穴。二人一面舞剑,一面倒退,始终摆脱不了金泽丰的目光。那老头说:“好剑法!金少侠,让老汉领教高招。”金泽丰说:“不敢当!”转过头来,向那老者抱拳行礼。
那两名汉子至此方始摆脱了金泽丰目光的羁绊,同时向后纵出,便如两头大鸟一般,稳稳地飞出数丈之外。群豪忍不住齐声喝采,他二人剑法如何,难以领会,但这一下倒纵,跃距之远,身法之美,谁都知道乃极上乘的功夫。
那老者说:“金少侠剑底留情,若是真打,你二人身上早已千孔百创,岂能让你们将一路剑法从容使完?快来谢过了。”
两名汉子飞身过来,一躬到地。挑菜汉子说:“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少侠高招,世所罕见,适才间言语无礼,少侠恕罪。”金泽丰拱手还礼说:“武当剑法,确实神妙。两位的剑招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可是太极剑法吗?”挑菜汉说:“却叫少侠见笑了。我们使的是‘两仪剑法’,剑分阴阳,未能混而为一。”金泽丰说:“在下在旁观看,勉强能辨别一些剑法中的精微。要是当真出手相斗,也未必便能乘隙而进。”
那老头说:“少侠何必过谦?少侠目光到处,正是两仪剑法每一招的弱点所在。唉,这路剑法……这路剑法……”不住摇头说:“五十余年前,武当派有两位前辈师长,在这路两仪剑法上花了数十年心血,自觉剑法中有阴有阳,亦刚亦柔,唉!”长长一声叹息,显然是说:“哪知遇到剑术高手,还是不堪一击。”
金泽丰恭恭敬敬说:“这两位大叔剑术已如此精妙。武当派长春道长和其余高手,自必更加令人难窥堂奥。晚辈和众位朋友这次路过武当山脚下,只因身有要事,未克上山拜见长春道长,甚为失礼。待此事一了,自当上真武观来,向真武大帝与长春道长磕头。”金泽丰为人本来狂傲,但适才见二人剑法刚柔并济,内中实有不少神奇之作,虽找到了其中破绽,但天下任何招式均有破绽,因之心下的确好生佩服,料想这老者定是武当派中的一流高手,因之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挚。
那老者点头说:“年纪轻轻,身负绝艺而不骄,也真难得。金少侠,你曾得云逸前辈的亲传吗?”金泽丰心头一惊:“他目光好生厉害,竟知道我所学的来历。我虽不能吐露师叔祖的行迹,但他既直言相询,可不能撒谎不认。”说道:“晚辈有幸,曾学得师叔祖剑术的一些皮毛。”这句话模棱两可,并不直认曾得云逸亲手传剑。
那老者微笑说:“皮毛,皮毛!嘿嘿,云逸剑术的皮毛,便已如此了得么?”从挑柴汉手中接过长剑,握在左手,说道:“我便领教一些云逸剑术的皮毛。”
金泽丰躬身说:“晚辈如何敢与前辈过招?”
那老者又微微一笑,身子缓缓右转,左手持剑向上提起,剑身横于胸前,左右双掌掌心相对,如抱圆球。金泽丰见他长剑未出,已蓄势无穷,当下凝神注视。那老者左手剑缓缓向前划出,成一弧形。金泽丰只觉一股森森寒气,直逼过来,若不还招,已势所不能,说声:“得罪了!”看不出他剑法中破绽所在,只得虚点一剑。突然之间,那老者剑交右手,寒光一闪,向金泽丰颈中划出。这一下快速无伦,旁观群豪都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但他如此奋起一击,金泽丰已看到他胁下是个破绽,长剑刺出,径指他胁下“渊液穴”。
那老者长剑竖立,当的一声响,双剑相交,两人都退开了一步。金泽丰但觉对方剑上有股绵劲,震得自己右臂隐隐发麻。那老者“咦”的一声,脸上微现惊异之色。
那老者又剑交左手,在身前划了两个圆圈。金泽丰见他剑劲连绵,护住全身,竟没半分空隙,暗暗惊异:“我从未见过谁的招式之中,竟能如此毫无破绽。他若以此相攻,那又如何破法?夜前辈的剑法或许比这位老先生更强,但每一招中难免仍有破绽。难道一人使剑,竟可全无破绽?”心下生了怯意,不由得额头渗出汗珠。
那老者右手捏着剑诀,左手剑不住抖动,突然平刺,剑尖急颤,看不出攻向何处。
