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山石殷红如血,一片长滩,水流湍急,那便是有名的猩猩滩。更向北行,两边石壁如墙,中间仅有一道宽约五尺的石道。一路上北斗集团会员把守严密,但一见到文尚源,都十分恭谨。一行人经过三处山道,来到一处水滩之前,文尚源放出响箭,对岸摇过来三艘小船,将一行人接了过去。金泽丰暗想:“北斗集团数百年基业,果然非同小可。若不是文尚源做了内应,咱们要从外攻入,那是谈何容易?”
到得对岸,一路上山,道路陡峭。文尚源等在过渡之时便已弃马不乘,一行人在松柴火把照耀下徒步上坡。夜清秋守在担架之侧,手持双剑,全神监视。这一路上山,地势极险,抬担架之人倘若拼着性命不要,将担架往万丈深谷中一抛,金泽丰不免命丧宵小之手。
到得云天之巅时天尚未明,文尚源命人向夜孟春急报,说奉行总裁令旨,已成功而归。过了一会,半空中银铃声响,文尚源立即站起,恭恭敬敬地等候。
夜清秋拉了夜无风一把,低声说:“总裁令旨到,快站起来。”夜无风当即站起,放眼瞧去,只见云天之巅中一干会员在这刹那间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动,便似中邪着魔一般。
银铃声从高而下地响下来,十分迅速,铃声止歇不久,一名身穿黄衣的会员走进来,双手展开一幅黄布,继续说:“北斗集团伟大、光荣、正确的孟春总裁令曰:江城、文尚源遵奉令旨,成功而归,殊堪嘉尚,着即带同俘虏,上云天之巅进见。”
文尚源躬身说:“伟大、光荣、正确的孟春总裁。”
金泽丰见了这情景,暗暗好笑:“这不是戏台上太监宣读圣旨吗?”
只听文尚源大声说:“孟春总裁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属下众人一齐说:“孟春总裁赐属下进见,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夜无风、古深等随着众人动动嘴巴,肚中暗暗咒骂。
一行人沿着石级上崖,经过了三道铁门,每一处铁闸之前,均有人喝问当晚口令,检查腰牌。到得一道大石门前,只见两旁刻着两行大字,右首是“文成武德”,左首是“仁义英明”,横额上刻着“万丈北斗”四个大红字。
过了石门,只见地下放着一只大竹篓,足可装得十来石米。文尚源喝道:“把俘虏抬进去。”和夜无风、古深、夜清秋三人弯腰抬了担架,跨进竹篓。
铜锣三响,竹篓缓缓升高。原来上有绞索绞盘,将竹篓绞了上去。
竹篓不住上升,金泽丰抬头上望,只见头顶有数点火星,这云天之巅着实高得厉害。夜清秋伸出右手,握住了他左手。黑夜之中,仍可见到一片片轻云从头顶飘过,再过一会儿,身入云雾,俯视篓底,但见黑沉沉的一片,连灯火也望不到了。
过了良久,竹篓才停。文尚源等抬着金泽丰踏出竹篓,向左走了数丈,又抬进了另一只竹篓,原来云天之巅太高,中间有三处绞盘,共分四次才绞到顶部。金泽丰心想:“夜孟春住得这样高,属下要见他一面自是极难。”
好容易到得崖顶,太阳已高高升起。日光从东射来,照上一座汉白玉的巨大牌楼,牌楼上四个金色大字“泽被苍生”,在阳光下发出闪闪金光,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
金泽丰心想:“夜孟春这副排场,武林中确实无人能及。少林、西圣,俱不能望其项背,东华、兰陵,那更差得远了。他胸中大有学问,可不是寻常的草莽豪雄。”夜无风轻声说:“泽被苍生,哼!”
文尚源朗声叫道:“属下第二资工文尚源,奉总裁之命,前来进谒。”
右首一间小石屋中出来四人,都身穿紫袍,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说:“恭喜文资工立了大功,江资工怎么没来?”文尚源说:“江资工力战殉难,已报答了总裁的大恩。”那人说:“原来如此,然则文资工立时便可升第一资工了。”文尚源说:“若蒙总裁提拔,决不敢忘了老兄的好处。”那人听他答应行贿,眉开眼笑说:“我们可先谢谢你啦!”他向金泽丰瞧了一眼,笑着说:“秋郡主瞧中的,便是这小子吗?我还道是潘安宋玉一般的容貌,原来也不过如此。文第一资工,请这边走。”文尚源说:“总裁还没提拔我,可别叫得太早了,倘若传进了总裁和竺协理耳中,可吃罪不起。”那人伸了伸舌头,当先领路。
从牌楼到大门之前,是一条笔直的石板大路。进得大门后,另有两名紫衣人将五人引入后厅说:“竺协理要见你,你在这里等着。”文尚源说:“是!”垂手而立。
过了良久,那位“竺协理”始终没出来,文尚源一直站着,不敢就座。金泽丰寻思:“这文资工在集团职位着实不低,可是上云天之巅来,人人没将他放在眼里,倒似一个厮养侍仆也比他威风些。那竺协理是什么人?多半便是竺叶清了,原来她只是个总务,那是打理杂务琐事的仆役头儿,可是北斗集团的第二资工,竟要恭恭敬敬地站着,静候她到来。夜孟春当真欺人太甚!”
