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高的辕门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獠牙,吉祥勒住缰绳时,掌心已沁出冷汗。
镇西军的战旗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着的却是一个“齐”字。
玄色纛旗在朔风中翻卷如墨云,金丝绣就的\"齐\"字在旗面忽隐忽现,仿佛被风刃割裂的伤口。
旗角铁环相击的铮鸣声中,旗杆底部沉淀着斑驳的朱砂痕迹,似万人鲜血所砌,在这浅浅暮色下格外刺目,犹如史册中未干透的墨痕。
史册的确在重写,以往那足能与镇北军平起平坐的镇西军已成为过去,当“曹”字换成“齐”字后,是否也意味着镇西军主帅曹杰逾就此落幕。
吉祥的心头一揪,顿时气沉心闷,断然不敢再向前一步。
就连列队前方的三十六名重甲骑兵似也对那“齐”字有着十分的恐惧,三十六名重甲骑兵,三十六匹眼泛淬火寒光的墨麟驹,竟在这一刻散乱了马蹄,频频扬首。
早已分不出是马儿在抗拒,还是三十六名重甲骑兵吓破了胆。
要知道,这三十六名重甲骑兵可是宫中的禁卫军,也是能在第一时间护在圣驾前的利器。而今三十六人无不紧握斜跨的陌刀,仿佛被某种来自幽冥的力量按下了暂停键,玄甲表面似也凝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全然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他们有多紧绷心弦,赵瑾睿就有多随意,只见赵瑾睿率领五千京畿驻军从后绕前,在与吉祥马头并齐间,不经意地朝吉祥望了一眼,“供奉官这是怎么了?镇西军大营就在眼前,怎就不走了呢?”
吉祥迟迟侧眸,勉强一笑,默不作声。
“哎呀!”赵瑾睿用手背猛地敲了一下脑袋,“您看...我倒是犯糊涂了...您现下代表的可是二哥,我这就入营去唤亲王妃,让亲王妃亲自出营迎您...”
“不!不不不...”吉祥如触电般一阵慌忙,不惜倾斜身子也要拽停赵瑾睿,“我...我又怎敢劳烦亲王妃呢...我能否随瑾睿公子您一同面前亲王妃?”
“可以呀。”赵瑾睿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他随之也扬臂喝道:“京畿驻军听令!全体下马,随我入营!”
吉祥忐忑前行,既不敢超越赵瑾睿,也不敢离赵瑾睿太远,始终都保持着一人的距离。
他微微弓背,左臂前抬,右手伸入袖摆中紧攥着圣旨,说不出的拘谨胆怯,就好似圣旨是他的保命符一般。
沈安若率六大女将在帐前相迎,六大女将不禁打量着进入营中五千京畿驻军,再朝营外一望,那三十六名重甲骑兵压根就不敢入营。
她们想笑,却又要保下威严,反倒各个憋得脸色涨红,似都成了怀春少女。
“大嫂!”赵瑾睿一步跨上,吉祥骤然驻足,傻怔了眸光,“大嫂,我终于见到你了。”
沈安若尚在完全抬臂去迎,赵瑾睿已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大嫂,我有十万火急之事回禀。”
沈安若有些不知所措,赵瑾睿虽言语急切,眸光炯亮,但,她还是率先想到了柳霖霖,“阿睿,霖儿应该已经生了吧?女子生产可是天大的事,你怎么不守在霖儿身侧偏偏来此了呢?”
赵瑾睿,急迫道:“大嫂,正是霖儿让我来的。霖儿在生产的过程中不知为何始终都无法稳定心神,她还莫名其妙的非让我将一包袱务必交在大嫂你手上...我只能先假装答应,将包袱夹在腋下,在产房外继续等着孩子降临...幸得上天垂怜,霖儿不仅为我赵府诞下男婴,她也顺利躲过一劫。”
沈安若顿时欢喜道:“也就是说...母子平安咯?”