他这一招中笼罩了金泽丰上盘七大要穴,但就因这一抢攻,金泽丰已瞧出了他身上三处破绽,这些破绽不用尽攻,只攻一处已足制死命,登时心中一宽:“他守御时全无破绽,攻击之时,毕竟仍有隙可乘。”当下长剑平平淡淡地指向对方左眉。那老者倘若继续挺剑前刺,左额必先中剑,待他剑尖再刺中金泽丰时,已迟了一步。
那老者剑招未曾使老,已然圈转。突然之间,金泽丰眼前出现了几个白色光圈,大圈小圈,正圈斜圈,闪烁不已。他眼睛一花,当即回剑向对方剑圈斜攻。当的一响,双剑再交,金泽丰只感手臂一阵酸麻。
那老者剑上所幻的光圈越来越多,过不多时,他全身已隐在无数光圈之中,光圈一个未消,另一个再生,长剑虽使得极快,却听不到丝毫金刃劈风之声,足见剑劲之柔韧已达化境。这时金泽丰已瞧不出他剑法中的空隙,只觉似有千百柄长剑护住了他全身。那老者纯采守势,端的是绝无破绽。可是这座剑锋所组成的堡垒却能移动,千百个光圈犹如浪潮一般缓缓涌来。那老者并非一招一招地相攻,而是以数十招剑法混成的一团守势,同时化为攻势。金泽丰没法抵御,只得退步相避。
他退一步,光圈便逼进一步,顷刻之间,金泽丰已连退了七八步。
群豪眼见盟主战况不利,已落下风,屏息而观,手心中都捏了把冷汗。
卜算子忽然说:“那是什么剑法?这是小孩子乱画圈儿,我也会画。”摸鱼子说:“我来画圈,定然比他画得还圆。”翻墙子说:“金兄弟,你不用害怕,倘若你打输了,我们把这老儿撕成四块,给你出气。”捣练子说:“此言差之极矣。第一,他是金盟主,不是金兄弟。第二,你又怎知道他害怕?”翻墙子说:“金泽丰虽做了盟主,年纪总还是比我小,难道一当盟主,年纪便大了几岁,便成为金哥哥、金伯伯、金爷爷、金老太爷了?”
这时金泽丰又再倒退,群豪都十分焦急,耳听得中南六子在一旁胡言乱语,更增恼怒。
金泽丰再退一步,波的一声,左足踏入了一个小水坑,心念一动:“师叔祖当日谆谆教导,说天下武术千变万化,神而明之,存乎一心,不论对方招式如何精妙,只要有招,便有破绽。这路剑法之所以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便在能从敌招之中瞧出破绽。眼前这位前辈的剑法圆转如意,竟没半分破绽,可是我瞧不出破绽,未必便真无破绽,只是我瞧不出而已。”
他又退几步,凝视对方剑光所幻的无数圆圈,蓦地心想:“说不定这圆圈的中心,便是破绽。但若不是破绽,我一剑刺入,给他长剑这么一绞,手臂便登时断了。”
又想:“幸好他如此攻逼,只能渐进,当真要伤我性命,却也不易。但我一味退避,终究是输了。此仗一败,大伙儿心虚气馁,哪里还能去闯少林,救清秋?”想到清秋对自己情深义重,为她断送一条手臂,又有何妨?内心深处,竟觉能为她断送一条手臂,实乃十分快慰之事,又觉自己负她良多,须得为她受到什么重大伤残,方能稍报深恩。
言念及此,内心深处,倒似渴望对方能将自己一条手臂斩断,当下手臂一伸,长剑便从老者的剑光圈中刺了进去。
当的一声大响,金泽丰只感胸口剧烈一震,气血翻涌,惊怖之下,一只手臂却仍完好。
那老者退开两步,收剑而立,脸上神色古怪,既有惊诧之意,亦有惭愧之色,更带着几分惋惜之情,隔了良久,才说:“金少侠剑法高明,胆识过人,佩服,佩服!”
金泽丰此时方知,适才如此冒险一击,果真是找到了对方剑法的弱点所在,只是那老者剑法实在太高,光圈中心本是最凶险之处,他居然练得将破绽藏于其中,天下成千成万剑客之中,只怕难得有一个胆敢以身犯险。他一逞而成,心下暗叫:“侥幸,侥幸!”只觉一道道汗水从背脊流下,当即躬身说:“前辈剑法通神,承蒙指教,晚辈得益非浅。”这句话倒不是寻常客套,这一战于他武功的进益确是大有好处,令他得知敌人招数中之最强处,竟然便是最弱处,最强处都能击破,其余自迎刃而解了。
那老者既见金泽丰敢从自己剑光圈中挥刃直入,以后也就不必再比。他向金泽丰凝视半晌说:“金少侠,老朽有几句话要跟你说。”金泽丰说:“是,恭聆前辈教诲。”那老者将长剑交给挑菜汉子,往东走去。金泽丰将长剑抛在地下,跟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