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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挠痒痒看似儿戏,然则高义与刘佩怀俱是孱弱,狂笑间极易窒息,偏在凳子上动弹不得。纵使真能生生挨过这两个时辰,不对,定然是挨不过,这点渝国公和英国公心中都甚是了然。

眼下是要生生将他二人折磨至死。

“花无百日红,人嘛,亦是如此。日后若是真落了难,怕是要后悔今日这般冲动之举。”英国公的语气稍稍放软了些,可话语中仍带了几分‘刻薄’的提醒。

林尽染撇过头去,将手笼在袖中,轻笑一声,“英国公如今还能为林某设身处地的着想,实在令人动容。不巧,前阵子府中上下适逢危难之际。啧啧,未曾想,林府与两家国公府平素无冤无仇,贵府公子的行径,该说是一时冲动好呢,还是趁火打劫更佳?”

“你!”英国公气愤之下指着他,本欲反驳,却顿时语塞,只怒目圆视,眸中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陛下亲允林某略施惩戒,可未有动刑具。诚然,两位国公大可安坐府中。三两时辰后,自然知晓贵府公子是该抬着回府还是该搀着回府。”

“放肆!”英国公怒拂衣袂,紧咬牙根,威胁道,“你当真要与孤为敌?”

林尽染轻蔑的一笑,“英国公,渝国公!林某姑且问一句,贵府公子纵使安然回府,两位国公日后就不与林某计较了?”

渝国公闻言,似是揪住了救命稻草,连番点头,“林御史大可放心,当着长安城百姓的面,孤承诺,只要你肯放过义儿,渝国公府上下与林府恩怨两清,绝不追究。”

“渝国公可是在说笑?”林尽染冷冷的瞅了一眼他,徐徐道,“小惩三个时辰只是清算贵府公子伤我小妻的旧账。林某已予两位国公几分薄面,免去一个时辰。”

又转而面向孙莲英,“孙公公,劳烦继续行刑。至于二位国公,就得劳禁军将其拦在外头。直至申时末,染之会一直在此观刑。”

“林御史所言极是,如此老奴也好早些回宫复命。”孙莲英揖手回礼,又向禁军和行刑的太监稍稍挑眉示意。

纵使知晓高义和刘佩怀会落得如此下场,两位国公依旧想再挽救一番。早前文英殿内,陛下已然让他二人做好心理准备,恐是要舍去二位公子的性命,这自然会予以交换。

可已然这般年岁,不就是为图个儿孙膝下承欢嘛。英国公硬朗的面色下,每每回首,眼底仍是藏不住的惋惜,而渝国公爱子心切,几是被拖到禁军的人墙外。

高义和刘佩怀显然将将缓过神来,抬首垂眸,看向愈来愈近的太监,目色中满是惶恐,方才那种窒息的感觉,令二人恍惚间看到十殿阎罗已在向他们招手。

高义嘴唇嗫嚅着,语音微颤,“且慢,且慢!”

又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粗喘几声,“我···我与刘兄又未曾伤及···伤及林御史的小妾···这般索我二人性命···动手的是谯国公家的府兵!”

“闭嘴!”英国公高声怒斥,径直打断他接下来的说辞。

即便真是陈若棠有心要取那青楼女子的命,可此事已然在文英殿内定下,主使之人只能是他二府的公子。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又将罪责推诿谯国公府,莫说陛下亲允的交易不予兑现,日后怕是他二府在长安城的日子也会举步维艰。

‘看来,林尽染今日这口气是非出不可!’英国公早该想到了,只心中仍抱有一丝希冀。

“爹,你要救我啊!莫说两个时辰,再有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得丧命于此啊!”高义又撇过头去看向渝国公,话音中满是哀求。

林尽染恰似若无其事的拂了拂袖,轻笑道,“二位公子莫要担心,济世堂的医师手段了得,兴许再等上片刻就能到。你二人如若坚持不住,林某定会令医师好生相救,直至申时末。”

他这最后一句几是在高、刘二人的注视下,一字一字地说出口,如此丧心病狂之举,更是令他二人面色灰败。

高义蓦地尖声喝道,“林尽染,你如此心肠狠毒,就不怕遭报应吗?”