赵瑾睿猛地点头,极度兴奋道:“是的,大嫂。霖儿和孩子都平安无恙。”
他说罢,便想从怀中掏出包袱,可包袱刚露出布角却被沈安若抬手拦了下。
或许,沈安若已猜出包袱中是何物,能揣进怀中的包袱,所包裹的也定是书籍或银票之类的轻软之物。
在不知轻软之物到底是何前,她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收下,更何况传旨官还在身前。
索性,她侧身微步,朝吉祥一拜,话语未出,吉祥反倒跪身而下。
吉祥下跪的速度很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更是惊呆了所有人。
“这位...”沈安若不知如何称呼下跪之人,总不能直接唤人家“太监”吧...只得莞尔一笑道:“这位大人是来传旨的吧?”
吉祥眉眼低垂,似在不停颤抖,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吉祥,乃是原内侍省左班都知黄寿的义子,黄寿也是我的师父,只是在宫中都以义子相称。我师黄寿死后,吉祥有幸伴圣驾左右,虽只是小小的供奉,却得陛下信赖。此次,正是为陛下传旨而来。”
他说的很详细,言语也很坦诚,反倒使沈安若异常纳闷起来。
——按道理来说,黄寿死于齐麟之手,齐麟当街射杀黄寿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吉祥既是黄寿的义子应很仇恨齐麟才对,亦不会给与齐麟相关之人好脸色。
——可再看一眼阿睿并未对吉祥有什么防范和距离感,甚至阿睿还和其同行至此...这...这又怎能不让人迷糊呢?
“哦...”沈安若的“哦”声中透着几许心虚,不过她还是在甩袖间尽显威严,“原来你是宫中供奉呀...圣上既然要你来传旨,那圣旨何在?”
吉祥连忙掏出圣旨,猛地上扬,沈安若却骤然惊愕,哭笑不得。
她当然既没哭也没笑,所谓哭笑不得也是在心中哭笑不得。
——难不成,这吉祥要跪着宣旨吗?历朝历代还真就没这个说法和做法。
——但,若将其搀扶是否也会有损亲王妃的颜面?
这次,她怕是彻底不会整了...
好在有赵瑾睿解围,他不仅扶起了吉祥,还俯身拍去了吉祥身上的黄土。
“我说供奉大人,我们的亲王妃的确是过于英姿飒爽了些,可您也用不着这般崇拜吧?您手上毕竟拿着陛下的圣旨呢...”
吉祥的眸光突得一亮,犹如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还真就即刻展开圣旨,有模有样的宣读了起来。
只是,他宣读的还挺突然,沈安若着急忙慌地拱手俯身,总要摆出听旨的姿态吧...
没来得及反应的不止有沈安若,众将士和六大女将也“唰”的一声齐齐跪下,就算再硬的腿,此刻也硬不起来了。
“天眷大襄,紫微映阙。镇北王妃沈氏安若,踏碎琼霄九重玉,独燃烽燧一点朱。昔征北戎,卿以巾帼之躯,焚敌寨斩首十万级,至今坊间犹传《破阵娘子谣》。今镇北王齐麟殒身报国,特晋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枢政堂平章军国重事。赐九曜旄节、玄铁兵符,行便宜之权。布告寰宇,咸使知悉。”
“谢吾皇万岁。”
沈安若接过圣旨后,只感千斤重量,这是要将她捧上天呀!
——单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兼任枢政堂平章军国重事,就已使她手握天下兵权,外加可参与国家重大决策;又赐九曜旄节和玄铁兵符,赋予她临机决断的权力。
——这岂不就是她想杀谁就能杀谁,她想怎样就能怎样吗?这简直可以在大襄朝境内横着走,且还名正言顺、无人敢阻了。
——可这圣旨是不是也下得太随意了些...当今圣上虽是她丈夫的结义二弟,也用不着如此草率就交出天下兵权吧?难道,圣上就不怕她沈安若造反吗?
还没等她多加思量,赵瑾睿已然上前道贺,“恭贺大嫂,圣上能有此意,还真是明君所为,光明磊落呀。日后,还请大嫂多多提携...”
沈安若先是一怔,随之柔柔一笑,“现下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两位就别站着了,还请帐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