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滢水西去数千里至乐嘉郡,及青枳之地,沿途各处,越来越多的光点忽隐忽现。在这些光点旁,皆有一座座埋葬着枯骨的新坟。
其中,尤以“杨苏书碑”四个大字,最是醒目。
去年,杨培风除了赢下与木子寒的赌约,让对方收殓露于荒野的枯骨外,也交代过吴循同样的事。
诸如什么心肠好、大善人之类虚名,他向来不喜,但他依旧做了,为的就是今日。
人死如灯灭,一切能看到听到触碰到的存在,都将归于虚无。但在灯灭之后,其实仍有余温尚存。
这个“余温”,有他们对世道不公的无尽愤慨,有对亲人故友的依依留恋,也有对来世不可期的仿徨不安。这些所有遥不可及的遗憾,终将在一个个春去秋来中,如他们被遗忘在荒野路边的尸骨,渐渐被消磨殆尽。
直到一个有心人的出现。即便他们最后仅被冠以“无名氏”之墓,但也总算是被人“记得”了。
杨培风全力催动阵法,以甚深法力敕令阴阳,即见无数个光点如一颗颗逆砸向虚空的流星,向他疯狂汇聚。
他的气势飞速攀升,很快就达到无法揣摩的地步。
强烈的不安深深席卷了在场所有人!
相较于天地异象,关于年轻人的那份未知才最为可怖。
是战是留是生是死,仅系于一念之间。
就在众人暗作权衡时,遥远处忽有数道身影急遁而来,并伴随着一阵痛心疾首的呼声:“闻人、独孤二位长老何在!”
“太华殿遭袭,左右殿主为保山门力战而亡,门人死伤愈半,宗祠危矣!大殿主急命——终止一切任务,速归!”
太华殿众人听闻此惊天噩耗,无不眼前一黑。一片哗然。
“不好,中了这小杂种的调虎离山之计。”独孤信脸色一沉,顿时便猜到个大概。
“宗门倾危,可这太华剑又哪是说放弃就能放弃?”上官甘棠听得一字不落,直接做出取舍,不动声色道:“尔等速归。太华剑从上官氏手中遗失,这番罪孽自当由我弥补。”
上官、独孤两家至此,本为火并。闻人英,也就是先前的白发长者,不忍事态发展至太华殿难以承受的地步,这才出山说和。
“要留的留,要走的走。诸位,莫要一错再错。”闻人英对上官甘棠感到厌恶,但当下绝非苛责对方的时机,只道:“老夫失陪了。”
然而可悲的是,仅有寥寥数人响应他,愿意回救宗门。
虚空中蓦然响起杨培风的嗓音。
“走,往哪里走?”
众人皆张目远眺,只见杨培风眉心处浮起一缕青黄两色的光线,并随着他不停念动咒语,这缕微光开始疯狂壮大。
又听他叫了个“来”。那缕微光赫然成了一道宽愈千丈的光束,从幽冥地府而起,破开万千云海,直抵三十六重大罗天!
天地亮如白昼,灼痛双目。
经过短暂的死寂后,虚空中又传出“轰隆隆”雷响,而在那震耳欲聋的雷响后,竟仍能听见簌簌风声。
这番神通惊动了桐洲各地一切仙神。有人卜算推演,有人飞速出逃,更有人提刀拿剑,欲与“天劫”一战方休。
直到杨培风再捏了个诀,煌煌天威方才渐渐偃旗息鼓。
遥远外的旁观者如蒙大赦,但正与之对峙的修士,却愈发地感到压迫。
“我有一剑,名唤风雷。”
杨培风喃喃语罢,又低声一喝:“请诸君试之!”
蓦然,那些个雷声、风声,包括那青黄两色的光束,全部消失地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一丁点声响,更不见丝毫光芒。
独孤信神色凝重,顿感大难临头。
剑,哪里有剑?
尽管四周一片虚无,看不见,摸不着,但若有一记杀招攻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能够感知。
“快走!”他厉声嘶吼,几乎夺路而逃。
一个十境天心用以旁门左道,跻身伪十一,再不惜代价,勉强调用天地伟力。
理智的说,他不必恐惧,更不必暂避锋芒。
因为他,本身就是十二境!而且不同于一般的十二境,他的人身小天地已具雏形。
但他做不到,他修行数百年至今,第一次……怕了。
天地无光,倒也难不住这里所有人。
闻人英并指划过眉心,大开灵目,便看到独孤信屁都不放,落荒而逃,上官甘棠亦然。
这就是太华殿的中流砥柱么?
老人一时啼笑皆非,并无可奈何,只得感慨此二人真不愧为师徒——一脉相承的混账。
接着,他又望见十三名天宫执行人携手共退,前人引路,后者御敌。而他太华殿数十位门人,已经大失方寸,没有即刻火并就算他们作为人,最大的克制。
“莫要妄动!”
闻人英欲喝住慌乱的众人,以防不测。却不料,他用尽全力的嘶吼,竟连自己都不曾听见。天地间静的可怕。
这是何等的手段?
虚空中传来的危机愈发强烈,震惊之余,他已痛下决心,该为太华殿之将来,作出必要的牺牲了。
“天呐!命该老夫有此一劫。”
闻人英猛地用力咬破舌尖,合以仙力刺激三魂,终于抬头模糊望见了,年轻人口中的“剑”。
不过……那真的是剑?
于此茫茫黑夜中,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一粒“灰尘”。
事实如此,年轻人骗了他。那不是剑,也不是剑气,更不是剑光。
这粒毫不起眼的灰尘,正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不动声色地落下。
“杨培风,不知你能听见否。老夫恰好也有一剑请你试之!”
闻人英振臂高呼,一个挺身跳上半空,直面那粒“灰尘”,倾力斩出。
然后,便见那粒“灰尘”直接洞穿闻人英的身躯,并一瞬间彻底撕碎了他。
又一个呼吸后,才终于听见“轰”的一声惊天巨响,无与伦比的仙力暴虐。
闻人英尸骨无存,天宫执行人死伤过半。太华殿众人消失地无影无踪。
再有,这里突兀少了一座山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方圆九千里,深百余丈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