“当街杖打林某小妻时,你二人的心肠就不歹毒?就不怕遭报应?”林尽染神色淡然,毫无所动,只迟滞几息,遂抬手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再耽搁下去,牛头马面怕也不收人了。”

众人皆听出林尽染话中有玩笑之意,只是当下听来,真当是有些瘆人。

凳上一直默然的刘佩怀早已认命,其父英国公在他禁足府中时已详说利弊。方才的对峙已然证明林尽染欲索他二人性命的决心,他不禁喃喃苦笑,“也罢,我这副侏儒模样,任谁不会嫌弃?明里尊我是国公府的公子,暗里指不定如何嘲笑。不若早早投胎,来世可莫要如是。”

太监正欲蹲下行刑,人群外又传来一声,“染之,且慢。”

林尽染闻声,脸色更是漠然,可来人走近后又不得不躬身一礼,“三殿下。”

“染之,晨间才听闻你去过大将军府,本是亲自登林府替若棠赔罪,未曾想竟在朱雀大街上相遇。”

对三皇子的这番言辞,林尽染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无怪陛下在他临出文英殿前会问一句‘如何处置三皇子’,可莫说是陛下,他也早早料到三皇子会出面替两位国公府的公子求情。谯国公的结局怕是已有定数,三皇子闻讯大抵会借机收拢人心,尤其是这两位国公,可偏偏是好赖都不管,只顾将人揽至麾下······

林尽染投以一笑,又吩咐道,“尽管行刑,殿下不过是与林某闲叙,莫要耽搁了时辰。”

三皇子连连抬手制止,又将林尽染拉至一旁,低声道,“本就是若棠犯的错,染之又何故开罪两位国公呐。不若就此放过,往后在京城里也好见面。”

“高义、刘佩怀二人可是教唆陈若棠行这般狂悖之举,殿下当真要为他二人求情?”

“他们年纪尚小,行事还不稳妥,兴许就是一时冲动。今日英国公、渝国公两家已然丢尽面子,染之又何必咄咄逼人呐?”三皇子抿唇沉思片刻,斟酌一番后继续道,“不若如此,此事就此揭过,就当是吾欠你一个人情。今后但有所请,吾无有不应。”

说罢,三皇子整肃端正,深躬揖礼。

林尽染见状,拧着眉头,闪身躲开,又单手搀起他。

不论如何,三皇子不顾身份,躬身求情的宏伟形象算是落在两位国公眼中。

“殿下可知,陛下是如何允诺?”林尽染的语音不免拔高了几分。

三皇子抬首,微微摇了摇头。

林尽染俯身低语道,“陛下允林某可当街处死两位国公府的公子,条件则是,莫要出城追杀陈若棠。林某即便放过这两个纨绔,若请殿下亲手了结陈若棠,可愿否?”

三皇子一脸惊诧的看向他,怔了一瞬,惋惜道,“归根结底,元瑶姑娘未有大碍,染之又何故揪住不放?”

“看来林某在望仙楼水榭予殿下说的话,您是一句都不曾记下。”只一声慨叹,林尽染语音中夹杂了几分戏谑,轻笑道,“陛下、殿下仅有一字之差,却是云泥之别。”

说罢,也不再去理会,林尽染又径直走到孙莲英身旁,颔首一笑,“行刑吧。”

可此时,又骤然响起一声,“姑爷!姑爷!”

‘卧槽,又是谁?今天这俩纨绔是死不了了是吧?’林尽染低声暗骂了一句,可听声音喊得又是姑爷。

未多时,申越快步踱至跟前,抱拳道,“姑爷,元瑶姑娘来了。”

“嗯?”林尽染眉头微蹙,迟滞片刻后问询,“是时安让她来的?”

“倒并非是小姐的意思,元瑶姑娘···姑爷还是过去一下吧,元瑶姑娘不便行动。”

李时安的意思他大抵也清楚,并不想将此事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今日已然下了两位国公的面子,当见好就收为是。

林尽染微微垂着眼帘,眸色冷峻,遂往人群外停驻的马车而去。

“医师叮嘱,你当好生歇息。”

“夫君···染之既已回了长安,妾身便是什么病都好了。”元瑶本是轻唤一声夫君,却又觉甚是不妥,登时改了口。

“是要为那两个纨绔求情?”

