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里,这个家中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了木羽乔身上。
游萍和木平波确定女儿在附近的酒店住下之后才能放心睡下,但是两人彻夜长谈,谈了很久过去的事情。
木羽乔给航航打电话,母子相隔万里,纽带是有的,话题是没有的,最后刘以航想问妈妈能不能不要再回槟城去,但他又不敢问,怕问了之后妈妈没法回答。
木一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安全警长拉布拉多》,一边听着一边沾沾自喜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
到了深夜,木羽乔则一个人躺在酒店那令人厌恶的白色大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发呆……最后也不知道是几点钟睡着的。
第二天清早,还在做美梦的木一平忽然感觉梦里的飞机遇到了风暴,猛烈摇晃起来,接着就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是妈妈在晃自己。
她抗议道,“妈,我的美梦被你摇没了!”
“那你今天晚上早点睡,”妈妈把衣服放到她面前,“快穿衣服了。”
木一平还在恍惚之中,妈妈一转身,她又倒了下去,裹紧了被子想赖床。
片刻之后,被子就被妈妈一把拽没了。
“一平,起床了。”
这次虽然还是平心静气的,但是一平听得出来里面的杀机。
再不想起来也得起了,于是生无可恋地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妈妈……”
“怎么了?”
“给我洗个冷水脸吧。”
“好啊。”
这种要求向来是瞬间就会得到满足,二十秒之后,冰凉的毛巾就贴在了她的小脸上,瞌睡虫这下是飞了。
“嗳呀!”一平尖叫一声,“我要起来了!”
“好,”妈妈那声音一波三折的,又说,“太阳公公听见你说要起床了,马上就要天大亮。”
妈妈说着帮她把衣服套好,她则自己找到袖子钻进去,又倒下,做了个类似于屈臂倒立的姿势,妈妈又把裤子给她笼上来。
“你都六岁了,还要妈妈帮忙穿衣服裤子,羞羞。”
一平调皮地吐舌,“略略略,我知道这叫什么,这叫有恃无恐,你爱我,我被爱,所以有恃无恐。”
方敏抒一愣,笑着问她,“你这都是哪儿学来的?”
一平一双大眼睛闪闪亮亮望着她说,“跟你学的呀,你不是经常这样对爸爸说吗?”
这一说,倒把当妈的说脸红了,没回答。
一平理好衣服下了床,“怎么了妈妈?不对吗?”
“对,”方敏抒一把抓着小脑袋的黑头发,轻轻一捋,捋顺了,另一只手的红头绳立刻就给她套了上去,马尾就扎好了,又从床头柜上拿了个黑发夹,把额前的刘海别到一边去固定住。
小妮子额头光洁,眼睛又黑又亮,就这么两下,糊涂瞌睡虫立刻变清秀小女孩。
嘴唇还是淡粉色。
啧啧,方敏抒看着她那样子甚是满意,心想真是个美人胚子。
木晨曦这会儿也起了,多年维持的早起习惯,一是早年自律,后来则是为了老婆。
敏敏状态不好的时候会早醒,早醒的病人会有一种深陷极度空虚的感觉,这也是抑郁期里比较危险的症状之一,很多意外都是早醒后发生的。
不过他俩在一起很多年了,木晨曦知道怎么照护她,敏敏要是早醒了,第一件事必然是摸黑找他,所以他也就成习惯了。
而且他们治疗很积极,所以敏敏这些年也一直平平安安的。
家里孩子是一双,木晨曦负责侄子,敏敏负责女儿。
游萍则负责做早饭。
至于木老头,木晨曦也对他没有什么苛求,老头当了半辈子一家之主,早上游手好闲一点就游手好闲一点了,不碍事。
至少他认为的色厉内荏的爸爸,起码为胃癌患者五年生存率的提高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因而爸爸在他眼里也就不显得那样色厉内荏了,他也不想苛责一个胃都少了四分之三的人。
这天一家人吃早饭,却很默契地没有人提木羽乔。
木晨曦放下碗,“敏敏你开车先送孩子吧。”
敏敏心领神会,便对俩孩子说,“吃快点噢。”
游萍和木平波心里都嘀咕了一下。这夫妻俩虽然一人开一个车,但平时出门都差不多是一起的,今天这是有什么事?
敏敏带着俩小孩走了。
游萍照例又站起来准备收拾桌子,木晨曦说了一声“你先别急”,她就停下,在围裙上搓了搓手又坐了下来。
木平波还在喝稀饭,没动。
游萍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木晨曦淡淡地说,“昨天敏敏跟我商量了一下关于姐姐的事情。”
父母立刻抬起头来,老两口都是欲言又止。
木晨曦心里浅叹一声,平心静气道,“其实我现在很多事情都无所谓……”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木羽乔那样,对航航来说也不大好。我不是说我不想管航航了。反正,她的案子,法院早几年就已经判过了,她这样整年整年待在马来西亚,不知道是在躲什么。很多年以前呢,我是想着独立出去,不要这个家的。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对我来说已经翻篇了,我对她也不会像看仇人一样。”
老两口一动不动地坐着,都半低着头,那拘谨的神态倒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挨训。
木晨曦有点哭笑不得,“爸,妈,你们这是什么造型?”
沉默了许久之后,游萍说,“你姐姐一直就觉得愧对你。我……我这一次也不能保证她是在算计还是在怎样,但是你能这样说,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木晨曦笑笑,“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觉得凡事都该有个结果,反正我的态度就这样,她愧不愧对我也不重要。至于算计,你当她是王熙凤么?再说,航航已经十二岁了,她这个当妈的,总该对自己的亲儿子负点责吧?她乐意回来就乐意回来,要天天来这儿吃饭也可以,你们过去跟着她住也行。我想,你们肯定也不愿意我们这祖孙三代又变成以前那种古怪的氛围。总之,这事在她,不在我。”
等儿子一番话说完,木平波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这个家对你最亏欠。”
木晨曦摆了摆手,“别了说什么欠不欠的了,糊涂账,算不清。你看,没了那些饶舌亲戚,我们这一家子还有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没有了。姐姐以前也给你们争过气。”
木平波看着他问,“你真这么想?”
他哼笑了一声,“胜人者力,自胜者强。大概就这意思,走了走了老头老太太,我上班去了。”
父母有些愕然看着儿子高高的背影。
结果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哦对了,如果她想带航航走的话,只要木一平和航航没意见就行。”
游萍忽然被儿子逗笑了一声,“要木一平同意,那怕是带不走了。”
木平波深表赞同。
“不管,”木晨曦说,“我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