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几天认识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后来一行人又驻足在那几个大厂的展台前看了许久,他们之间都没有说话。
虽然谈投资那天,两亿的资金只谈了五分钟就落实了,但中间人林山海其实早就撮合过合作的细节。
他们一说到开源游戏机,对方也懂这背后的意思,也懂这背后的广袤市场潜力。
他们要做的引擎将来是要面向中小开发者的,跨平台之后,首先就不需要对操作系统付费,只要对Linux系统进行内核特性化改造,就可以打造出专用的游戏机操作系统。
莱茵河畔。
林山海说,“以我国的电子工业产能,一台掌机的价格可以打到三百元人民币以下,一台家用机也可以打到一千元人民币以下。游戏机能带动周边外设厂家的产业链,而且走玩法和艺术特色路线的中小游戏并不需要高级显卡性能的加持。你们的《星梦森林夜》走的就是这个路子,也许到时候会有无数个《星梦森林夜》冒出来。”
他感叹道,“真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啊。”
李佑宣说,“这都是前两年喝酒的时候做的梦。”
“哈哈哈哈。”
木晨曦笑笑说,“先做梦,然后再实现梦。”
“对,没毛病。”
几个人说着又啃了口手里的馒头,当然是就着故乡的辣酱的。
又叫敏敏说中了,出来几天就顶不住德国的伙食,最后还是开始靠泡面馒头解馋……
……
人生的转折总是在这样不经意的时间点上悄然出现,可展会临近结束,当木晨曦充满干劲准备回国时,接到了木羽乔的电话。
一平满月的时候敏敏还问过游萍,问木羽乔回国没有,游萍只是随口说了句,“她好像在新加坡的事情有一点多,还没有回来。”
这一晃又过了几个月,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木晨曦接了。
他接起来先没有说话,那边也是沉默。
两个人互相都能听见对方耳旁呼啸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木羽乔微微颤抖着说,“喂。”
“你找我做什么?”
“我……”
又一阵沉默,良久,她说,“希望你能帮我照看一下航航。”
木晨曦有时候觉得,他们一家四口都是一类人,木羽乔在外面其实也是个狠角色,到了这一刻,她托付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的时候,对他还是这么嘴硬,她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这样一副骄傲的、威压的态度。
可是在酝酿出这句话之前,她又确实沉默了许久,仿佛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斗争。
木晨曦有点震撼,也沉默了。
他是航航的舅舅,木羽乔和他之间再怎么有矛盾,航航从来不会像他妈妈一样。寥寥数次见面,他是会红着脸带着腼腆和畏惧喊木晨曦舅舅的,也会喊敏敏舅妈,也是因为舅妈亲和力强的缘故,航航在敏敏面前会放松很多。
又是良久。
木羽乔似乎以为木晨曦不答应,又颤抖着喊了声“弟弟”。
这个称谓,大约可能十几年没有听见过了,实在是太陌生。
木晨曦感到一阵恍然,在异国他乡听见自己关系剑拔弩张的姐姐喊了一声“弟弟”,令他忽然就想起来德国之前敏敏和他聊的那个话题——
你小时候都是谁在照顾你呢?木羽乔呗。
他感到一阵不知所措。
木羽乔不再说话了,木晨曦是恍惚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在哪?”
“新加坡。”她说,“木晨曦。”
“啊?……你说。”
“对不起,”木羽乔说,“我已经给爸妈说过我不会回去了,所以,其实航航有爸妈照看。弟弟……这十几年,把你排挤到外面,是我对不起你。”
木晨曦终于回过神来,“你这算是鳄鱼的眼泪么?”
“算吧。”她说,“我觉得挺算的,再见。”
木羽乔多骄傲好强的人,她就这样“认罪”了?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片刻之后,敏敏的电话打来了,国际长途,断断续续的,这会儿是德国的下午,国内的晚上。
“你姐给你打电话没有?”
木晨曦回答,“打了。”
敏敏“哦”了一声说,“妈妈哭着给我打的电话,完全就是一个六神无主的状态。”
“不是!方敏抒你等等!”木晨曦喊叫起来,“这家里不是还有个一家之主吗?木平波那个一家之主怎么不说话?”
“住院了。”
“草……”木晨曦心里急了,“这一家人是安排好的吗?趁我走了就出这些幺蛾子,老婆你别急,我马上回来。”
“你……”敏敏沉默了半晌才叹了一声,“好吧,那你回来吧。”
她说话的语气很沉稳,一点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
那一刻的停顿,木晨曦觉得她应该只是在权衡利弊而已。
她遇到大事总是这样的。
他挂了电话,先回酒店给大家说了一声抱歉,把家里出的那档子事告诉大家了。
本来游戏展也已经开始收官,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了,李佑宣就说,“那你改签机票提前回去吧,别可惜那点机票钱。”
“嗯,抱歉了。”
“没事,你先回去再说。”
木晨曦当晚就赶到法兰克福,正好有一班红眼航班回去。
办理完值机,坐到候机大厅的长椅上,他才又拨通了木羽乔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了。
木晨曦此时也已经回过神来,对她说,“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专门挑这个时间点搞幺蛾子?”
她还是很平静地说,“对不起。”
木晨曦深深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个大姐心狠,鳄鱼的眼泪都不会流的。
然后他说,“行,我当你不是故意挑这个时间点的,那我问你,你犯了什么罪?你上了红通了?回国要蹲大牢吗?还是参加电诈了?卖猪仔了?还是给人当白手套做事,现在背了锅,跑路出国避风头了?还是你的美容医院弄死人了?木羽乔,我知道你路子野,你捅破天我都不奇怪,你摆一大摊子事情然后轻飘飘喊我一声弟弟,你不就是要我来帮你善后吗?”
她沉沉地说,“差不多吧,都是。”
“你妈的!”木晨曦只觉得血在往脸上冲,忘了骂亲姐姐不能用国骂,或者说,他连妈一起骂了。
木羽乔这捅破了天之后一跑了之的摆烂态度更让他愤怒,“木羽乔你真是个杂碎,捅破了天你就跑路,让我老婆给你顶着?妈的你真不是个东西,父母儿子你都不要,丢给我们?你怎么个事?跑新加坡躲一辈子?我们家里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货色……我他妈的是被你吃死了!你这玩意太狠了,知道老子心软肯定看不过眼你儿子无依无靠,那俩老的对我无非刻薄点,我不理他们过得好好的,你他妈逼我回去照顾他们。你躲在新加坡,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骂完了,是躲在候机厅的一个角落里压低了声音骂的,即使如此还是气喘吁吁。
木羽乔长叹了一声,“对不起,如果骂了能让你心里好受点,你就骂吧。”
木晨曦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下来,“你说,到底什么事?该判几年?木羽乔我跟你说,你不说也没事,我回国自己查,你要是真的犯了罪,你看我送不送你进去。”
“我……给你发消息吧,我没犯罪。”
“好吧,你编消息快一点,我还有一个小时登机。”
“去哪?”
“回家收拾你留的烂摊子!”他压低了声音吼完,径直挂了电话。
木羽乔说话措辞一向精确的,而且是个异常冷静精明的人,城府非常深。
她说她没犯罪,木晨曦信。
她没犯罪又不敢回国,那肯定就是在法律的边缘横跳了,肯定是和人一起干了一票不得了的大生意,而且多半是一开始就想好了,干完这一票就出国潇洒,再也不回。
鳄鱼的眼泪,可能真的是。
也可能是她在国外后悔了。
也可能,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