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香道:“她趁着侍卫换防的时候,买通了一个角门的小头领,蒙混进来,叫了奴婢去说了几句话,给了点心,关切太后一番,就匆匆走了。”
太后闻言便笑了。
“说来也是。这些个侍卫啊,知道哀家被困在这里不会长久,忌惮着呢,哪会真的实心眼看守,做做样子罢了。咱们能送消息送东西出去,外头的人自然也能进来。”
十香附和主子:“谁说不是呢!说到底,您是太后,谁也不敢太过分。等这件事过去,陛下回过神来,惠妃娘娘说不定也要被训斥。”
提起惠妃,太后脸色一沉,又想起那块黑黢黢的牌子。
手上下意识用力,那绿豆饼便碎了。
原是几片花瓣围绕着一个莲心,此时花瓣都掉了,莲心也脱了粉,里头竟然露出一卷叠起的纸。
十香纳闷:“这个郑贵嫔,怎么做东西如此不小心,是什么掺进了里面……”
太后却拦住她伸过来的手,自己把莲心彻底掰开,将纸条取出来,展开。
里头写着字。
——太后身陷囹圄,皆是小人作祟,臣妾愿效犬马之劳,以正宫廷风气。即刻将有大礼奉上,望太后笑纳。
比簪花小楷还小一号的清秀字体。
太后眯着眼看了,笑而赞叹:“郑贵嫔一手好字,却区居贵嫔之位,实在是可惜。来日定要将她提一提。”
十香一脸莫名。
太后心情好,主动将字条上的话说与忠仆听。
十香愕然:“没想到郑贵嫔有这样的孝心,满宫里这么多嫔妃,她实属难得了。”
太后撇了撇嘴,了然地笑着摇头。
“她哪里是什么孝心呢,哀家又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也无养育之恩。她啊,不过是没有出路,要在哀家这里博个前程罢了。”
十香露出不解之色:“可……她之前来这里献殷勤还算可以,如今咱们落难,她还……”
“这才是她的聪明之处呢。”太后将纸条揉了丢开,解释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越是在落难的时候送来温暖,越是能打动人哪!”
“太后是说,她用心不诚?”
“管她诚不诚呢。十香啊,你在宫里也有许多年了,难道觉着这宫廷之中,尔虞我诈拜高踩低,还有真正的诚心之人么。不过都是蚂蚁找食一样,蜂拥着往糕饼渣子上聚集罢了。这宫里的恩宠、权势、地位,便是吸引庸碌之辈的糕饼渣子。只要哀家端坐慈云宫中,在一日,便有蚂蚁前来的一日。而今其他蚂蚁都觉着这里不香了,唯有郑氏还肯来,哀家便瞧着她这只蚂蚁很是顺眼。”
十香默默地听着,末了,有些委屈地喃喃地说:“……奴婢服侍太后,一直是诚心的啊。”
太后笑:“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笨!”
“那么老奴宁可一辈子笨死。”十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鬓边花白的头发,又道,“太后,郑贵嫔可信吗,这不会有诈吧?”
灯烛摇曳,晕黄的光洒在雕着鹤鹿同春花纹的窗棂上,光影柔和。
太后嘴角含笑,将碟子里所有的糕点一个一个亲手掰开,气度从容而自信。
“她诈哀家,有什么好处么?”
问得十香一噎:“……仿佛没什么好处。”
“正是呢。她有一个废后姐姐,家里又一群糊涂人,帮衬不上什么,自己在这宫里熬着,昭妃那群人狐媚着皇帝,她有什么机会呢?投靠哀家,才是她而今唯一有可能的出路。”
十香顿时恍然:“还是太后眼明心亮。听说中秋宫宴那天晚上,思妃在上林苑中独舞,不知怎地吸引了很多萤火虫环绕着,很是惊人。结果也没什么下文了,没封宫的时候,奴婢还听说不少人私下笑话她白费力气……可见郑贵嫔独木难支。”
太后呵了一声:“她比那废后姐姐有些志气,定然觉着思妃的愚蠢是火上加油,让她更难堪了。”
所有糕点掰完,再没有其他纸条。
十香绞了湿帕子过来让主子擦手。
至于那碟子碎糕点,自是不吃的。
郑贵嫔再有心投靠,吃食上也不能掉以轻心,来路不明的东西,太后从来不动。
“太后,您说她要送什么大礼呢?难不成,她还能查出樱容华小产的真相?”十香猜测着。
太后不语。
也是不太摸得准,郑珠仪要做什么。
但这姑娘有些小聪明,且等着就是了。
*
“小主,郑贵嫔娘娘来了。”
虞素锦正在屋里用珍珠粉敷面,宫人忽然报有不速之客。
“她来做什么?”
宫人摇头:“她不肯说,只叫奴婢通传。”
人都到门上了,虞素锦想了想,便决定见一面。看看这个时候,素无走动的郑珠仪突然跑来做什么。
“去侍奉娘娘正厅稍坐,我收拾收拾就来。”
虞素锦拿了帕子,仔细擦洗面上的珠粉。
脚步声响,郑珠仪却直接走到内室来了,自己掀的帘子,宫人阻拦不住。
“妹妹养颜呢?”她笑吟吟打招呼,“已经得了恩宠,连升三级成了贵人,还要如此注重容颜、不肯懈怠,本宫真是自愧弗如。”
虞素锦脸色沉了沉。
她现在只穿着家常衣服,头发也未曾好好梳理,盘坐在榻上围着大巾子,挽着袖子洗脸,实在是不宜见人,却被人突然闯入,能不生气么。
便笑着说:“是啊,不能懈怠。不然改日娘娘一旦侍寝,位份又高,家世又好,嫔妾拍马都赶不上了呢。”
暗讽郑珠仪空有虚名,还没被召幸过。
至于家世……出了个废后的家,有什么家世可言。
郑珠仪笑容顿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