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奈再一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发呆似的坐在窗边半晌。
沈翊连忙跟着起身，给她罩了一件外衣，“最近怎么时时噩梦，是有什么事么？”
“我想起来了。”姜奈一脸木讷转头看他。
“三千年前，女帝七岁时测天命，当时的大司命测出朕有一个生死大劫。”
沈翊心里微微一跳，像是抓住了什么，“你意思是……”
姜奈微微颔首，“母亲身边的大司命，据说可以上达天地，有大神通之人。”
“是她们将我的一魂一魄先一步送了出去。”
沈翊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你不要想了，你现在一说想起什么，我心里就直突突！”
他抵在她额间轻声说道，“母亲应是很爱你的吧。”
“嗯，是啊。”她第一次发现铁血太后居然这么爱她，心里莫名产生一丝迟疑。
“不管你未来怎么样，只要有这一魂一魄在，你终归能有一条安全的退路。”
沈翊轻声喃喃，“等我们回到中央大陆，给母亲修建一个法寺。不管怎样，来世定能更好。”
姜奈笑了笑，“其实即便没有做这个梦，我也早已释然。”
更何况现在还找回了她的玉和小公主，这已经算是最美好的结局。
“母亲托梦给你，定然是想你了。”
“明日我们祭拜一下吧。”
“好。”
“今天你在宫里怎么这么久，潇然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很记挂你……我们。”沈翊说到后面又改口了，语气莫名有些酸溜溜，“奈奈，你肯定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
姜奈眼睛忽一下亮了，“我当然知道啊！我从小就讨人喜欢，简直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没人会不喜欢我。”
沈翊：……
你就吹叭，反正现在你说啥都对。
……
深夜十分，盛泰殿内依然一片灯火通明。
有宫人看了一眼八角，见他摇头，这才踟蹰地在门外踱来踱去，不敢进去。
一直到天快亮时，沈潇然离开盛泰殿，八角这才屏退身后所有宫人，亦步亦趋跟着他，半句话都不敢多言。
多年帝王生涯的浸淫，让沈潇然这位当初的少年，身上再无半点温情可言。
很多时候八角午夜惊梦醒来，都有点记不清，自家公子以前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跟着沈潇然进入密闭的暗室，不由哀叹一声。
皇上每次从暗室中醒来时，有时心情会有所舒展，有时会比往常更加焦躁。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
沈潇然一手关上暗示门，清冷的目光落在灯烛下，被符篆圈在里面的一缕魂魄。
“啊啊啊啊啊，沈潇然你这个变态，我当年居然会喜欢你！”
“你这个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的神魂吧，别把我一直拘禁在这里！”
“我想你应该没敢告诉姜奈，你没完全杀死我吧，啊啊啊啊啊！”
“如果姜奈知道你做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你猜，你在她心里会变成什么个样子。”
“奈奈今天回来了。”
沈潇然一句话，让姜念娇完全顿住。
“她现在过得很好，比你好一万倍。”
姜念娇疯了似的嚎叫出声，她想扑过来。
然而神魂扑倒在圈禁她的符篆上，登时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姜念娇“噗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皇上，皇上你放了我吧皇上！我求求你了皇上，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或者你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啊啊，别让我再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了。”
