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两个老人,作为这两姐弟恶劣关系成因的始作俑者,在这种时候实在也不敢再多说半句话。
以前游萍和木平波觉得乔乔成熟稳重争气,看木晨曦就怎么也不顺眼,总觉得他离经叛道,异想天开,而且偏不听话。
很多家长对待子女都是这个样子,总觉得小孩长不大,有的十分溺爱,有的十分严厉。
最后修剪过度,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所以人家说做父母的大部分都是失败的,以前游萍和木平波夫妻俩不觉得,只觉得一切都是木晨曦不听话。
现在他们俩都有了一个共识——他们也是很失败的。
游萍在厨房里开着热水刷碗,水哗啦啦地淌走了,碗没刷几个,她一想到两姐弟幼年时,木羽乔给木晨曦冲牛奶,给弟弟晃摇篮的那些场面,她的内心底就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
木平波倒是聪明,溜得快,不看这场面,倒让俩孩子自己处理了。
对,俩孩子,一个三十四的孩子,另一个四十的孩子……
“我去做事情了,你随意。”
这是木晨曦的淡淡的声音,接着就是关门声。
游萍刷碗的手又一次停下,这种时候真希望儿媳妇在家,自从有了一平之后,儿媳才是她的主心骨,但儿媳今天凑巧有事又出去了,她就没了主意,只能这样躲着。
航航和一平吃完饭立刻就回房间里去了,此时家里显得很安静。
客餐厅里就木羽乔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着。
她现在才有机会来看看弟弟这个房子的陈设。
可能为了照顾老人的习惯,一切装修都很简洁,没有时下流行的各种很个性的设计师风格。
全屋通铺的木地板,客厅一个主灯、餐厅一个主灯,沙发上面一排射灯,沙发前面是茶几,茶几前面是买的成品电视柜,电视柜上摆着一台大电视。
照理说家里应该摆个或者挂一个全家福什么的,可是没有。
她双手撑着妃位沙发站着,目光最后落在电视柜上,那儿摆了一排相框,有弟弟夫妻俩的、有弟媳妇演出现场的抓拍、有爸妈旅游的合影、还有航航和一平的照片,照片上的儿子和侄女靠得很近,总像一对亲兄妹。
这些照片就是时光飞逝的痕迹。
木羽乔兀自撇了撇嘴,走到屋门口拿上自己的包,又走到厨房门口对游萍说,“妈,我去酒店了。”
“这就走?”
“嗯。”
木羽乔说罢走了,游萍没敢留她。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是去酒店,就赶忙发语音消息问她,“你是不是还要待几天才走?”
木羽乔回了三个字,【不知道】。
游萍放下电话,发现客餐厅里没人,暗自嘟囔,“航航都要读初中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他们这家人是这样住的——老人两个住一间房,刘以航和木一平各一间房,木晨曦和方敏抒住一间房。
这就没有单独的书房了,当年方敏抒把木晨曦的工作做通之后,老人搬过来时卖了老房子,用手里钱在这小区也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新房,拿给夫妻俩当工作室用了。
木晨曦说是做事情,其实只是不想跟木羽乔说话,觉得尴尬,这么多年了,恩恩怨怨早也淡了,也不可能赶她走,因而随便找了个理由回卧室坐着看书去了。
不一会儿,他听见木羽乔关门的声音,也没有动。
……
木一平住的是最小的那个房间,她打开电钢,把音量调小,坐在琴凳上,随意弹了几遍哈农指法,但谱架上摊开的却是《车尔尼849》,钢琴流畅度练习,每一页都有妈妈布置的作业,现在正摊着的这两页她还没过。
她今年下半年就要读小学二年级了。
从幼儿园中班开始,每天晚上的半小时音乐练习是雷打不动的。
爸爸也帮不了她,她要是敢不练,妈妈手里那铁戒尺指定会打过来。
她意兴阑珊地练了几分钟,又打开门,探出小脑袋往客厅里探查了一番,发现爸爸和姑妈都不在,只有奶奶在厨房里忙活。
于是她跑到堂哥屋里去。
“哥,哥……”
刘以航做着作业,头也不抬地问,“啥事?”
“为什么姑妈每次回来,都待不了几天就要走呢?”
刘以航拿着笔的手就此停住,“我也不知道。”
“哦,我知道了,”木一平说,“一定是姑妈有苦衷。”
“嗨,小东西,”刘以航说,“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词,偷舅妈手机看了?”
一平很臭美地晃了两下脑袋,然后她那长长的马尾辫也跟着晃了两下,“略略略,你说,你想不想姑妈不走了。”
“我……”
刘以航十二岁,早懂事了,他楞把“当然想”三个字咽了回去没说出来。
他可是清楚眼前这看似文静的一平,实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指不定转头就去给舅妈或者舅舅说了。
谁知道舅妈或者舅舅会不会生气?