又过良久,才听得脚步声响,步声显得这人下盘虚浮,无甚内功。一声咳嗽,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金泽丰斜眼瞧去,只见这人三十岁不到年纪,穿一件枣红色缎面皮袍,中等身材,一头短发,容貌不算甚美。
金泽丰寻思:“清秋说夜孟春对此女人甚是宠信,又说二人之间关系暧昧。我总道是个美女,哪知竟是这般模样,可大出意料之外了。难道她不是竺叶清?”
只听这女人说:“文资工,你大功告成,擒了金泽丰而来,总裁极是欢喜。”声音低沉,甚为悦耳动听。
文尚源躬身说:“那是托赖总裁的洪福,竺协理事先的详细指点,属下只是遵照总裁的令旨行事而已。”
金泽丰心下暗暗称奇:“这女人果然便是竺叶清!”
竺叶清走到担架旁,向金泽丰脸上瞧去。金泽丰目光散涣,嘴巴微张,装得一副身受重伤后的痴呆模样。竺叶清说:“这人死样活气的,当真便是金泽丰,你可没弄错?”
文尚源说:“属下亲眼见到他接任兰陵派掌门,并没弄错。只是他给江资工点了三下重穴,又中了属下两掌,受伤甚重,一年半载之内,只怕不易复原。”竺叶清笑着说:“你将秋郡主的心上人打成这副模样,小心她找你拼命。”文尚源说:“属下忠于总裁,旁人的好恶也顾不得了。若得能为尽忠于总裁而死,那是属下毕生之愿。”
竺叶清说:“很好。你这番忠心,我必告知总裁知道,总裁定然重重有赏。齐隆资工背叛总裁,犯上作乱之事,想来你已知道了?”文尚源说:“属下不知其详,正要向总务请教。总裁和总务若有差遣,属下奉命便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竺叶清在椅中一坐,叹了口气说:“齐隆这老儿,平日仗着总裁善待他,一直倚老卖老,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近年来他暗中营私结党,阴谋造反,我早已瞧出不妥,哪知他越来越无法无天,竟然去和大逆夜无风勾结,真正岂有此理。”
文尚源问:“他竟去和那……那夜……夜无风勾结吗?”话声发颤,显然大为震惊。
竺叶清说:“文资工,你为什么怕得这样厉害?那夜无风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之徒,总裁昔年便将他玩弄于掌心之中,摆布得他服服贴贴。只因总裁开恩,才容他活到今日。他不来云天之巅便罢,倘若胆敢到来,还不是像宰鸡一般地宰了。”文尚源说:“是,是。只不知齐隆如何暗中和他勾结?”竺叶清说:“齐隆和夜无风偷偷相会,长谈了几个小时,还有一名大叛徒古深在侧。那是有人亲眼目睹的。跟夜无风、古深这两个大叛徒有什么好谈的?那自是密谋反叛总裁了。齐隆回到云天之巅来,我问他有无此事,他竟然一口认了!”文尚源说:“他竟一口承认,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
竺叶清说:“我问他既和夜无风见过面,为什么不向总裁禀报?他说:‘夜老弟瞧得起我姓齐的,跟我客客气气地说话。他当我是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他:‘夜无风重入江湖,意欲和总裁捣乱,这一节你又不是不知。他既对不起总裁,你怎可还当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加不成话了,他妈的,这老家伙竟说:‘只怕是总裁对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总裁!’”
文尚源说:“这老儿胡说八道!夜总裁义薄云天,对待朋友向来是最厚道的,怎会对不起人?那自然是忘恩负义之辈对不起夜总裁。”这几句话在竺叶清听来,自然以为“夜总裁”二字是指夜孟春,金泽丰等却知他是在讨好夜无风,只听他又说:“属下既决意向总裁效忠,有哪个鼠辈胆敢言语中对总裁他老人家稍有无礼,我文尚源决计放他不过。”
这几句话,其实是当面在骂竺叶清,可是她却哪里知道,笑着说:“很好,众会员倘若都能像你文资工一般,对总裁忠心耿耿,何愁大事不成?你辛苦了,这就下去休息吧。”
文尚源一怔说:“属下很想参见总裁。属下每见总裁金面一次,便觉精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似乎功力修为陡增十年。”
竺叶清淡淡一笑说:“总裁很忙,恐怕没空见你。”
文尚源探手入怀,伸出来时,掌心中已多了十来颗大珍珠,走上几步,低声说:“竺协理,属下这次出差,弄到了这十八颗珍珠,尽数孝敬了总务,只盼总务让我参见总裁。总裁一欢喜,说不定升我的职,那时再当重重酬谢。”
竺叶清皮笑肉不笑说:“自己兄弟,又何必这么客气?那可多谢你了。”放低了喉咙说:“总裁座前,我尽力为你多说好话,劝他升你做第一资工便了。”
文尚源连连作揖说:“此事若成,文尚源终身不敢忘了总裁和总务的大恩大德。”竺叶清说:“你在这里等着,待总裁有空,便叫你进去。”文尚源说:“是,是!”将珍珠塞在她手中,躬身退下。竺叶清站起身来,大模样大样地进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