她简直受够了这些年的生活，虽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沈潇然，但他就像是魔鬼啊！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灵魂纯净的美少年。
他成长了，岁月虽然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让他美貌依旧。
可是……姜念娇就觉得他可怕。
他原本清冽的眉眼间，始终被郁气环绕着，很可怕很可怕。
“你说，如果你早点告诉我这件事，彼此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他三天两头都要问她这句话。
姜念娇已经快疯了。
她不想回答。
她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过来，明明是那么美的一个人，颀长的身影被灯烛拉得影影憧憧，简直比鬼还恐怖！
“皇上，你饶过我吧皇上！皇上。”姜念娇浑身止不住瑟瑟发抖。
“今天如果再没有新的场景，朕会让你生不如死哦。”沈潇然冲她微笑，声音里透着一丝凉，眉眼间却依然是那抹淡淡的浅笑。
月白织锦俊美少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位世子，他已成长为一名性情乖张，掩埋真实情绪的暴君。
“啊啊啊啊啊！”姜念娇发狂似的尖叫。
沈潇然伸出那根纤长手指，隔空点在她眉间。
入梦，他再一次通过她入梦。
为了见到前世的姜念，那个梦里的妻子，他拘谨她作践她，一直一直在折磨她的灵魂，永无止境地在摧残她。
姜念娇恨啊！
她太恨太恨了！
但灵魂太痛苦的时候，有时她又开始后悔。
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愚蠢，自投罗网来接近这个恐怖的男人。
沈潇然已经不是当年的沈潇然。
他可怕，他变态！
他偏执到令人恐惧。
沈潇然却不管她，他已沉浸在那个美丽的梦里。
梦里，他终于又续上半月前那个场景，帮他的花猫小姑娘擦脸。
“今天又去招惹谁了呢，宝宝。”
“是她们来惹我，我一直乖乖走在路上，之前都好好的。是她们非得来找我理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皇伯伯也不疼我了，他罚我闭门思过一天。”
沈潇然隔着朦胧的梦境，看到自己唇角微翘。
“那这一天，我陪奈奈去游湖好不好？”
“好呀。”
他看到小姑娘蹦起来了，蹦到梦里的自己怀里。
“世子世子妃，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么宝宝，后天就是你生辰呢。”
醒过来天已大亮，沈潇然对上烛火符篆中，姜念娇那张扭曲愤怒的脸，微微一笑。
“你既然如此放不下她，为何不动手把她抢回来？”
“哦，你是知道自己抢不过摄政王，哈哈哈哈哈！”
沈潇然神色淡淡瞥她一眼，“无趣。”
“奈奈现在过得这么好，朕为什么要让她难过？朕又不是你这等小人。”
“你闭嘴！”姜念娇那一缕人形神魂，随着烛火不断跳跃嘶吼大叫。
“闭嘴闭嘴闭嘴！我不要听，不要听！”
每次沈潇然在她面前，表现的有多么多么爱姜奈，她都痛苦欲裂撕心裂肺。
沈潇然再也没朝她看一眼。
“你放心，很快你就会解脱。朕走之前，一定会彻底解决你。”沈潇然唇边浸着一丝凉笑，转身走出暗室。
“沈潇然你什么意思，沈潇然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啊啊啊啊啊！你这个疯子，变态！姜奈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你爱她什么啊，啊啊啊！”
沈潇然想做什么？
姜念娇心里滑过一丝不甚好的预感。
他是觉得仅仅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追寻过去，已经无法满足他了，是么？
……
姜历七年，一场大火带走了年轻的皓月帝。
姜奈收到消息时，呆呆坐在重华宫内许久。
苏漾躬身说道，“新任皓月帝乃昭王殿下沈云，现已继位。”
姜奈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八角，你家主子走之前有说过什么么？”