见他没有回答,一平又问,“你就说你想不想嘛?”
“那你保证不跟舅舅舅妈说。”
“拉钩!”
“好。”
两个孩子拉完勾,刘以航就说,“当然想了。”
“嘿嘿,”木一平坏笑一声,顺手就摸出电话手表来,“妈妈,妈妈,呼叫妈妈。”
“嗨!”刘以航急了,“你说了不告诉舅舅舅妈的。”
木一平往后跳了一步,“哥,你放心,我保密。我帮你去求我妈,爸爸最怕妈妈了。妈妈说什么爸爸都答应的。”
“真的?”
“真的。”
片刻,木一平的电话手表响了,是妈妈回过来的讯息,“一平,什么事?”
一平立刻戏精附体,“妈妈,我求求你了,一定要去跟爸爸说,不要赶姑妈走,好不好?好不好嘛?”
那边收到女儿消息的方敏抒顿时哭笑不得,心道,这小妮子是要上天啊?
她是不愿意插手老公的姐弟关系,她背着老公和大姑姐通电话可以,但是给老公吹耳旁风这种事,她不干,除非木头问。
方敏抒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声,大概能想到那古灵精怪的女儿在家里干了些什么了。
一平倒是真为她哥着想,而且她都能看出来她爸和她姑关系相当恶劣了,小孩子还单纯,只看结果不问缘由。
人家说往事如烟,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有什么放不下的?
方敏抒想了想,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回去,女儿秒接,小声道,“喂,妈妈。”
“你做莫偷偷摸摸叻,在哪?”
一平回答,“在厕所。”
方敏抒扑哧一下笑了,问她,“妈妈还要一会儿才回来,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希望姑妈回槟城去?”
哪知一平反问,“那你希望我和你隔着很远很远的地方,开一万米的车都见不到面么?”
“你知道一万米有多长啊?”
“就是用在地球仪上面,有我的手那么长,哦不对,我知道了,开车也不能到,还要坐飞机!”
“你希望哥哥和姑妈能天天在一起么?”
“妈妈,哥哥都没有爸爸了呀。”
女儿的声音如银铃,很清脆空灵,她这话让方敏抒心里很温暖,于是她笑着说,“那,你的钢琴练习练完了吗?”
“啊,别打我别打我,我马上去练。”
“好,你去练,妈妈回来要检查。至于姑妈的事情,等妈妈回来之后去和爸爸说,好吗?”
“好。”
木一平挂了电话,从厕所里溜出来,又跑到堂哥房里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妈说了,她回来之后去和爸爸说,叫姑妈不走。”
刘以航欣喜,“真的啊?”
“嗯。”木一平叉着腰说,“你是我哥哥,我不帮你谁帮你!”
“那这周末我教你放风筝。”
“好!”
……
木晨曦待在房间里看着书,原本有些烦乱的心情又平息了下来。
忽然门又开了,女儿带着红彤彤的笑脸,喊着“爸爸”跑了进来。
他放下书问,“怎么了?”
一平扑到他身上,“嘿嘿嘿嘿”地笑着抱着他,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脸颊上那俩小酒窝十分灵动。
木晨曦搞不懂这小魔仙今天又在施什么法,但女儿来求贴贴,他就立刻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说,“怎么,又要来跳踢踏舞了?”
“要来要来。”
父女俩穿着静音拖鞋在房间里胡乱跳了几下,说是“踢踏舞”,其实是乱跳。女儿又哈哈大笑,很开心的样子。
木晨曦忽然想起老婆说过的话——女儿变乖必有妖。
于是他问,“你钢琴练完了?减法表背完了?生字抄完了?课文读完了?”
“啊……”一平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瘫倒在床上,“完了,被发现了……”
“一会你妈打你,我可不拉架的噢。”
“爹爹,你好狠的心啊。”
木晨曦笑着耸耸肩,“那没辙,你妈说了,玉不琢不成器。”
“我怎么就是玉了嘛?”
“那谁叫你是天后的女儿呢?”木晨曦牵着一平的手,另一只手把书拿上了,“走吧,爸爸陪你练琴,你看你才六岁,都能练车尔尼849了,爸爸6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
一平的关注点只在前半部分,“我妈真是天后呀?”
毕竟爸爸每次要她严格要求自己的时候都说她是“天后的女儿”。
木晨曦笑笑说,“白鹤路天后,如假包换。”
木一平撇撇嘴,“好吧……”
毕竟这事在白鹤路社区儿童活动中心属于人尽皆知……
木晨曦心里偷笑,你妈本来可以是天后,后来穿越了,没当上,现在是把你当天后在培养。
小房间里响起了钢琴声,她那稚嫩的小手,确实是很有力量的。
木晨曦悄悄打开手机节拍器,一平那节奏感一如既往,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