车内良久未传出声,还得是离马车近些,尚能听到元瑶贴着侧帘轻柔的呼吸。

“当街处死他们,不过是出了口恶气。可四处树敌,于你并无益处,何况妾身的确性命无虞。”

林尽染斜靠在车厢上,似是唠着家常一般悠闲,“钟鸣鼎食也好,闲云野鹤也罢,莫因宠辱得失惊扰。不过是挂印封金,也好落个逍遥自在。”

车内传来元瑶的一声轻笑,“此言可莫让皇帝、上柱国和时安听去,他们可都对你寄予厚望。”

“诸般恩宠,连家人都守护不了,要来何用。”

元瑶缄默片刻,语音微颤,“有你这句话,纵使令妾身立刻死了也愿意······”

林尽染闻言,略有不悦地叩了叩车厢,直截打断,“什么死不死的,且得好好活着。我为你这二夫人的名份,可也挨了一顿打。”

‘噗嗤’

元瑶没忍住一笑,几息后,媚声道,“放过他们吧,随妾身一同回府,时安还等着你呐。”

“你身子还未好利落,不宜在外逗留。且等我片刻,只交代几句。”

林尽染在马车旁的神态自然落入围观百姓的眼中,瞧这意思,像是元瑶姑娘亲自过来求情,欲放过那两位国公府的公子。

孙莲英见他徐徐走来,笑容晏晏,“林御史,可还要行刑?”

“罢了,既元瑶不愿追究,今日就暂且放过他二人。”

高、刘二人闻言如蒙大赦,原是黯淡无光的眼神顿时神采奕奕,连英国公和渝国公二人也不免露出一丝欣喜。

林尽染见状,倏地脸色一沉,“但说好三个时辰,就是半炷香都少不得,林某还是那句话,纵使未曾亲至,即便是绑,也得将高义和刘佩怀在此绑足三个时辰。酉时前,他二人就一直在此吧。”

渝国公显然有些盲目乐观,“林御史既肯放过我儿,何故令他在此继续受苦。不若好心到底,让他二人直接回府,孤定然承下你这份情。”

林尽染拧着眉头转过身去,沉吟道,“渝国公,林某这二夫人愿意放过贵府公子,不代表林某亦是心甘情愿。不过是不忍她负伤在外逗留,渝国公、英国公大可将这份情算在元瑶头上。日后,二位若与林某为敌,我也并不在意。”

说罢又转过身与孙莲英叮嘱几句,“烦请留下禁军在此看护,莫让两位国公提前带走他二人。”

孙莲英赶忙揖手一礼,“林御史既如此交代,老奴就先回宫复命,此处定会安排妥当。”

“辛苦孙公公。”林尽染回了一礼,又在他旁侧低语道,“改日染之与陛下求个恩典,放公公出宫小酌几杯。”

孙莲英抿嘴一笑,暗暗说了句,“如此,先行谢过林御史。”

予三皇子行礼后,林尽染旋即匆匆上了马车,路经也未与两位国公有任何交谈。

朱雀大街上的动静几是一字不落的落进文英殿内高坐在御榻上那位。楚帝对林尽染可甚为了解,向来不惹事,也不怕事,往往看似乖张之举,却也早予自己留有退路,只是这回倒真是往死里得罪。

楚帝不禁揶揄道,“朕原以为他只专情时安,不曾想也是个多情浪子。”

孙莲英立于旁侧,以袖掩去半面轻笑,“谁说不是呢。可元瑶姑娘终究随林御史一同下江南,也算是历经磨难,二人瞧着登对。”

又倏然想到什么,旋即躬身问询,“陛下,渝国公和英国公那儿又该如何处置?”

楚帝笔端猝然一滞,蹙眉沉思片刻,又轻声笑道,“染之既放过高义和刘佩怀,也不能真令他白白咽下这口气。你去国公府提醒几句,让那两个纨绔受点皮肉苦。至于两位国公与朕的交易······”

脑海中不禁浮现起林尽染忒会耍赖的举动,止不住搁笔放声大笑,“那两个纨绔性命无虞,这桩买卖自然做不得数。朕凭甚要补偿他二人,此事就此揭过。”

“奴才遵旨。”

“林明礼的婚期可定下了?”

楚帝微微侧耳,眸色深沉地闪动了一下,手指不自觉的捻着御案上的黄绢。

“奴才前两日已去太史监打听来,定在冬至那日。”

“不足两月······林靖澄可曾去静心庵传信?”

“去过。”

楚帝用力阖上眼睛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若林明礼成亲这等大事,她都未能亲至,此生怕是再无缘相见。

“莲英,你说···你说她会来吗?”楚帝的指尖几是要嵌进御案中,浑身止不住地一颤,语音中有七分疑虑,又有三分希冀。

孙莲英身子微微前倾,颔首柔声问询,“陛下希望她来吗?”

“朕···朕···”楚帝蓦然睁开双眼,眼神聚焦在御案上的奏本上,良久方喃喃应答,“朕希望有生之年能与她见上一面,却又无颜见她。”

“陛下不若亲去观礼,兴许能远远瞧上故人一眼,或是···或是令故人能看到陛下一回。”

“你是否也认为她不会见朕···”

孙莲英静默在一旁,不敢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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