八角哭得泣不成声直抹眼泪，“什么也没说，只让，只让小的将此物交予姑娘，以作留念。”
姜奈伸手接过，是凤凰于飞九龙莲华玉佩。
先个几年因为大事已定，一切全部趋于平静的缘故，姜奈便将此物辗转送回皓月。
没想到……
她心里有点难过。
“他真得什么都没说？”
八角抽抽噎噎，“先个几天好似念叨过一句，说什么，一切都将回归原点。奴才听不懂啊。”
姜奈心中微缩，腾一下从座椅上站起。
随即又不禁惶惶跌坐下去。
她伸手撑了下额，“朕都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楚卿，好好安顿八角，以后就让他留在朕身边吧。”
“是，陛下。”
待所有人退出后，姜奈愣愣地坐在那里，喃喃自语一句：“傻子。”
沈潇然想回到哪里去？
回到她只存有一魂一魄的那个时空节点？他又如何确定自己一定能够回得去呢？
“傻不傻。”她喃喃念叨着。
入夜，心情烦闷的姜奈，找来妖尊大人饮茶赏月。
闻风而来的毒牙与叶舒，默默坐在一旁一起同饮。
很久，女帝才从沉默中醒来，突发奇想，“要不咱们打叶子牌吧！”
“陛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摄政王还在书房忙碌呢。”叶舒弱弱开口，思路清晰了不少。
“他忙他的吧。”姜奈眨眨眼，“我们玩我们的。”
毒牙点点头，马上命人去拿叶子牌。
“奈奈，你心情不好，要不明天我们出去玩吧！”妖尊大人笑嘻嘻说道。
“也好……”姜奈好字才落下，便感觉身后传来一阵阴风。
完了，女帝心想。
讪讪一笑转过头，果然对上沈翊那张要笑不笑，阴阴沉沉的俊脸。
“为夫披星戴月工作，夫人悠闲得很呐！还有心情与妖尊约着去游湖？”
“没游湖，啥时说游湖了！”姜奈立马否认，连连摇头，“快点来人，奉茶，没见着摄政王辛苦了么。”
“明天带夫君一起出去逛逛，你说逛街这种事怎么能拉了夫君嘛。”姜奈端茶递水殷勤无比。
主要甩手掌柜不能得罪任何一个打工人！
“也好。”沈翊皮笑肉不笑点点头，“那陛下觉着，明日的国事，该由谁代理？”
“苏卿啊！”
“臣明日没空，臣要跟陛下你们一块去逛！”
姜奈面无表情捧起茶水，“楚卿叭。”
“臣附议苏大人的提议！”
都说打工人不好惹，这不都集体罢工了。
姜奈想了想，眼睛亮亮地看向众人，“我觉得有个很好很好的人选。你们觉得神瑜怎么样？”
“甚好！”众人包括她夫君在内，一同点点脑袋，慈眉善目看向女帝。
“陛下这建议绝佳无比！”
“就这么办吧！”
“明日就让神瑜辛苦半天，他也差不多快七岁了，是该扛起重任。”
“对对，想当年陛下七岁时，已经看奏章看了将近八年。”
楚游差点笑出声来，“不是，苏大人你这算术是跟谁学的？”
你们这些人，还能更不靠谱一点嘛！
“那就这么愉快决定啦。”姜奈拍拍双手，就在神瑜小朋友睡梦中做下这个决定。
翌日。
一群无良打工人，果真扔下神瑜小殿下在宫里，自个儿出去浪了……
当然，神瑜小朋友早膳时，被告知这消息，他的表情有没有裂开，就已经不在无良父母考虑范畴内了。
“没想到这西山客书斋，如今是人流如织，生意越发兴隆。”
姜奈负手走入，身后还跟着一溜烟的俊男靓女。
妖尊大人凑到沈翊身边，偷偷道，“如此书斋，竟还没取缔？”
沈翊瞪他一眼。
取缔什么，取缔后岂不是更让媳妇心心念念？
倒不如正儿八经开在这里，三天两头查它，让它专门卖些正经书！
“诶哟老主顾来了呀。”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配方在姜奈耳边响起。
“您要不来这边看看，这本，是咱们今年新出的书嗷，特别畅销呢。”
姜奈拿起一本名中规中矩写着《王妃又给人算卦了》。
女帝眼睛一亮，听那伙计在耳边低声耳语，“这本书别名又叫《女帝与摄政王不得不说的故事》，顾客您懂得。最近上面查得严，所以书名咱不能太离谱……”
“说什么呢？”沈翊冷着脸突然打断。
“没什么没什么。”姜奈抄起书就去结账，“就要这两册了！”
眼看几双眼睛扫向自己，她连忙侧过书封给他们看看名字，“特别正经！”
沈翊失笑上前握住她的手，“我看你啊，就是个不正经的！”
众人一阵失笑，郎朗笑声在午后的书斋内缓缓荡漾……
姜奈轻呸一声，嘴里咕哝：“就知道收书。”
你们才不是什么正经人！
2023.1.20早5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