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卿撩开垂帐进去,床上没人,侧眸瞧,陈稷拢着被子缩成团坐在床角,只露个头在外面。
他蹲过去,问:“皇上不睡觉,坐在这里做什么?”
陈稷目光瞟向四周昏黄,怯声说:“师父,这里有鬼,我不敢睡,我不想在这里,我要回家,去陆宅。”
“鬼……”陆子卿随他的目光扫一眼,转回来轻声说:“这里就是皇上的家,此处是先帝的寝宫,没有鬼,别胡思乱想,快上床睡觉。”
“就是有鬼。”陈稷急声说:“我之前睡时听到有声音在喊,起来又没有了。”
“那是在做梦,现在梦醒自然听不到。”陆子卿扶他起来,“皇上安心睡觉,什么都没有,殿外有侍从守着,有事就唤他们。”
陈稷犹犹豫豫躺回被窝里,看着陆子卿说:“师父能不能等我睡着了再走。”
陆子卿替他掖被子时应声,“好,我等你睡着再离开。”
往后两日,陈稷精神不济,早朝会上呵欠连天,加之此前的奏折,不管什么内容,他都御批同意,让不少人钻空子。
有人借此机会提议,废除此前的综合考评制度,开放妓馆,还有人为倭国挑衅上奏,出兵攻打……
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人提,每一项皆是烧钱享乐又利己,被陈邺当殿驳回,蔺昌和萧良牵头附和,几个异姓郡王见皇上都不搭腔,肆无忌惮和陈邺抗争辩论,吵到下朝。
陈稷头昏脑胀回去只想睡觉,后脚蔺昌就来觐见,以审批折子的事儿说了一大堆道理,半个时辰才离开。
他靠在椅子上打哈欠,对高简说:“你说,折子是他们提上来的,我都同意了,怎么还有人不满意,实在搞不懂是为什么?”
高简轻声说:“文武大臣各有提议上奏,到皇上跟前儿,您要视实际情况而定,譬如,综合考评制度,这本就是王爷为了严格要求官员而制定的,有这个制度束缚,下面的人做事都会积极,杜绝懒散,皇上若是同意取消,那工作效率就会大打折扣。”
“还有出兵打倭寇,去年天灾不断,国库本就不充盈,打仗要银子,王爷减免赋税徭役,开展海外贸易,就是要休养生息,恢复经济,稳定民生,这时不适宜打仗,王爷自然要反对。”
“…………”
啰啰嗦嗦讲半天,陈稷半阖着眼叹声,“这么说来也对,反正这些事儿,我不管同不同意都有人说,你还是让皇叔来主持,我想睡觉。”
夜里,陆子卿又被急急忙忙喊进宫,陈稷仍旧缩坐在地上打抖,他过去轻声问,“皇上,又做噩梦了?”
“师父,你带我回家吧。”陈稷带着哭腔说:“这几晚我都不敢睡,总是听到有人声在喊,白天他们还要让我看那么多奏折,我同不同意都有人反对,我不想做皇帝,只想跟师父在一起,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儿,他们每天都要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出去,没有自由。”
登基没多久,就搞成这副担惊受怕,陆子卿看得有些不忍,若没有发生宫变,再带陈稷几年,应该会慢慢变好,如今,提早让他接触负担,以后再想恢复正常,恐怕难了。
陆子卿叹声宽慰,“先帝与太子皆已离世,大宁江山仍需有人掌理,此人便是你,你身为皇子,亦是弟弟,父兄既已不在,自当由你来掌控大局,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然而此刻已别无他选。”
“你今年将满十八,已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曾经他们健在时,你尚可纵情享乐,然而,时至今日,正需你承担责任之际,切不可退缩,肩负起天下苍生之责,我如你这般年纪时,已然历经生死,没有谁会永远伴你左右,更不要将所有的希望寄于他人身上,须学会自我成长,方能护己周全。”
“师父说的我现在能听懂。”陈稷眼眶泛红,缓声说:“也知道以前,人人都当我是傻子,拿我耍乐,连府上的下人都把我当成猫儿狗儿逗,我只是运气好,投了好胎,若非如此,像我这样的人早就被欺负死了。”
“只有师父不嫌我傻,会耐心教我读书写字,还会陪我游玩,除了母妃,我最喜欢和你们在一块儿,师父说那些话,我会慢慢学,父皇和太子哥哥不在了,在这宫里没有人站在我身边,我不想连师父也离我而去。”
陆子卿坐在他旁边,背靠着床,说:“你不过是比寻常人懂的稍晚而已,并不傻,相反,你记忆力惊人,学东西也很快,这还是少有人能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不要过于执着,向他人取长补短即可。”
“如今,我已不在朝廷为官,不能时刻在你左右,朝中有忠臣良将,不必害怕,不懂之处可以问晋王爷,蔺阁老,还有萧家几位国公都在,他们定可辅佐皇上治理天下。”
“可即便如此,皇上还是要记着一句话,处世之道,贵在藏心,凡人遇诸事,当留几分心眼,不可尽吐肺腑于他人,人心难测,世途多险,若一味坦诚毫无保留,恐陷囹圄而不自知,哪怕亲人手足亦是如此。”
“人处世间,行事当审慎,言语宜斟酌,与人交往,不可全抛一片心,须时刻警惕,谨防小人诱导欺骗,免受无端之灾。”
“朝堂上下、宫廷侍从,最为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落人把柄,掉入陷阱,就算皇上亦不例外,要学会伪装自己,话留三分,觉察蹊跷之处,尚可按耐不动,观察之后再做决定,若遇险时要灵活应变,不管以何种方法,保得自身即可,你方才说傻,有时候,傻也不见得是坏事,关键时刻能保命。”
陈稷点头,“师父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陆子卿微微一笑,“这回能睡觉了吗?”
陈稷捂紧被子摇头,望向垂帐外面昏暗一片,低声说:“师父,我确定,这屋里就是有鬼。”
陆子卿拧眉站起身,撩开垂帐扫向四处,陈稷胆小鬼似的从被子里出来,揪着他的衣袖紧跟在身旁,三年时光,陈稷个头蹿的快,现在比陆子卿还高出个影子。
寝殿除了昏暗,其余什么都没有,陆子卿敛目回来,见陈稷还抓着他,缩头缩脑往犄角旮旯瞅,无奈一笑,“害怕成这样,我看了,什么都没有。”
“许、许是还没到时候。”陈稷胆小地瞅着暗角,拉着陆子卿的手回垂帐里面,“前几夜,我很清楚的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唤,有人吗,是不是……我父皇的鬼魂啊。”